大佬不亏是大佬，在批评人的时候，那真是毫不客气。

章昭也知道，苏馆长这次真的是所言非虚了，大量重复性研究的现状绝对说的没错，想想自己这篇论文每年能平均有三十次被引用，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情况吗？

要知道一点，他在论文末尾总结的时候，那可是直接将所有数据、分析结果写了出来，但凡是稍微用点儿心，花点儿时间去对比一下其它技术方案，就断然不会有那多的人还往这坑里跳。

那些引用自己论文内容的人，他们就真的看不出问题？

不。

这显然不可能，在这些人里面，大部分就只是为了重复研究而研究，他们科研目的只是希望能交个差事罢了。

好歹也是重一回，如何还不知道那些学术界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只不过今天是被苏馆长这个局外人直言不讳地道了出来而已。

叹息也罢，痛恨也罢，反正现在只能长叹一声，无力地为自己解释着。

“首先，您这话在理！我个人也确实是在项目完成之后，根据结果做了分析才确定研究项目没什么太大的竞争力，在此之前，国内绝对没有公开过相关领域的研究结果，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您谈到低水平重复研究，我对此深表认同，但毕竟人微言轻，确实无能无力。”

别说现在的章昭无能无力，就算上辈子，他都已经做到了航天副总工程师级别，可是在这些大方向问题上，依旧人微言轻。

见章昭并未认死理，也没有要“据理力争”的意思，苏馆长对这位年轻人甚至还更加满意了。至于低水平重复性研究，国外其实也一样，只不过是存在问题严重不严重的区别罢了。

颇有些感慨：“既然你承认自己的研究方向走不通，那往后就听我的，换一个方向，做航空领域的硬件开发，其实也都挺好。最近我回国这些年啊，也看到了大陆在航空/航天制造业方面的现状，要我说，应该叫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

四个字简直精辟，听这成语，确实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仅是航空航天产业，甚至整个军工行业几乎都是处于枯木逢春的状态，上接“军工为经济让路”的改革大潮，下承国际局势突变、经济狂飙猛进的黄金年代，如果军工产业还不爆发，那才是怪事儿。

章昭：“航空领域确实大有可为，但在结构光技术方面，我思考了很久，还有另外一个研究方向是大有可为，最近趁着时间空闲，打算再试一试。”

其它先不说，单是这个'重复研究、浪费资源'的帽子就绝对不能扣在自己头上，必须要摘下来。

得勒！

刚才还说这年轻人勇于承认错误，怎么现在就又变卦了，还依旧是认为结构光技术研究有必要，莫非他是绝对真能够玩儿出花来，可得好好听一下。

苏馆长笑了：“好的，那你方便透露下情况吗？”

虽然是说到具体技术方案，但章昭也没有藏私的想法，没那个必要，因此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结构光三维轮廓扫描仪，该设备可运用到实体轮廓数据的三维数字化建模等方面，属于辅助设计领域，跟之前将结构光用于辅助生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苏馆长：“三维扫描仪？”

章昭：“没错！”

如此，两人也开始说道起来。

章昭：“在目前的结构光技术中，行业主流追捧结构光莫尔轮廓法，它适合医学领域的形貌测量，业界公认精度太低。而我论文所研究的时域相位测量轮廓法计算量少、具备抗静态干扰能力、数据产出量大，这些优势非常适合三维轮廓扫描仪。”

苏馆长此前是做航空工程，从事旋翼飞机设计，对于结构光测量跟踪技术，他仅仅属于听说过，并且大致明白原理的阶段，但如果要说具体的工程方案，谈到某些关联技术，他更是完全不懂。

但是，作为国际宇航科学院通讯院士级别的大佬，自然是有足够的见识和学术渠道，给几天时间，后续也足够他去评审章昭方案的可行性。

心里暗自记下情况，准备回头再好好研究，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馆长：“倒是能听出点儿味道了，你继续。”

章昭：“我也是考虑到时域相位测量轮廓法的优势，再综合研究其它的相关技术，最后得出结论，如果不利用它去开发三维扫描仪，简直暴殄天物。”

对于三维形貌扫描设备来说，采用何种轮廓术，这是保证整套扫描系统精度的重要基础。

而接下来，为了实现章昭所描绘的另一种结构光运用方向，也就是拍照式三维逆向测量系统，他还需要更多技术的有机结合。

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在时域相位测量轮廓术基础上，我想法是用ccd传感器去测量物体表面光栅位置形变数据，从而得到大量具有轮廓位置信息的像素点，最终再经过电脑视觉处理，获取大量精确的物体轮廓点云。”

到这里，整套系统的硬件部分就算定了下来，其实这想来也简单。

一台投影光栅的白光投影仪；三角支架；两到三枚ccd传感器和对应的定焦镜头。

哦，对了，或许还要再加上两块大理石标定板。

说白了，所有硬件都可以通过外围的采购渠道解决，甚至连部分算法也能购买到成熟的商业产品，或者是有学术界公开研究成果可用，但真正的问题，其实并非这些。

为什么要说人老成精，就比如苏馆长这种大佬，见多识广，在听过简单地介绍之后，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都不太明白，但他至少看出了一个致命问题。

苏馆长：“小章啊，你所说的我都认同。硬件很容易采购，可难的是如何实现双目计算机视觉计算，以及你说的点云数据采集与拟合，这些都需要通过大量的数据算法来实现，而你想过没有，这些......”

这显然是一语道破了技术核心所在，章昭这套系统难点主要是数据算法，作为核心技术，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优化。

说白了，只要有了整套数据算法，攒一套拍照式三维扫描系统就跟组装一台pc兼容机差不多，难度可想而知。

两人能将话题深入地谈到目前这个程度，并且苏馆长还道出了现在项目的核心问题所在，看样子应该也是对拍照式三维扫描逆向技术很感兴趣，否则的话，人家一位航空工程专家会兴致勃勃地打听三维扫描？

既然苏馆长有兴趣，那章昭就更有信心，甚至不介意把上位面自己没推开的项目再捡起来，环境条件变了，重新再试试也未必没有奇迹发生。

抬起头，迎着苏馆长的目光，自信地拍拍胸口。

“有关算法方案，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想法，思路非常清晰。不夸张的说，至少有90%的把握能做出来产品来。”

如此自信，反而是让长期从事工程研究的苏馆长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想想还是挺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宝压在章昭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研究生头上，让他继续去做结构光相关研究？

学校这边对未来的展望、计划，苏馆长当然是门儿清，所以他才更要仔细权衡利弊。

如果章昭的方案能够做成，那肯定是对学校进一步发展大有裨益，可这毕竟只是一位刚入职的新人，他真的可以信任，并大力支持吗？

相对应，章昭此刻也是闭口不言。

抿上一口茶水，也算润了嗓子过后，自然也安静地翻看着桌上几本校刊，而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其实也在慢慢地合计着。

开发拍照式三维测量仪，大方向上绝对没问题，这项技术所需要的硬件不难获取，都说了全是消费级电子产品，即便ccd传感器还不能国产，但完全可以通过进口渠道采购。

那这项目的问题在哪里，为什么上辈子没做成，是因为钱吗？

凭心而论，要想整合制造一套三维测量设备，没个四五十万左右的资金来运作，确实也有些困难。但这几十万的资金对于民航飞院来说，需要纠结吗？

再退一步来说，上辈子章昭所在的航天系统，真的就连这点儿小钱都拿不出来，非得导致项目最后折戟沉沙？

很显然，钱并不是问题。

甚至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章昭自己都可以筹集到全部资金用度，毕竟家里还有一位会赚钱的老爹做后盾，四五十万而已，显然是可以拿的出来。

真正问题并非是钱的事儿，章昭心里算是门儿清，至于这辈子重生一回，能不能扭转胜负，还真不好说。

长久的沉默也不是个事儿，苏馆长好歹也是大人物，什么风浪没见过，片刻之后便有了决定：“这样，你大概估算一下，后续还要投入多少资金才能将你这套系统开发出来，以及时间方面要多久。”

章昭：“资金好说，五十万封顶，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时间方面......”

思量片刻，答到：“半个月吧！”

这绝不是章昭托大，而是他的确有那个信心，好歹上辈子在航天系统工作的时候，就是他在主持拍照式三维扫描仪这项军转民研发项目，虽然最后的市场竞争以失败告终，但技术方面是不存在问题的。

而现在，他无非就是把记忆中的科研成果重新撸一遍，稍微做做样子罢了，那还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苏馆长：“半个月......你确定半个月能行？”

原本勉强对章昭提起的信心，此刻听到如此狂妄之语，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这是魔怔了吗？已经话到嘴边的“资金不用担心，学校全额拨付。”之类，赶紧又一口咽了回去。

勉强挤出笑容，苏馆长甚至感觉脖子有些僵硬，这人啊，到底还是上了年纪。

失望地点点头：“半个月就半个月吧，随便你怎么折腾，但要是在规定时间之内做不出来，那就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重新捡起老本行，跟我做旋翼机相关的研究工作。”

左右是本个月的时间而已，这也大差不差了，无所谓！

显然，在苏馆长的眼里，章昭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但考虑到时间上的要求也不多，自然也就随了章昭意愿。

还是让他自己先去折腾吧，小伙子终究还是需要经历些挫折才能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