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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何处,一梦数十年》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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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白最近新接了个看风水的活,外头村子里有个老人刚过世,他们儿子打听着找到了邱白要他去给他们老爹踩踩地气。在农村家里老人死了要埋的时候会比较讲究,一般都会请个风水先生先去山上看看,要挑一块风水好的地方才能开始起坟。起坟是比较讲究的一环,都说茔盘要是正好起在了地气上,那就能保佑后世子孙家宅安宁,升官发财。若是起漏了或者起坏了地气,那这户人家多半是从此以后子孙祸患不断,严重些的人家甚至会在老人过世后的几年里儿孙俱殁。

这可不是吓唬人的,曾经由于土葬占用太多耕地从而影响生产,中国的部分省市开始大面积推行火葬,政府重新进行了土地规划,他们要求村民尽早把祖坟统一迁到另外已经辟出来的荒地上。结果当时在山东有户人家起坟的时候正赶上日头大,他们从其中一个棺材底下起出来一窝癞蛤蟆,拿篮子抬着送走了以后,在另一个棺材底下又起出来一窝蛇。当时就有懂点风水的村民说这是起漏了地气。那户人家原本家境厚实,有人在外做官,有人在部队参军,年轻点的孩子也都念书挺有出息。但是在那之后他们家再没出过人才,孩子考学也落了榜回村里以后一直种地。山东菏泽还有一户人家在起一座老坟的时候,棺材刚起出来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那棺材上密密麻麻缠着一层不知道从哪儿长出来的青绿色的藤子,眼见得棺材都快被藤缠满了,结果起出来的时候藤蔓见着了日光,只见棺材里冒出一缕青烟,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唬得当时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那户人家登时脸色都变了。后来过了没几天他们家老三骑摩托车去外地,回来路上也不知道怎么一头就拱进了前面一个拉石子的大货车车底下,人当场就没气了,人家都说是他们家起坏了地气,怕是不只死这么一个人,果然不出一个月,他们家老大在乡间田埂上好好走着路,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翻身摔进了路边水沟里,人拉上来以后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他们家急了,赶紧找风水先生来看,先生说他家先祖好不容易修的快要升仙,结果被子孙泄了地气一下前功尽弃,如今先祖已经大怒,怕是要他们家的男丁都死绝了才能了事。他家求着先生想法子,先生摇摇头说,子孙挖了先祖的坟已经损了自家阴德,他能力有限爱莫能助。当晚,老大家独子突然发起高烧没撑到天亮也没了。老二早几年就已经得病死了,只留下来个闺女没有儿子,他们家果真如先生所说,男丁全死光了以后再没发生什么事。

所以邱白在接了这个活计以后特别上心,他带着小花在下葬前一天就去了那户人家家里,死的这个老头家里比较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在村里种地,人还算老实,二儿子是个地痞,每天村里村外混吃等死,因为他人很横所以村里一般没人敢惹他,三儿子都快三十的人了才刚娶上亲,小儿子算是老头的老来子,比他大哥差了二十多岁,老头死了以后他就跟着他大哥家过。

邱白跟着老大进了山,他手里拿着罗盘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丈量了半天最后挑了块坐山观水的好地方,当天他收了钱带着小花就回去了。本来这只是个简单的活计,便是邱白算不准只要他挑的地方避开了凶处都不会出什么漏子,谁知道回来的当天晚上小花就做梦又见到了那个老头。她不知道怎么走的好像就走到了老头的家里,然后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那个老头正在躺尸的门板上坐着,她也不觉得害怕还往前走近了些。那老头正坐那唉声叹气,眉头皱得紧巴巴的。小花情不自禁地开口问他为什么发愁?老头看着她一直摇头想说话却好像说不出的样子。小花知道老头肯定有事要说,这会儿她都要跟着他着急了,可老头只会摇头连动都不能动弹。小花醒了以后跑去找邱白说了这事,邱白觉得有问题,可他仔细推算了一遍并没发现他挑的地方有哪里不好。

邱白只当小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听说那家人出事了,原来送殡那天早上下了点小雨,乡间泥路泡了水以后就不好走,当天一起抬棺的一个人走路上没注意,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把棺材摔了。农村规矩从起棺到下棺,棺材底是不能着地的,一旦不小心着了地就会被视作不吉利,严重些的抬棺人会被人家子孙活活打死,周围人不敢也不能去阻拦。

都说封建迷信害死人,这便是了。送去下葬的棺材结果半路被人摔了,老二耍横当场就把那人给打死了。然后被打死的那户人家直接去警局报了案,警局也是接了块烫手山芋,按乡俗警察不能插手他们丧葬的事,但是法律不会因为乡俗就枉顾一条人命。最后警察把老二抓起来关在局子里打算先关上几天回头再把两家人叫到一起商量一下赔偿事宜,等谈拢了赔偿金就放人。但是老二在村里耍横惯了,到了局子里因为跟关在一起的人起口角又不服软,第二天就被里面的人打死了。

邱白感叹自己千算万算却算不出这一遭横祸,不过小花现在也是越来越厉害,竟然比他还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如何,小花的学习进度都该再快一些。

邱白先教给小花的是简单的分身术,所谓分身术其实就是障眼法,在道行高的人眼里立马就能识破真身分分钟破掉法术,所以这种小法术只能用来糊弄心智未开的小鬼小妖,小花是初学,从这个开始练手也比较容易上道。

这个法术其实很简单,提前在身上准备好几个纸人,在每个纸人上面写好法咒,使用的时候只要心里默念口诀纸人就会立马现身,在遇到危险想要脱身的时候用这种方法可以稍微抵挡一阵纠缠。制作纸人其实挺简单,比较麻烦的是记口诀,因为纸人的走位全靠口诀安排,一旦记混了或者忘了口诀,纸人就会变成纸片,再不起丁点儿作用。邱白教了小花半天才教会了她让纸人灵活走位。小花很喜欢学这种法术,不用邱白安排,自己每天在家闲着没事就会研究那些口诀。

时间一转就到了农历腊月,这天神婆张领着小花搭了村里的牛车进城逛,她想去扯几尺布回来给小花做件新衣裳,顺便再置办点年货。本来神婆张想趁赶集的时候扯块颜色新鲜的布给她随便做件衣裳就是了,但是小花嫌农村做衣服用的土布又硬颜色又单调,洗的次数多了还会褪色,她非要神婆张去镇上给她买时兴的布料。也不怪小花作妖,只是姑娘大了哪有不爱美的?有次小花在胡同里碰上在镇上念书的村长家的大丫头,那天大丫头回家身上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学生服。大丫头隔老远就朝小花打招呼,小花看她新剪了个齐刘海,脑袋后面梳了一对麻花辫,辫子发梢上还绑着两根红丝带。远远望过去,微风拂过大丫头眼前的刘海刮的丝带打在她那微微隆起的胸前,那画面小花形容不出来但她觉得真好看。小花瞧着全身上下崭然一新的大丫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灰头土脸,回家她就跟她妈说想要一套跟大丫头一样的衣服。神婆张嫌做那样式的裙子费布料,想给她缝条裤子,小花软磨硬泡才说动了她妈按她想要的样式去镇上给她置办。

小花从小到大没来过几次城镇,看着那路边一家家装潢各异的铺子她恨不得挨家都进去瞧瞧。路边有商贩支了个摊子在卖年糕,软糯糯的小米蒸的黄腾腾的还冒着热气儿,小花看的嘴都馋了拖着神婆张给她买了一块。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两片粽子叶包好的年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虽然没有糖蘸着吃味道差了些,但是那小米被粉得特别碎,吃起来又软又香还很粘牙,她吃得很开心很满足。

都说天底下没有不爱逛街的女人,神婆张虽然心疼今天花的钱,但还是带着小花逛了好几家店,不只扯了好几尺布还给小花打了对“莲年有余”的银耳坠。小花喜得不行了,过了年她马上就十四了,也算是个大姑娘了,衣服、首饰这些东西没哪个姑娘媳妇是不喜欢的。

她妈带她去布店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在镇上学校里念书的几个女学生,小花看他们个个都穿得花枝招展的,比村里大丫头穿得还好看,甚至还有人穿着亮锃锃的小皮鞋,她被那些漂亮衣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们瞧。那几个女生也发现了她,其中一个伸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她妈不知道转头跟其他人说了什么,她们一齐看着她笑。小花瞬间脸就红了,手里的年糕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粘到了手上,她觉得手心里黏糊糊的很难受。其实她知道她们可能是在笑话她,她心里跟自己说别在意别在意,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刚才那个样子有点丢人。

她听见她们好像是在讨论学校里即将举办的新年活动,听说有的班级准备了话剧,有的班级准备了朗诵,还有同学准备表演西洋乐器。小花听得十分新奇,那些新鲜的东西她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其中一个女生一直反复提到一个人名“沈十秋”,而每次她提到这个名字都要对着她们中的一个女生挤眉弄眼,其他几个女生也会一起做出一副彼此心领神会的表情,被打趣的那个女生一脸的娇羞,小花眼尖瞧着她耳朵都红了。

沈十秋是谁?小花猜想应该是他们学校里的一个男同学。

小花自从见过那几个女学生后,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种自卑的情感发酵。过年换上了她妈给她做的新衣裳,她觉得喜滋滋的同时又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天那几个人嘲笑她的嘴脸,新衣服本身料子挺软和的,但是她穿上身以后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也说不出是哪里有些扎人。

大年初一,小花穿了新衣服去给邱白拜年,邱白一见面就夸她今天穿得精神,还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小花摸着里面装的挺厚,趁邱白去里间给她拿糖的功夫偷偷打开来瞧了,果然是包了五张十块钱的大红包。她脸上都笑开了花,把钱放兜里装好又从邱白那抓了一大把的糖和花生才去别人家里拜年。

小花去村长家的时候,他们家大丫头已经拜完年回来在自家炕上坐着。小花去找她玩,大丫头拉着她直夸她好看。小花害羞的脸都红了,说她那天看大丫头穿的那身衣服好看回家也嚷着让她妈给她做了套一样的。大丫头夸她长得漂亮,换一身衣服就比城里很多的姑娘还好看。小花也见过城里姑娘什么样,要说比她们都好看小花不信,但她听大丫头这么夸她心里很舒服。

大丫头问小花有没有去城里念书的想法,她说现在城里的普通人家都把姑娘送去学校念书,就算个别家里比较困难的也会让孩子先念个一两年再嫁人。大丫头说她很喜欢读书,说学校里的男老师长得风度翩翩,女老师也都知书达理。她羡慕那样的人,她也想去念大学,想毕业以后去学校当老师。

小花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沈十秋”这个人。她问大丫头知不知道沈十秋是谁?大丫头听到这个名字八卦得眉头都挑了起来,她问小花从哪儿听到的这个名字,小花说了在布店遇到的那几个女生的事,大丫头听出来是怎么回事后笑着说:“沈十秋是学校里的名人儿,他家刚从县里搬过来还不到一年,他姐夫是县高官的秘书,他爸原来在县城做皮草生意,听说他们家在北面开了好几家分店。搬来镇上以后,他爸又开了个染坊染布卖布。他们家的布用的都是国外进口机器染的,听说洗多少遍都保证不会褪色。就镇上新开的‘沈家布店’,那就是是他们家的产业。”

“呀!他家那么有钱呢?”小花听得咋舌。

“可不是。家里有钱的也不光沈家,陈家、李家、张家也都是镇上大户,不过沈十秋那么有名还是因为他长得好。”大丫头朝小花眨眨眼,小花不自觉地就把脑袋朝她靠过去,大丫头接着说,“沈十秋长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个子高高瘦瘦,我偷偷跑去他们班瞧过他。他那一张脸长得比城里姑娘还要精致,皮肤白白滑滑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虽然他有点傲,但是在学校里对同学还是挺有礼貌的。我听说学校里有好多女生偷偷喜欢他的。”

小花像突然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她那小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把大丫头都逗乐了。大丫头又说:“我们学校里有的是长得俊秀的男生跟长得漂亮的女生,他们有的偷偷交朋友,学校老师是不怎么管的,只说只要他们能互帮互助一起学习一起进步,那就都是好学生。”

小花听着大丫头讲学校里的那些事,听得她对学校也不禁生出了许多向往。还有那个叫沈十秋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人,但她心里就是特别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大丫头劝小花说让她回家跟她妈商量商量,如果她想进学校念书,回头开春了就让她妈领着她去学校先报上名领一套书本回来自己先看着。学校规定,年纪大点的孩子入学时都要先参加一场考试,最后按成绩分配给不同年级的老师。像大丫头入学比较早,她又已经十五岁了,所以她现在念的是国中二年级。像小花这样已经十三岁但从来没进过学校的孩子,如果试卷做的好,会被破格提升到国中一年级,但是如果一点基础都没有那就得从国小开始学起。小花跟大丫头都打听清楚了正好又赶上快中午了,她谢绝了村长媳妇留她在家吃饭的邀请,带着许多兴奋和冲动回家了。

小花回家就跟她妈提了去镇上念书的事,神婆张正在家忙着热午饭,听完她的话连头也没抬就给拒绝了。小花缠着她妈一直说一直说,最后把神婆张气得差点摔了碗筷。小花也被她妈气哭了,抹着泪一会儿说她妈心疼钱不心疼她,所以不愿意掏钱让她去学校念书;一会儿又说人家村长家的大丫头在学校里念了几年书学了很多东西,就因为她从来没进过学校所以她现在在大丫头面前都已经惭愧地抬不起头来了。

神婆张黑着脸说:“你以为去镇上读书要花多少钱?你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不要钱吗?你去镇上读书你住哪儿?人家大丫头她亲姑就住在镇上,她去她姑家住,省了房租省了吃用,就这样她家里还得时常送些米面给她姑。我们家又没有住在镇上的亲戚,也不富裕,你难道要我把你爹留下来的家里房子家里的地都卖了带你一起去镇上租房子住吗?离了上水村我拿什么养活咱娘儿俩?”

小花听她妈说完心里还是不乐意,她妈又说:“你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有合适的婆家也该嫁人了。反正邱白一样可以教你认字读书,你想学什么就让邱白教你,何必非要白白花那么些钱,再说村子离镇上那么远,来回路上就得半天,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你妈我就算不心疼钱也舍不得你离了我再受那些罪。”

神婆张好赖话说了一堆,小花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趴床上抽抽噎噎地哭,神婆张也不哄她。神婆张跟人约好了下午要出去打牌,到了时间她收好碗筷也不管小花哭成什么样,锁了门就出去了。

小花第一次提出去学校念书的要求就这样被她妈轻易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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