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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楼》第3章 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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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楼二楼是包间,三楼是客房,四楼是封闭过渡的,为的是让住在五楼里的那个人清静。

一只苍白瘦长的手轻飘飘捻着白瓷勺上一朵浅浅的梅花纹,在碗里慢悠悠地晃了几圈,然后了无兴趣地放下。

“公子吃得太少了,多少再吃点吧。”素娟屏风外,侍女忧心劝着,“若是让楼主看到了,又该动气责罚我们了。”

榻上的人带着一丝歉意轻叹道:“实在没有胃口,下去吧。”

侍女不敢再多言,迟疑片刻便收走碗碟。走出来轻轻带上门,一回身正好碰到刚上来的朱乔,急忙拜礼。

碗碟里的饭菜几乎没动,朱乔皱了皱眉,问道:“如何?”

“公子说今天天闷,吃不下去,只喝了几口汤和粥,再劝也不听了。”侍女无可奈何地摇头,不敢抬头。

朱乔拿起筷子,将每样菜都尝了一下。都是清淡爽口的,怕他不想吃干饭,还备了莲子粥,只是都凉了。

再精致的佳肴,无人顾怜只能倒掉。

那人性子虽随和,身体却极为挑剔难伺候。

朱乔皱眉轻斥道:“清淡不是无味,连莲子粥都做不好,谁做的饭,换了去!”

她声音虽压得极低极轻,包含的怒气却不容小觑。侍女吓得一颤,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朱乔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又下楼去了。

谢微尘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听到有人敲门进来,恹恹睁开眼来。

他听见外面下雨的声音,今年第一场春雨,如约而至。

在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了八年,每一滴雨点落在树叶瓦檐上的声音都再熟悉不过。

窗子留着一条缝,丝丝朦胧的湿雾随凉风吹进来,冲淡了满屋沉郁的伽南香。虽然清爽,却让他咳了好一阵子。

涟心将他扶坐起来,朱乔将食案上的碟子一样样放到桌上,一边道:“今日春酒会有些忙碌……下人哪里做的不好,就说出来,不说他们怎么知道,就这样硬生生地挨饿吗。”她忍不住嗔怪。

浅樱色的唇划开浅浅一笑,无心倾泻了满屋绝世而脆弱的光华。

“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伸手去拿筷子。冰雪般苍白暗淡的面颊上,一双俊秀的如黛墨眉微微一蹙——他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象牙筷摇摇欲坠,碰到碗碟发出断续的轻响。

他勉力按下筷子,悄悄往朱乔那瞟了一眼。她端坐在对面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他手撑着桌子,就这么兢兢战战地静止住,怕她看出自己的身体更糟糕了。

朱乔浅浅抬了下眼皮,涟心开始给他布菜。

见她低头进食,默然无声。他心下一叹,也就继续抖着手执箸了。还是刚才的菜式,味道却熨帖齿颊。他细细咀嚼,艰难而漫长的一顿饭过去,两人对坐着同时拿巾帕擦嘴漱口。

“那和尚掷出的刀,是公子挡回去的?”她终于问道。

谢微尘顿了顿,承认道:“太久没御气,想试试如何了。果然手生,可出了什么差错?”

朱乔摇了摇头,心上涌现甜意。又想着他远在屋里出手都能如此精准,更是十分钦慕。

“我自己能挡住,公子隔着那么远运功,对身体不好。”

谢微尘含笑拱手道:“是我自作主张多事了,小瞧了朱楼主,下次不会了。”

她不禁抿了一丝笑低下头。

“那和尚有些莽撞,我还怕你要教训他。”

她撇撇嘴,笑道:“公子让我笑对他们,朱乔不敢忘。”

涟心将杯盘收拾下去,谢微尘静静坐在榻上摆弄棋盘。朱乔到窗边看了看,走到他面前坐下,伸手捻了白子与他对弈,道:“雨停了,空气正好,待会我陪公子下去走走。”

谢微尘点点头,没用多少心思下棋,一如既往地屡屡退让。纵然如此,她没行几步就被团团围住,乍一看竟像是自投罗网。

朱乔叹一口气,摇头道:“不下了。”

难得见她如此束手无策的挫败样子,他莞尔宽慰道:“你舞刀弄剑在行,琴棋书画却才开始接触。这段时间又忙,无暇温故,进步已经很快了,不必懊恼。”

顿了顿又道:“不过棋谱和武谱相似,黑白子有如两人过招,局面不同,化解之术也千变万化。”

朱乔悻悻道:“武谱不用动脑子,哪像棋谱,我总是记不住。”

“万事开头难,急躁不得。”谢微尘又指点了她几局,朱乔便带着他去后院散步。

春雨楼前后各有一条楼梯,他们从后门下去。雨后暖阳荡漾了满院,湛蓝天空和厚白云朵里能找见微弱的彩虹。仆役都在午睡,没睡的见到他们来了也都自行避开。

后院种了四时的异卉奇葩,芳香四溢。一树树的桃杏海棠,有的还含苞欲放。花瓣上盛着雨水,被花色染得绯红。

一白一黑的两人在花海里徜徉。谢微尘眯着眼眸,他终日待在屋里,一见天光就眼睛疼。

“今年的花开得真好。”淡淡的低叹里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感慨。本来在宋天霖手里是个人间炼狱一样的地方,她竟在短时间内翻天覆地了。

“我命人新移了许多花草,会一年比一年好。”朱乔跟随在他身侧,配合着他缓慢虚浮的步伐。

“今年竟然有人来求沅湘无波,公子猜是谁。”

他笑道:“我怎么猜得到。”

“是洛阳沈家的幺小姐、南陵江家的大少夫人沈蝶漪,”朱乔奇怪地道:“听说她夫君对她很好,不知为何还要沅湘无波。”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挺想看看沅湘无波究竟会有什么效力。”

谢微尘浅浅一笑,对她道:“待会该去国公府了。”

朱乔点了点头,轻轻蹙起的眉间浮起一丝忧虑。

谢微尘停下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她,“代我交给义父。”

她接过收好,他又笑道:“不必多虑,只是不要掉以轻心。”

“只有这一样东西吗?没什么话要捎?”朱乔盯着他的脸,他是这园里最盛的春光,所有姹紫嫣红在他身边都会黯然失色。

谢微尘一顿,笑意渐退,眼神沉下去,看着花树摇了摇头。

朱乔跟涟心坐着轿子一路从春雨楼到国公府,得知章宗炼正在书房。

春雨楼的侍女都是从国公府出去的,涟心也不例外。朱乔和她到了书房前,对她道:“你自己去走走吧。”

涟心重回故地正左顾右盼,闻言喜不自胜,却克制着拧眉摇了摇头。

朱乔淡然一笑:“不必担心我,春雨楼尚且困不住我,国公府难道能把我吃了?就算有危险,难道你还能保护我不成?”

天光照在那张饱满清美的脸上,眉目如春日晴空般敞亮从容。

涟心纠结了一下,道:“那楼主小心,我去去就回。”说罢感激地对她一拜,便如羁鸟返旧林一般跑得不见踪影了。

朱乔理了理衣衫头发,上前扣门,一小厮开门出来。

“今日春酒会事毕,我来向国公汇秉,烦请通报。”

“国公事务繁忙,楼主留下文书便回去吧,等国公有空再看。”小厮不耐烦地说。

她一顿,章宗炼厌恶自己到这种程度,事关春酒会,竟闭门不见。

朱乔倒无所谓,只是……她摸了摸袖里的信笺,低头恳求:“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一定要亲自和国公商榷。”

小厮微微斜了她一眼,觉得她不知趣,碍于情面还是去通报了。

她站在屋檐下环顾四周,国公府多植松柏而无花卉,四季都是一片单调的森森绿海,幽深得像一个布满陷阱的牢笼,她不禁想起第一次到这来的场景。

不知何处传来幽幽琴音,清淙如款款溪水。檐角一滴积水落下,打在她肩头晕开,钻透衣襟,冰凉刺骨。

小厮开门请她进去,朱乔跨过门槛,坚实的楠木门在身后合上。

一个身着深紫衣袍的高大男人立在书案前挥毫,四五十岁样子。须发微微斑白,却精神矍铄,气魄严峻。

“国公。”她跪地叩拜。

章宗炼不急不缓地洗了洗笔,她也不着急,安静地跪着。感觉到章宗炼那双老练毒辣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一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楼奴生涯。事实上,她成为楼主这一年来,和原来也没什么不同。

即便她已成为一楼之主,也还是作不了自己的主,生杀全仰仗他人予夺。

“起吧。”

她站起来,恭谨地向章宗炼细细汇报了春酒会的情况。

“今年有一个女子来求沅湘无波。”她一直低着头,看到章宗炼的紫褐色衣袍一滞。他顿了许久,才淡淡“哦”了一声。

“是洛阳沈蝶漪,我将价函给她了。”

“沅湘无波不卖。”

“是。”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章宗炼说完,随手将刚刚搁在笔洗中的毛笔提起一翻,笔尖无数细小墨珠向她弹射而去,刚劲如铁。

经过多年训练,朱乔无时不刻不在防备警惕,尤其是在他面前。他不出手才出人意料,如此她反而松了口气。当即也不惊诧这墨珠来势汹汹,微微一旋身便躲开了。但闻一声铮然闷响,墨珠嵌入墙壁留下密密麻麻的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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