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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楼》第1章 春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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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秦淮河十里映花红,两岸屋舍俨然,画舫穿梭不绝。五湖街是中央最繁华贵气的地段,满是南来北往的江湖儿女、天南海北的跑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衣冠风流数不尽,胭脂暗香处处闻。

鳞次栉比的屋檐四角有红绸相连,交错如网割裂碧空,垂下一串串如火的红灯笼,有头戴斗笠的侠客躺在纤细的红绸上饮酒。

十字街口有一座三丈高的端方大楼独自屹立,无声观摩这千姿百态的人情世态。

朱红的菱格大门外垒着一排三四层酒坛,醇香连绵,引人垂涎。左右各有一尊昂首挺胸的石貔貅,张着嘴仿佛在源源不断地吸纳天下财宝。

一只喜鹊掠过湿润如洗的春空停在上面,门口车马客人络绎不绝也吓不走它。高挂的牌匾上是漆金的“春雨楼”三个大字,金钩铁划,龙飞凤舞。

宽敞的大堂内座无虚席,足有近千人,热闹非凡。有锦衣华裳的王孙贵胄,亦有麻布粗服的平常百姓,有衣冠楚楚的公子佳人,亦有短打劲装的武人侠士,中央绘彩圆台还有能人异士杂耍弹唱。

觥筹喧嚣,数十个个肩搭巾子的小二端着食案在檀木酒桌间飞速穿梭,步履轻盈而盘中汤食纹丝不动,脸上也不见吃力。全部穿着带有春雨楼印记的衣衫,保持着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可见训练有素。

“不愧是四大名楼之一,连打杂的小二都功夫了得。”厅内一角,江枫瑛独坐一桌自斟自饮,观察着楼内的迎来送往,喃喃赞叹。他虽穿着不起眼的褐色布袍,自小养出的贵气与傲气却掩藏不住。

一杯还未饮完,就看见一个拥着黑色披风的英气男子带着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进来。其他食客也没在意,毕竟没人胆大包天到敢来春雨楼闹事。江枫瑛却大惊失色。

那是他哥哥江枫轩,他独自溜出来游玩,没想到这么快哥哥就找过来了。

江枫瑛左右看了看,刚翻逃出座位,却来不及了。

“可算逮到你了。”江枫轩擒住他的手。

他不甘束手就擒,开始施展拳脚。花拳绣腿有几分架势,只是在他哥哥面前便像过家家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制服了。

打斗间江枫瑛一拳撂翻了桌子,一阵乱响,杯盏破碎,酒菜倾洒。

堂内陆陆续续安静下来,渐渐成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幽幽盯着他们,等着看好戏。

眼看已经有楼奴如鬼魅般从每层黑暗的楼里探出身影,江枫轩瞪着江枫瑛低斥道:“你疯了,在这跟我动手?!”

江枫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正要还嘴,忽听一纤盈女声清晰传入耳中:“今日乃春酒会吉日,良辰珍馐在此,诸位贵客何以大动干戈?”

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纷纷往楼上看去。

但见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裳的女子凭栏俯瞰着他们,她信步穿过一道道精雕细琢的廊柱施然而下。腰间系着一支剔透的墨玉笛,裙摆上银线纹样随步履摇动飞舞,像是活了一般。她身后跟着两个青绿衣裳的侍女,发髻高拢,媚眼如丝。

女子长发自左肩垂下,右髻嵌三把月牙乌金篦。身量婀娜丰腴,面容饱满清美,唇角眉梢皆是盈然笑意。明眸皓齿虽非绝色,却让人见之忘俗。气质非仙非俗,却分外契合这春雨楼的纸醉金迷。仿佛酒桌上开出一朵醺人芙蓉,不经意间已震慑住所有人的心魂。

“你又是什么人?”江枫瑛回过神来时,她已走到自己面前。不悦有人来多管闲事,他轻蔑地将女子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

她看着年纪轻轻,气度却煞是成熟稳重,江枫瑛气势不由矮了一头。却见她气息与常人无异,便不放在眼里。

女子微笑不改,眼若明星,炯然瞧着他。她从容自若地拿起邻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奉到江枫瑛面前,道:“我是春雨楼的人,诸位且当给春雨楼一个面子。进了春雨楼,吃了在下这杯茶,便都是朋友了。”

江枫瑛心里冷笑,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岂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敬茶都受下的,何况他现在正心烦意乱。

他挥手想打翻茶盏,不料那女子看似柔弱,腕上却十分有力,任他怎么使劲都分毫不动。

没看出来,原来她也是个练家子。江枫瑛不信自己连个女子也弄不过,有心想过几招,于是翻掌侧击她的手腕。

预料中的惊呼和瓷器碎裂声并未出现,那双算不上细嫩的手上下一绕,他眼前一花,手便被她势不可挡地逼退到眼前。如此一番下来,杯中的水和茶叶一点晃动也无。

满场寂静。

“公子请。”那女子依旧轻声细语,眼里笑意却多了分戏谑与威严。

当众被一个女子逼得动弹不得,江枫瑛脸色涨红,当即便要动怒发作,却忽听兄长拱手行礼,恭谨道:“原来是朱楼主,久仰大名。舍弟年少无知,娇惯顽劣,失敬。”

江枫瑛讶然,再看向那女子,才注意到她微合的手心里满是斑驳茧痕。看戏的围观群众一听这就是新任的楼主,更是投来了无数视线。

“还不快敬茶!”江枫轩低声呵斥,拍了他一下。

即便江枫瑛少不更事,春雨楼楼主朱乔的名字他还是听过的。即使南陵江家大小也算个江湖世家,他毕竟是小辈,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动起了手……他越想越不安,冒出几滴冷汗。

“朱,朱楼主,失礼了。”江枫瑛低头弯腰赔罪,然后接过茶喝了一口。

朱乔毫不介怀地一笑,道:“江公子言重了,英雄出少年,江先生有二位器宇不凡的公子,实是令人欣羡。”

原来她也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江枫轩更是敬重地道:“楼主过奖,家父身体微恙,不能来赴春酒会,故遣我兄弟二人前来。”

朱乔道:“身体要紧,我记得江先生素喜我们春雨楼的倾君怀,公子记得多买几坛带回去。今年瑱泉水质格外好,酿出的酒也更清冽。”

“多谢楼主。”

其他看客一听,纷纷道:“我们也要买!”

朱乔侧头笑道:“那各位要抓紧了,水质好,量却不多,今年只得二百坛。”

楼里恢复之前的人声鼎沸,食客们争先恐后地掏钱买酒。

朱乔向他们行礼告退,又去四处招呼别的贵客。小二把桌子搬起来清理,又引他们去了另一桌。

安坐下来,江枫瑛不计前嫌地好奇问道:“你怎么认出她是楼主的?”

江枫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江枫瑛软磨硬泡了好一会,他才终于道出玄机:“她刚刚的身手像是玄古派的。”

“玄古派?那是什么门派,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江枫轩叹息一声,索性把来龙去脉全给自家这傻弟弟说了。

“玄古派二十多年前就日渐式微,后来便断宗绝传。当年门下弟子章宗炼开了一家酒馆,后来逐渐壮大分化为现在的四大名楼,遍布整个武林。”

“后来章宗炼位极人臣,高居庙堂,说是不再过问江湖世事,四楼各有其主,其实还是效忠于他。春雨楼和雨歌楼、月西楼、倚霜楼各司其职,分主食色赌宿,不可逾越,只有四楼之首可包揽所有生意。表面是经商,但背后另有玄机,只是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怎样的。”

“春雨楼前楼主宋天霖是章宗炼的师侄,而朱楼主是楼奴出身,会玄古派的功夫也不足为奇。”

江枫瑛听得入神,江枫轩剜他一眼,又道:“算你走运,这朱楼主表面看起来还算和气。要是碰到从前的宋楼主,能把你的手给卸下来。”

纵然如此,江枫瑛还是有点后怕地咽了咽喉咙,又装作满不在乎道:“那个什么宋楼主那么凶的吗?”

江枫轩倒了杯酒送到唇边,凉凉道:“宋天霖的酷毒可是出了名的。”

“那他现在怎么不做楼主了?”初出茅庐的少年对这些江湖人事十分感兴趣。

江枫轩看了自己纯真的弟弟一眼,又看向正在楼梯前跟伙计交谈的朱乔,道:“自然是被现在的楼主杀了。”

江枫瑛一愣,顺着他目光看去。朱乔正侧着身子听伙计说话,这时她脸上没了应酬顾客的圆滑微笑,眼神是超乎常人的沉着刚猛,低垂的柳眉冷冽如野性难驯的爪牙,又像锋利嗜血的霜刃。黑色衣裙在他眼里仿佛暴风雨来临时的夜空,而上面的银线花纹就是缠绕披身的雨丝。

耳边江枫轩继续压低声音道:“朱楼主是四楼创立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女楼主,春雨楼有三十六楼奴,宋天霖生性残忍嗜杀,他立了一个规矩,让楼奴每三个月要比试一次。朱楼主曾经就是楼奴之一,据说曾一举连杀八奴。这其中的腥风血雨,只有当局者知道了。”

江枫瑛愣愣看着朱乔吩咐了伙计几句后便提着裙子登上中央高台,如她来时一般仪态端庄、身姿挺拔。说是千金小姐也无人不信,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经历过残酷厮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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