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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太保怂且跳》第5章 戏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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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阁。

冯懿早就注意到乐温乡主不见了,但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其实今天的宴会对于他来说真的很无趣,同僚们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想去大人们跟前混个脸熟也没身份没名目,戏也看得很不舒服。虽然他隔得远有些东西看不真切,但他能够确定,这唱《霸王别姬》的霸王进门只走了五步。

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霸王:“如此有劳妃子!”

虞姬:“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内厅。

“十二妹这是去哪儿了?”大太保罗方道,“可是有什么不合胃口?”

一众人将目光投向本来无人问津的乐温乡主,见她竟然换了一身衣服,不免同样好奇起来。

“没有,只是不小心溅了身酒渍”看见目光里没有情绪的太师也偏了偏头,乐温乡主擦擦嘴,声音平淡无波,“饭菜很好,兄长费心了。”

“好!”外厅传来低呼声。

乐温乡主听见有人赞到:“这虞姬不错……”

她抬眸望去,见戏台边上红绸飞舞,戏台中央伊人剑舞,举头投足里,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万种。兰花指轻捻,抬头的一瞬,凤眼丹唇,倾国倾城。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擀面杖般的指节上爬满各色的茧,像一张张嘲讽的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美人?”她低声问。

“男的。”十太保咯咯笑道,“这行当以前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旦角也是男人演,虽说而今世道变了,也有不少女旦,但都只是个噱头。女人嘛,也就闹着玩,有几个下得了苦功?成不了气候的,真要有本事的,还得是男人……”

十一太保脸色变了变,隔着桌子蹬了一脚。十太保忽然一愣,急忙捂了嘴:“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他就是个棒槌,嘴长着光用来吃了。”十一太保连忙打圆场,“小妹别往心里去。”

“多大点事?”乐温乡主摇头,举杯抿了一口酒,“十哥的性子,我知道的。”

十太保长长舒口气。十一太保忍不住扶额——为什么心这么累?

“乡主不去给太师单独祝个酒?”之前大理寺的两名心腹之一踱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乡主举杯动作微顿,眼皮跳了跳:“自然是在等诸位大人之后。”

她缓缓起身,给自己满上,跟了过去:“就来。”

“太师很高兴,说带乡主过去混个脸熟。”心腹走在前面,声音在戏腔之下几不可闻。

“多谢。”她微微冲那人抬了抬酒杯,算是虚虚敬了一杯。

“不敢。”对比她大理寺的模样,心腹只觉受宠若惊,“乡主前途无量,届时还望能顺手提携一二。”

“大人追随义父多年,劳苦功高,东风当然是指日可待。”乐温乡主一弯嘴角,别了心腹,直接几步上前,仿佛跨进了一个圈。圈里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圈外只有“芸芸众生”,心腹偷觑一眼她看起来怪孱弱的背影,连忙退了出来。

许多人都见到了这一幕,然而都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着,四周莫名安静了一点,显得剑舞之后的虞姬唱腔更响亮了些。所有人都围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说有笑,仿佛并没有看向那里的眼睛,而窃窃私语也留到了后来。

冯懿远远看见衣着华丽了些的乐温乡主走到太师不远处,太师似乎很浅地笑了一下,说了句什么,身旁的其他人顺口附和几句,然后乡主微弓着身子,挨个敬酒。

她喝得很豪爽,每一杯都是毫不犹豫的“一口闷”,一圈转下来,露在面具之外的耳朵都开始泛红,然而她还是站着很稳,乖乖巧巧地立在一边,半低着头,聆听着“前辈”的训话。

“我去,这么能喝。”一旁王大人轻声嘀咕,“这么大的杯子,牛都放倒一头了。”

“可她好像还没醉。”冯懿说,看着她听完训话,默默退了出来,孤零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子,看见没?”王大人搂了搂冯懿的肩,说,“三品官儿至少得是这个酒量。所以说你这种一杯倒的,路子还长着呢。”

冯懿低了低头,不置可否。

霸王:“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大王啊!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霸王:“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霸王转头:“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虞姬倒下了,满头珠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戏唱完了。”太师道,“孤先回了,诸位慢饮吧。”言罢,径直离去。

“恭送太师。”春熙阁又跪倒一片。

“时辰尚早,咱们兄弟几个也好久不见了,不如上雅间坐坐。”刚招呼完百官,罗方笑眯眯凑过来道,“十二妹也去?”

“枳县有事催的急,怕是不能了。”乐温乡主却是一拱手,“不打扰兄长们雅兴了,改日我做东,给各位赔罪。”

罗方点头,只道好,便又转头跟小厮吩咐:“刚刚那个虞姬不错,叫到雅间来,问问他师从何派?”

“哦,对了。”乐温乡主忽然顿了顿,罗方面上一喜,只道她改了主意,却听她道,“九哥之前拜托我寻的书到了,只是今日没带在身上,明天叫下人送去,看是不是要的那本。”

“真是多谢了。”九太保裴术笑意吟吟地坐在轮椅里,冲她点头。

“那……嘉宁先行告退了。”十二太保容嘉宁纠缠半天,终于扭头离开了。

·

长街,微雨。

马车走了一小段路,就好像立刻远离了喧嚣,四周静的可怕。雨丝太细了,细到密密匝匝落下来也没有声音,细到落到发丝间还是粒粒晶莹。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马车里传来有些疲惫的沙哑女声,“程是非,我背对了吗?”

赶车的车夫不自然的扯扯嘴角:“老大您可别跟我这个屠夫掉书袋了,俺老程大字不识几个,兵书都没读完一本,还能扯这些有的没的?您好歹也是武官,别成天和那些个酸书生学坏了,多消磨志气啊。”

“呸,放屁。”马车内,容嘉宁狠狠啐了他一声,“你个方脑阔,懂个球……球……”(方言骂人话:你太傻了,什么也不懂)

“老大,前天您还赌咒发誓说,从今儿起,要做个上等人,再也不说脏话了,啷个刚嚯麻了就又来了哟……”(方言:怎么喝醉了就又来了)

“你……你也晓得老子嚯麻了呀……不……不能算……你把车赶那么快干什么?停一下,老子头有点晕。”

“嗯!”马车刚停在原地,容嘉宁又忽然喝到,声音里感觉不到一点醉意,“街角那片屋檐下,那是谁?”

程是非一惊,顺着看过去,松了口气:“就是个卖花的老太婆而已。老大,你也太紧张了,这可是官儿得不能再官的官道了,喊一嗓子,春熙阁一堆护卫就会像刚被捅了窝的蜂子一样涌过来,铁定不是刺客。”

“你懂什么!”容嘉宁悻悻道,“始皇帝上个朝,大庭广众都还能被人追着捅呢?”

“屎黄啥?”程是非莫名其妙,“刚刚没听明白。”

“你给老子闭嘴吧!”容嘉宁扶额,忽然觉得自己多出来的那点学问真真是大不一样,“天还在下雨,仔细一道雷下来把你这畜生渡了。”

程是非胆大包天地一撇嘴:“俺老程以前杀猪,现在杀人,早就摸不到神佛的门了,还渡了?熟了还差不多。”

“就你这骚猪话最多。”容嘉宁掩面,心里代这个蠢东西给千古一帝赔了一万个不是,“这还下着雨吗?”她撩起帘子向外张望。

“啊,是啊。”

“老太婆蹲那儿卖的什么呢?这都多晚了,卖的出去吗?”容嘉宁道。

“那不是春熙阁还亮堂着吗?一会那些个大人们出来,路过时看看,再一会儿春熙阁里唱戏的,跳舞的出来透个气,都可能买的嘛。”程是非说。

“那可真是看造化。”

“这年头谁不是看造化,老大你不也是跟着造化混的。”程是非道,“这老太婆够能抗的,老早前我在门口等老大你的时候就瞧见在那儿,这冷风嗖嗖的,还在呢。”

“卖的什么花?”容嘉宁问。

“黄桷兰吧,就是用红线串了好几个的那种。”程是非抻着脖子说,“咱能走了不?这外面的棚子挡不严实,您家养的猪快被冻坏了。”

“反正也快杀年猪了,冻没冻坏不打紧。”容嘉宁讥讽道,“下车看看。”

“艹,你这真是书没读多少,文人臭毛病学了一大堆。”程是非叫苦不迭,撩开帘子放自家老大出来,然后跟在后面。

“……”容嘉宁走到跟前,看着面前的小竹篓上摊着一个小簸箕,一串串黄桷兰整整齐齐码在里面。细雨在夜幕里斜织着,即使有面具,她也感觉自己睫毛上挂了水珠,冷风拂过凉意更甚。

程是非看了看容嘉宁,心道,老大你咋哑巴了,有话快说,有那啥快放啊。然后他毫无意外地迎来了容嘉宁比冷风更森寒的目光。

哦,他想起来了,他家老大是个“窝里横”,在自己地盘横得跟个螃蟹一样,每天在校场上练兵时,问候他们八百遍,马鞭也不离手,一个不顺就抽他们两下,到了外面就跟哑巴似的,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美其名曰“顾及身份”,说是当大官儿的话都很少,下面的人要揣度心思,抢在老大之前把话说了……这什么毛病,程是非头都炸了,心道皇帝都没你烦人,要不是揍不过,老子早不干了。

关键就在于他揍不过,于是程是非认命了,上前一步道:“老太婆,怎么卖的?”

老人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瑟缩,一时没回话。

这下程是非没辙了,回头看一眼容嘉宁,耸耸肩。

容嘉宁心道你是来收贡钱的吗?怎么跟谁欠了你一样,正欲开口显摆自己的温文尔雅,却听见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道:“这位大人不是坏人,老人家只管回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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