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小伙子……”

在陈舟踏进门的一瞬间，他听见外边有人喊了一声。至于这声“小伙子”是不是在叫自己，他也不清楚，但还是下意识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老头。这老头皱纹满面，尤其是额头那几条深深的沟壑，特别引人注目，颧骨突出，整张脸看上去又黑又瘦，整体散发着一股落魄的气息。此时此刻他却盯着顾时，眼睛几乎不曾眨过，也没有什么其余的动作，活像一具僵硬的斜靠在墙边的干瘦尸体。

“大爷？”

陈舟瞧了瞧四周，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那么，他想，这种眼神一定是冲着自己的，可是自己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好像都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小子，我没见过你，你是……”

“我是……来这儿面试员工的。”他刚想说自己是外地过来的，却又担心暴露太多，就只敷衍了一句。

“哦…..那你以前来过这儿吗？”这老头又问了一个问题，还是不着边际的，这让顾时再次在心里吐槽了下这次的“旅途”，因为刚才在火车上，那个举止有点奇怪的林小姐也问了一堆问题，却又不回答顾时的问题。

“没有啊……”顾时脱口而出，“大爷，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啊。”

“等下——”老头又叫住了他，想说什么却又定住了。

“瞧见没有？”成功的喊住顾时之后，那老头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钱币，在顾时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旅店上方，“能帮我看下？这是——银元，银元大旅社的银元……”

白银七钱三分，还袁大头呢……他想，难道是替这家店做宣传广告的？再说，看这个大爷的样子不像是会把真正的银元揣在手边的人，嗯，最主要的是——也不像是个拥有银元的人。

“这……大爷，别逗了，这是铜元吧。”银元的话，可就值这大爷手中的一百二十八九妹玩意儿了。算钱，陈舟是不会算错的。这下他有点怀疑这大爷不是拿他开玩笑就是个骗子了，不过陈舟本来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眼下还是管好自己。

正当他准备进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陌生的女声。

“这位先生杵在门口干什么呢？”这声音来得随和，语气里也都是开玩笑的意味。

待顾时转头，才发现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性，若是再要比较，那就是……肯定比林小姐要大一些。她身上虽说没有特别鲜明的色彩，但顾时却从那双上挑而又无所顾忌的漂亮双眼中看出她并非是个很老实的人。虽说年纪不大，可怎么说都给人一种女主人的感觉。

“您要是住店的话就往里面……”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一旁的老头，“刘大爷今天怎么过来了？”

“没办法……古书街都游腻了，也就这里有趣点，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啊。还别说，刚来的这小伙子看着就挺有趣的……”

……

“我来面试的，顺便也住店。”陈舟没有管刘大爷颠三倒四的话，直接对着眼前的女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想来她也不会是来面试这奇葩工作的，也就不可能是自己的竞争者。

“面试的？你真的是来面试的？”

那女子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瞪大了眼睛，两手几乎要搭上陈舟的双肩，还好他一下子躲了过去。这下子，陈舟觉得眼前这人也……不太正常。

“啊哈哈哈——”

女子前几秒还瞪着陈舟，又愣了一会儿之后，发出了一点都不符合现有形象的笑声。她边笑边拍门框，又不时地抬头看看一脸懵的陈舟，似乎有很多话都被憋在了笑声中。

一路都没有正常人。没错，在这个逃亡的旅途上，一路都没什么正常人。也不知道以后顾三听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之后会笑成什么样，陈舟摇了摇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还在仰天大笑。

“几天前辞职的那家伙还说，我这个店是没有人敢来面试的……我还说要是有人来我就……我就……哈哈哈……”

“你看怎么着，还是我赢了，才几天你就来了……”

听这女子的话，貌似来这家店工作不是个好主意？难不成这旅社很恐怖，做人肉包子的那种？陈舟想着就往后退了几步，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哎哎，小兄弟，你别多想啊。我们大旅社就有时候活多了点，但待遇是没得说的，你不是要来面试吗，先跟我进来吧。对了，我叫张萦媛，叫我掌柜就行，那字可不是银元的银元啊，待会儿我写给你看。”

半信半疑的陈舟就这么去面试了。嗯，心里还带着对这个张掌柜的一丝丝吐槽。

“你……符合我招聘表上的要求吗？”

在咱们的年轻大掌柜张萦媛给陈舟写了三四遍自己的名字，强调了无数遍不要把“萦媛”两个字发成“银元”之后，她开始上上下下打量陈舟，眼里写着对他瘦胳膊瘦腿好像并不能干好活儿的意见。

陈舟也是摸不着头脑了。符不符合要求……这不是应该问掌柜自己吗？

“我符合的吧。张掌柜，我从小就去各地做过各种各样的活，很多事情都不在话下的，像跑堂啊，保镖什么的……总之，相信我就对了。”

好吧，保镖这个有点虚就是了。

陈舟说了一通，这中间带了点顾三教他的江湖乱吹术，不过他也就把各种各样拿不到工钱的受挫经历说成了各种活而已。他还有点惊讶张萦媛在钱这方面那么精明的一人，竟然没有问问他的具体背景，也没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在这里停留。说真的，如果陈舟是掌柜，肯定不会漏掉这一点。

而显然，眼前频频点头的女子正在脑袋里一点一点过滤他说的杂七杂八，也不知听进去了哪些。

她眨了两下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

“你腿脚好，体力好，对吧？”

“对。”

“能驱贼对吧？”

“这里来过贼吗……好吧，能。”

“……”

“行，你可以了。嗯，我正式任命你为银元大旅社的——跑堂加保镖加记账……”

只有当陈舟在这儿工作多日之后，他才会明白，一开始就应该珍惜张萦媛大掌柜把他当做顾客时说的“您”字——因为那是他进入旅社以来最有尊严的一次。一直到以后，他都无比怀念。

“好啦，让我想想，我们的顾客……对了，刚来的林小姐！你赶快的，去问她有什么需求没有……”张萦媛不由分说就推着陈舟往林小姐的房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