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年三十，兴奋的龙樱一大早起来换上新衣裳新草鞋绕着村子的小路走了一圈，草鞋还是正北伯扎的，苇毛缨子是外婆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新鞋合脚又暖和，龙樱穿的舒心极了。

直到被外婆喊回家吃饭，龙樱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大早上人太少，献新衣服献的不痛快！

吃了一大碗糊糊和两个包子，龙樱开始帮外婆裁红纸。

把大卷的红纸用裁纸刀裁成长条，外婆家里共有四个门，要八张长条写对联，四张短条做门头。还有鸡窝上要贴鸡鸭成群，板车上要贴日行千里，床头要贴身体健康，炤前贴小心灯火，还有院子里必贴春光满院，最后还要几个福字贴抽屉和地窖。

裁好纸，龙樱拿着去让正北伯写字，到他家时他正拿着毛笔写自家的对联。

“樱子来啦，等一会就给你写。”

“好哩！”

龙樱答应着凑上去看正北伯写字，那软塌塌的毛笔他用的很顺溜，一个个字迹从沾了黑墨水的毛笔下跳出来。

龙樱瞧着是：“春到福到吉祥到，家和人和万事兴。”

写完这些正北伯又写了个门联“心想事成”。

龙樱看到这些字心里很得意，因为她全都认识。看着正北伯游龙舞凤，龙樱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也来写上两个。

正北伯很快写完了自家的对联，开始给龙樱写。

龙樱站在桌子边上，一个个的念出对联，等写完了，正北伯把毛笔放桌子上去帮小桃婶打扫屋子了。

龙樱盯着毛笔，好想自己也试试。

这时长顺走过来拿起毛笔在一条割废了的红纸上写了一个福字，然后撩下毛笔用鼻孔看龙樱。

“別小看我！”

龙樱也拿起毛笔饱饱的沾了一笔墨水，学着正北伯的样子在墨水瓶边捋一捋也在废纸上写字。

福字太难写了，就写个光吧。

龙樱想到哪个就写哪个，谁知道毛笔刚挨到红纸就吐出一滩黑墨水，龙樱竭力补救，最后写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是字的字，一只长脚的笔画还压住了长顺写的福字。

看着自己写的惨不忍睹的字，龙樱觉得囧迫极了，明明觉得可以写好的。

“樱子！樱子！咋还没回来！写完了没？”

“就回来！”

外婆的喊声拯救了囧的脸红的龙樱，她拿起自家的对联在长顺鄙视的目光下跑出他家。

“这算啥！等我念初二我也能写那么好！”

龙樱给自己找着借口。

回到院子，外婆已经端着剩糊糊等了，那糊糊是用来贴对联的，村里人都这么用。

外婆不识字，龙樱念着对联告诉外婆贴哪里，先贴屋里两个门，再贴正屋的门，最后贴大门，最后地窖和鸡窝上都贴好了。

贴完对联外婆拿出一对年画贴在正屋门上，叫龙樱别乱跑，不能出自家院子，因为这里传说如果在贴对联年画的时候跑出自家院子就会被贴到外边，再进不了自己家。

“灶王爷爷灶王奶奶穿新衣啦！”

灶王爷爷灶王奶奶住锅边，贴好后不知道是眼花还是什么，龙樱居然看到灶王爷眨了下眼睛。

对联门画龙樱帮着外婆一起把屋里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就是龙樱最期待的吃肉了。

外婆摆好贡品烧上香，然后把肉放锅里煮着，还没煮好两个舅舅和舅妈就带着孩子上门了，平时大舅住在街上，二舅在另一个乡里当电工，他们都不太往外婆家去。

“妈！我们来给你拜年了！”

“好！好！”

外婆笑的嘴快咧到耳根了：“大保二保，赶紧进来坐！坐！”

舅舅们进屋在炕上坐好，舅妈们去帮外婆忙活，四个表哥坐在凳子是斜着眼睛看龙樱，龙樱缩回自己的屋子躲着他们。

没多久大舅妈端着一盆煮好的肉过来了。

“吃吧吃吧！”

四个表哥一拥而上，龙樱闻到肉香跑出来，刚想挤过去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随后被三表哥一脚蹬倒。

舅舅舅妈视若不见，龙樱也不哭，爬起来继续抢，在他们面前眼泪是没用的，想要吃肉就得靠自己抢。

最后龙樱挨了好几拳嘴里死死咬住一个鸡翅膀坚决不松口，到底成功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口鸡肉。

啃完骨头，饭也端上来了，龙樱又开始和表哥们抢着吃桌子上的菜。

跟打仗一样吃完饭，舅舅们要回家。

外婆去她自己屋子里从床底下抱出两个大黑坛子。

“腌的咸鸡蛋，大保二保你们搬回去吃。”

龙樱紧紧盯住坛子，她从来都不知道屋里有咸鸡蛋，眼睁睁的看着舅舅们喜笑颜开的抱走坛子，龙樱心里跟割肉似的疼，更重要的是外婆从没跟她说过家里有咸蛋，龙樱觉得心里忒委屈。

外婆送出门的时候，表哥们在背后朝龙樱吐口水，嘴里无声的说着：“有你好看！等着瞧！”

反正抢不抢他们都喜欢打龙樱，多吃一口算一口，至于别的，那等开学再说吧。

他们走后，龙樱帮外婆收拾碗筷，洗好碗外婆递给龙樱一根肉骨头。

“外婆真好！”

龙樱啃着肉骨头，心里感动的快哭了。

下午外婆开始剁饺子陷，年三十晚上吃饺子是年年都有的习惯，外婆幹皮龙樱包，两个人很快包了一案板饺子。

天还没黑透外婆就点上供桌上的两根大红烛，红蜡烛火很亮，映的屋子明晃晃的。

外婆把饺子下到滚水里，还没熟就捞上来装碗里端到供桌上。

龙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煮熟，年年祭祀这种事龙樱要是敢插嘴就被骂到门外跪冷地，所以即使不懂她也只能憋着不能开口问。

供上饺子，外婆从桌子上拿下揉好的黄纸跪下烧起来，一边烧还一边念叨：“先人祖宗们！老爷老奶们！爹妈洋河都回来吃吧！吃吧！吃好了保佑全家安康！人畜兴旺！”

洋河是龙樱老爷的名字，她在外婆床头的照片上看到过。

龙樱躲在门边上，看着纸灰旋转着飞起来，一个个透明的鬼影追逐着纸灰，还有的坐在供桌上吃刀头和饺子。

红烛噼噼啪啪的炸响，火头东倒西歪的摇晃，照着屋里阴森森的。

虽然心里知道那些鬼都是自家的亲戚，龙樱还是不想靠近，她钻到自己的小屋不出来，正堂里外婆对着供桌烧完纸又开始拿着燃烧的黄纸在每一个门边烧。

摇曳的火光照在外婆长满皱纹的脸上，配着后面飞舞的鬼影，龙樱吓得屏住呼吸一声都不敢出。

年年都是这么来，烧完黄纸，外婆拿出一盏纸灯笼递给龙樱，这里的小孩都喜欢年三十提着灯笼在村里绕，龙樱喜欢提灯笼，但是不喜欢夜里到处跑。

所以她提着灯笼在自家院子里开始绕圈。

正绕着，村子后面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吼声、狗叫声，寂静的年夜忽然喧嚣起来。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后往前走，路过龙樱家门口，外婆赶紧出门看，龙樱也提着小灯笼跟在后面。

为首的就是两个打手电的男人驾着一个看起来很胖的女人，龙樱勉强认出来这是好久不在家的宝珠婶。

宝珠婶哭的很凄厉，她用脚抵着路上的石头死活不愿意走：“求你们啦！我跪下求你们啦！让我生吧！都八个月了！八个月了啊！我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后面宝珠婶的男人英雄叔举着一根大铁锨面目狰狞冲过来就要砸抓宝珠婶的人，被围观的村里人拉住了。

“英雄！英雄！别冲动！……”

那些人拖着宝珠婶走，龙樱看到他们身后跟了一大群血红血红的婴儿，一个个带着脐带一路滴血，滴的石子路上血淋淋的。

看到这个龙樱吓坏了，她把头埋到外婆衣服里瑟瑟发抖。

好重的怨气，好冷！好可怕！

宝珠婶到底被拉走了。

“作孽啊！”

龙樱隐隐听到外婆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