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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来时响空弦》第一章 一霎微雨洒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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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慢慢地锤炼着铁胚,四溅的火花映着清脆的敲击声。夜很深了,只有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铁匠今夜是在院子里干活,他不想让这块上佳的材料在屋子里忍受烟熏。月光混着汗水,滴在铁胚上。每一锤,都把一缕月光锤炼进去了。“天底下最美的剑也大抵不过如此了。”铁匠想着,手里的活却一刻也没停。剑慢慢成型了,一遍遍的锻打,一遍遍的淬炼,饶是铸剑名家,此刻也觉得劳累了。但这是值得的——剑在铁匠的手里微微颤抖着,简直要融化在月色里。

铁匠看着剑,觉得很欣喜。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材料。他突然觉得委屈了这剑,它应当拥有更好的主人。铁匠想了想,收起剑,进屋喝了几大口酒,沉沉的睡去了。

天已经亮了,露出鱼腹般的白色,但是初秋的早晨很冷,街上还是没什么人。铁匠把剑裹好,带上门,大步往西去了。并不远,对铁匠来说,倒是无比轻松的。仅仅是镇子西头再走出几里罢了。

“不愧是习武之人呐。”铁匠的嗓门洪亮的紧,虽还有一段距离,那人也听的清楚。停下手里的剑,连忙迎了上来。那人衣衫已经有些破旧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倒是与脸上的风霜相称。二人倒也没有多的言语。铁匠把背着的剑抛给那人,就懒懒的坐在树下。那人拆开包裹,无神的双眼突然发出几分夺目的光彩。与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有几分神似。他冲铁匠点点头,舞了起来。剑势并没有多少玄妙,但别有一番风采。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铁匠有几分陶醉了。那人却突然收了剑。……铁匠叹了口气,道:“你非要去,我不拦你。”“……”铁匠愣愣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往镇子里去了:不早了,他还要攒钱娶个媳妇。可惜,以后大概看不到他舞剑了。

那人见铁匠走了,转身进了屋子。打了盆水,用匕首刮了胡子,衣服也换了身新的——也许是藏了很多年了,显得有些偏小。但是显得精神些许。是个年轻人,却有着不相称的成熟。他背上剑,提起门扉边的酒葫芦。还是满的,他满意的地拍了拍,关上门,直往盛京去了。

一路上风尘仆仆,与普通旅人并无不同,倒是因为这身不合身的装束频频引得路人注目。年轻人不做他想,只顾赶路,似有什么要紧事。行走月余,遇到不少人,见了不少景,脚步放松了不少——盛京已近在眼前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只有少数几颗星孤高地挂在天穹上,更添了几分孤寂。年轻人住不起店——没有钱的日子都是窘迫的。好在虽然天气冷,一路晴朗还算是好消息。靠着大衣也能勉强度过漫漫长夜。他枕着头,计算着到达盛京的日子——明天?抑或后天?想着想着,他想起那人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阵颤抖,恐惧,还有兴奋:多少年了呢?还是不能忘啊……还是慢些走,他想起路上看到的风景,突然对世界多了几分留恋。我真是个懦夫。年轻人自嘲一笑,安心地睡去了。

盛京位于北方,民风彪悍,游侠众多,屡禁不止。没有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官府也是懒得管的。借这点便利,交了身上仅有的为数不多的银钱,年轻人终于得以进了盛京。否则,身带利器,就够请他去牢里喝茶了。

盛京不愧是天子脚下,繁华盛况远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市廛杂夷夏之人,宝货富东南之物。讴歌嘹亮,开颜而莫尽欢欣;阛阓繁华,触目而无穷春色。宝塔悬螭,亭台驾霓。台殿光如蓬府,园林宛若桃溪。俪梵宫于南北,丽琳宇于东西。绮罗簇三岛,神仙香车争逐;冠盖盛五陵,才子玉勒频嘶。杏脸舒霞,柳腰舞翠。龙舟极海内之盛,佛阁为天下之雄。腾蛟踞虎,岳祠显七十二司之灵神;阙里观书,镇学列三千余名之学土”(《青龙赋》)虽有夸张,倒也差不多少。他一时花了眼,摇摇头,想往西边的将军府去,却不想被一个卖花的女孩挡住了去路:“大侠买支花吧,刚采的,送给心上人可是极好的。”他摸摸口袋,又摊摊手。女孩见此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去别处招揽生意了。

……他觉得有些尴尬,只好不去想它,低着头,慢慢挪到将军府门口。不过路上再没有小贩来推销,妓女,乞丐倒是看见不少。在这样地世界上活着,各人有各人地不易。挑夫,走卒,妓女,乞丐,政客……都活得艰难。我大抵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的。本来我们就无多少区别。他想着。

绕着将军府走了一圈,发现戒备森严。真是的。他展开包着剑鞘的布,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坐下来,默默听着来往的喧闹。真像是两个世界。他想。

天色渐晚,冬日的夜更是格外的黑,像这个世界。他扔掉包裹剑鞘的布,从一处围墙翻进院子,却霍然发现将军就站在院子里。

“你背着剑就这么走到这里,真的把我当成白痴吗?”将军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发出慑人地光芒。他皱了皱眉,不愿多想,抽出剑,冲了上去。

他虽然看起来瘦弱,身形却不慢。数丈的距离,不过转瞬即至。将军不紧不慢,手中剑后发先至。两道剑光在不大的空间里碰撞着,剑光在黑暗里交错。剑势不沉,宛若两道流水纠缠在一起,却又有秋日肃杀之意。动作极好看。外行人看去只当他们在舞剑,只有用剑高手才看得出杀机毕现,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他知在此久战不利,急于找到破绽,却被将军反打一招。“刺啦——”他一个闪身,看着胸前被划开的口子,脸色有些难看。将军冷笑道:“这些年想要杀我的人不计其数,可是他们都死了。”他不言语,再挥剑而上……

二人又战了数十回合,越打越快,院中摆满练功器物,地位狭隘,实无回旋余地,但两人在其中穿插来去,竟无半点声息。他数招一过,卖了个破绽,假装体力不支,转身欲走。将军武功高强,岂有瞧不出来之理?当下便追。他一个侧身,挥剑便刺,将军躲闪不及,竟被刺中右肋。将军以伤换伤,劈中他右臂。被他以手握剑,不得挣脱。

将军性情暴戾,征战数十年未尝败绩又使他更加自负。他自恃武功高强,刺客向来都是他亲自动手解决。但没想到今日刺客竟如此狠辣,强忍着伤,复刺一剑。将军心知今日是要死在这小娃娃的手里,仰天笑道:“天命难违!天命难违!”言毕,掩面而死。

他见将军已死,转身欲走,将军那两声大叫却引来侍卫,将他团团围住。若在平时,他自然不惧,而今身负重伤,便是神仙也难逃了。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恍然间又回到少年时,青衣竹马。他抬起剑,在脸上划了数刀,自戕而死。

……

铁匠闷闷的抽了口烟枪,蹲坐在铁匠铺门口,看着漫天大雪,不知在思虑什么。他叹口气,转身关了门,从墙上取下一柄剑,不知往何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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