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向房内，映入眼帘的这一切都无比熟悉——狭窄的门槛玄关后是开阔的一口厅堂。一进门便能看到客厅摆放着很具古典气息的木制桌椅，椅子分别摆在两侧，中间是长条木桌，厅堂左前侧有一长桌，上面供奉了几尊佛像，正中间是架在台子上的电视机。

一切都没有改变，因为东风爸爸还请了管家打扫，所以连灰尘都鲜少积累在上面，东风踏进这里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还是14岁的小少年，这只是普通的一天，他放学回家，而爷爷奶奶就在客厅屏风后面隔开的厨房里做菜，不一会儿菜就会上桌。

但毕竟只是错觉，东风抬脚走到客厅屏风后头的时候，用餐的餐桌和厨房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是空无一人。

花然也跟在他后面进了屋，仔细地观察着屋里的一切陈设。

东风踏上楼梯走向二楼，二楼便是一个个单独的房间，他推着花然的箱子走到第四间客房，然后停下脚步转身对她说：“然然，今天你就住这间吧。我一会儿帮你把行李收一下，这里床单被套都时常打扫换新，不碍事的。”

花然顺从地点点头，然后犹疑地开口问道：“那你呢？”

东风指了指第二间房：“我住那间，原本我就是住那间的。”

“啊。”花然点点头，她隐约有些想问爷爷奶奶是住哪间的，但是斟酌再三，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东风能回来已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要做出改变了。

但她一直细心留神着东风的神色，她发现东风站在第四间房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往右手边的第五间房瞥了下，然后触电一般地立马移开，向上看去，并且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花然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东风要跟她一起进屋帮她收行李被她拒绝了，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况且，她想多给东风一点自由空间。

于是两人各自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东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房里没怎么变过的家具，感慨万千。家具是没变了，不过床上的海报和漫画册都被拿走了，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是谁干的。

这房子现在每半个月打扫一次这规矩是他父亲定的，而且每年清明前后他父亲都会回这里小住两日，顺便祭奠一下去世的老人，他又讨厌东风的那些喜好，海报自然是被他拿走了。

东风感到有些痛惜，毕竟，他走的时候还有很多儿时经典的漫画和本子没能带走，他偶尔想起这里的时候，还总盼望着拿回遗留在这里的属于他的宝藏。

东风叹息了一口，扑倒在自己的那张小床上，鼻息间全是刚洗过的被单清爽好闻的气息。这几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割裂成两部分的，不统一而且充满矛盾，甚至感觉有一部分自我已经永远随着不再重来的十四岁而逝去了。

但是重新和花然回来这里，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他并没有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伤痛而难以忍受，而是感到一阵充实和满足，好像心中一直空缺的地方将要逐渐被填满了。

他将纪检衣服放进柜子里，出了房间，悄悄倚着花然那件房的房门暗中观察她。花然没有关门，正对着小铜镜补妆，她将刘海撩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东风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冷不丁冒出一句：“然然，你这额头，不活到两百岁都算亏了的。”

花然正认真画眉，忽然受到惊吓，眉尾化歪了一部分，她鼓着嘴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干嘛忽然吓人嘛！？”

东风觉得花然这反应着实可爱，便低低地笑出声，花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真是三岁都没有。”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人都还没有吃饭，饿得不行，花然收拾好之后，他们就立马出门寻吃的去了。虽然这古镇不算火，但藏在街巷中的小吃店却是丰富多彩，只不过好些当年东风觉得美味可口的小店现在都已然不见踪影。

他一直惦记一家蟹黄包店，赶着寻过去，走到那里时却发现店面早已被一家奶茶店承包了。于是一米八几大个的男孩就站在街旁垂下头，委屈不开心地默默不说话。

花然只能好笑有好气的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她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好像这古镇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把冷静自持的大东风变成可爱包小东风。

这么想着的时候，花然勾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最后，两人走走停停，找了家看起来生意蛮不错的价格又实惠的小饭馆吃了午饭。因为花然饿，所以午饭点得很丰盛，几乎把古镇里的特色菜，像什么猪肘子状元蹄、鲈鱼莼菜汤、水煮白虾、芡实红菱都点了个遍。

饭饱之后，东风和花然随处走走逛逛，这古镇中有不少宝藏店铺，东风带花然去了一家专卖苏绣和做旗袍、汉服的手工裁缝店，没想到他一进门，老板娘就认出了他。

那老板娘激动不已地拍着他的肩：“天哪，你是东风啊，都多少年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东风笑着同老板娘寒暄完，然后让花然挑了点上好的布料，又量了身材，吩咐老板娘汉服和旗袍一样给花然做一件。

出了店门之后听他讲起来，花然才知道，以前东风的很多衣服都是在这家店做的，因为是常客所以老板娘这么多年来竟然还一直记得他。

东风这个“因为是常客所以老板娘记得他的说辞”花然一点也不认同，她心里暗想，如果不是东风长得帅，估计老板娘脑子里现在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

这么就这么胡乱跟东风走着，花然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她兴冲冲地揪住东风的袖子，问他：“那老板娘不是做汉服和旗袍的吗？那你有没有汉服呀？”

花然这么问的时候，东风的嘴角勾起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微微扬起头：“你之前跟我讨论来这里玩的时候便说自己要带汉服，我就想着你都穿了，我不是应该同你匹配一点吗？我就联系管家，——是那个我们家每半个月来这里打扫一次的管家，叫他请老板娘给我做一件，现在已经做好了，在我衣柜里放着呢。”

这么细心的吗？花然笑着低下头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感觉心里和口中都是甜的，她又故意苛刻地发问到：“那你今天为什么不拿出汉服来告诉我一声，或者问问我穿不穿？”

“因为，”东风脸上毫无惧色，对答如流，“我知道你今天就没打算穿，你脸上化的妆就是配今天的衣服的，而且刚刚补妆的时候你也没有改换妆容。如果我没擦错，你应该是打算明天穿了和我一起去拍照。”

天啊......花然佩服地张大了嘴，暗想道：知我者，东风也。她注意到东风语毕之后一直用一种可怜巴巴求奖励的神情看着她，便大大方方把手上吃掉一半的糖葫芦递给东风：“喏，糖葫芦。”

东风没有接过来，而是低头咬下一颗糖葫芦，然后含糊不清地说：“你喂我吃完吧......”

等花然喂他吃完之后，两人刚好路过小酒馆，就顺便进去打算喝壶酒。东风是见识过花然的酒量的，而他自己经常应酬，酒量自然也不差。所以，小酌一点好酒的话，东风还是很放心的。

没想到花然才进到酒馆里，就眼睛都直了。古镇盛产黄酒，各类黄酒都用一口口大缸装着，陈列在店里，种类应有尽有——女儿红、竹叶青、桃花酒、桂花酒、玫瑰酒。

闻着酒香，花然兴奋起来，挑得头昏眼花，最后实在是选择困难，扬起小脸冲东风撒娇：“要不我们都来一点吧？”

此时东风才暗道不妙。但最终他拗不过花然，还是买了四五种酒摆在一起喝，小酌就这样变成了畅饮。

花然喜欢和闷酒，东风也是，默默喝尽杯中酒之后，两人都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但好在神志意识尚且清醒。

天色将晚，晚霞将天稍成一种粉红和墨蓝混合的颜色，两人走出酒馆后，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古镇地街道上散步。花然因为喝了酒，感到体内有些燥热，便偷偷解开了自己的大衣，松开了围巾，嘴向上撅着冲自己的刘海吹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走到了古镇的尽头。在古镇边上，一堆小船停泊于河边，河水从古镇流出后开始逐渐变得宽广起来。

看到那堆小船后，喝得有些晕乎，说话大舌头，走起路来逐渐发飘的东风眼睛骤然一下亮了，他激动地朝着小船走过去，却在走了三两步之后又硬生生顿住，回头看向花然。

花然嘟着嘴，憨态可掬地盯着他，打了个酒嗝。东方皱着眉走回来，耐心帮她把散开的围巾和大衣穿好，又仔细检查两遍，这才满意地转身又朝小船走去。

而花然全程就像一只很乖地玩偶娃娃，任凭他摆弄，直到东风走到水边，蹲下身，开始解那堆船中一只小船的绳子时，花然这才花然才露出呆愣又诧异的神情，走到东风身边，问：“东风，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东风仍旧蹲着，他迟缓地转过身，拉住花然一只手，轻轻摇晃：“然然，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奶奶以前租了一张小船，划船载客吗？后来我奶奶去世了，爸爸就把那条小船给买下了，因为常年不用，索性又租给了别人。

“但我还记得小船的船号，我正解绳子的这只小船，就是当年奶奶划着载我那一只

“我现在想用它载着你，游河。”

花然拍了拍圆圆的脑袋，一时间有些懵：“这些游船不是其实都被管控起来，不能随便乱划了吗？”

东风轻笑了声，继续转头解绳子，一边解一边说：“这你就不懂啦，我们这里没什么客人，那边就管得松，偶尔偷偷滑一次，没什么的。”

听东风这么说，花然才松了口气，然后她便有些小雀跃地期待起来——夜晚游河划船，听起来还挺浪漫......

很快，东风便解开了船上的绳子，将小船牵了出来，拉到上船口，跳上船去，然后向花然伸出手。

夜空月色下，少年的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花然望向他的眼，就好像又喝了一杯女儿红一样，晕乎乎，飘飘然，她甜笑着，嘴咧得老大，将手老实地放在东风的掌心中。

然后顺着东风拉她的力度，轻轻一跳，花然就顺利上了船。

东风又将绑着的船桨解开，凑近它观察起来，见他这样，花然不禁有些担忧地问：“东风，你不是应该跟奶奶学过划船了吗？现在不会是忘了吧……”

“唔，我捉摸一下……”东风一边认真研究，一边喃喃自语道，片刻之后，他将船桨立了起来，自信满满，“应该是没问题了，毕竟划船是靠肌肉记忆，不会忘的！”

东风深呼吸，缓缓推进船桨，划出第一下，然后……

整个船剧烈摇晃了一下，花然一个不稳，跌倒下东风脚边。看着花然滑倒，东风惊慌起来，连忙丢下浆去扶花然。

不扶不要紧，这一扶两个就又站在了船的同一个地方，本来船就重心不稳摇晃，现在更不平衡了。

花然赶紧一边四手四脚地后退，一边冲东风摆手道：“别扶我，别扶我，划船。”

东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又拿起船桨，努力回忆曾经学过的技能，一点点，小心翼翼滑动船桨，小船这才逐渐平稳下来。

见船平衡了，他立马转头观察花然的状况，却发现她已经索性仰躺在了船上，凝望着星空，轻轻牵起唇角。

“然然？”东风试探着唤了声。

“嗯？”花然仍旧望着夜空，表情安然恬静，“东风，你看，今天晚上有星星哎，星星在s市出现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东风顺着花然的目光向天上看去，然后果然看到挂在天上零星几颗却明亮异常的星斗，这样的有星星的夜晚，对于常年雾蒙蒙天阴的s市来说，实属罕见，没怎么见过星星的东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你知道吗，东风？我听说要来这里之后，其实就一直在想，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在你说的满池荷花中划一次船？后来我想到现在是冬天，没有荷花的，便有些失落。但如今看来这样天朗气清的月亮下划船也还蛮不错，至少是我们两人独一无二的记忆……”花然将两只手压在后脑勺下，也不看东风，自顾自地倾吐起心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