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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新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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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老大兄弟四个,四个光棍,再加上爷爷、父亲两个老光棍,一家子六口人,全是光棍。可算是天下第一光棍村的第一光棍家。

清凌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澈见底,毫无顾忌的敞开胸怀,亮出肠肠肚肚,心肝肺肾,五脏六腑,犹如屠家庄的光棍一样透亮,丝毫不像黄土高坡的其他河流,浑浊,污秽。站在清凌河岸向北望去,便是起伏蜿蜒的北莽山。说它是山,其实并不具备山的基本特征,一没有巨石,没有山峰,唯一能够和山匹配的就是沟壑纵横,绵亘千里。屠家庄就座落在清凌河以北道原的黄土高坡。河水再好,屠家庄的人却没福消受,亘古以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清凌凌的河水向东流去,望洋兴叹,只是到了那个一天等于十年的火热年代,人们设计了引渭上高原的水利工程,才在庙坡沟以北的高原上,新修了渭水上高原主干渠,简称谓高干渠,屠家庄才得以享受河水灌溉的便利,只是渭高干渠的流水与青凌河无关,那是由渭河上游引流的。屠家庄村北边坡头,有一条古官道,传说当年文成公主出嫁松赞干布,安史之乱后的唐明皇放弃长安城出逃川蜀,走的就是这条道儿。五六十年代,路面拓宽铺油,就成了现在的一零四省道。听爷爷说,清朝时期,乾隆爷做了一梦,梦里身前身后总有一人挑着灯笼相伴而行,他觉得奇怪,于是便问,前者何人?答曰,弟云长。又问后者何人?答曰,三弟翼德。忽然梦醒。不管這夢是真是假,无疑是要告诉人们,他乾隆就是刘备转世的真龙天子。于是随即兴起修建关帝庙之风。大约就是那时候,在官道的北边坡沿处,屠家庄一村和周围八社的善男善女,集资筹钱,修建了这座关帝庙,后来人逐渐扩大修缮,便形成了规模,迎面五间大殿,两边对面各排列着十间偏房,过往客商凡是走过站点的,还可以在此歇脚。每逢春天,绒仙花万里飘香,到了秋天,秦丹丹像一个个桔红色的小灯笼挂在树梢,可爱无比。据说以秦岭为分水岭,秦岭以南的桔树,结出的果实都是桔子,一岭之隔,秦岭以北的桔树结出的果实都是秦丹丹,只可观赏不能食用,所以这里的枳树结出来的果实,因为在秦地,便只能叫做秦丹丹。历来的老汉老婆,就地取材,不论是数九寒天还是三伏炎夏,到沟道里采集土儿茶,常年烧茶舍汤,从不间断,免费为过往行人提供茶水。这里是旱原,常年缺水,人们取水时要穿过一座便桥,时间长了人们就把这座桥叫做水桥,这座庙既然与水有关,人们又把它叫做水桥庙。自古九沟十八弯就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脱离了险境,有一个地方能松一口气,喝一碗茶水,实在惬意无比。

屠家庄由三个自然村组成,由东向西分别为东村、中村、西村,每个自然村都有三个村民小组,老屠家就住在中村十字。屠家爷爷本来就是方圆左近闻名的杀猪好手,同时厨艺非凡,誉满周围村社。他排行第八,继承了老辈人的手艺,到了屠八爷手里更加出神入化,干的一手漂亮活,每逢过年过节,求上门的人儿得排上队。杀猪褪毛定水温,就是行家里手,也得三把,可屠八爷一把定位,烫过的猪既不生拔毛,也不伤皮肉,人们都叫他神一把。屠八爷的姻缘,也是因了“神一把”、厨师而来。屠家几辈单传,眼看着屠八爷年龄见长,出脱得一表人才,上门提亲的媒婆倒是不少,就是没有说成功的,也不知道是人家嫌穷不跟他,还是他自己的原因?据说是缘分未到。可是,那缘分,却能弄得天翻地覆!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八年,黄埔军校四期毕业、东村何八的大儿子何波,当了三十八师少将参谋长,兼任西安市的城防司令,又当选了国大代表,为庆祝这有村以来的盛事,何八从省城里请来了大名鼎鼎的三艺社戏班子,大摆宴席,大宴宾客,连待三天,宴席从老官道一直摆到村里大街上,沿路的大酒缸就设了一千百十八个。人们从几十里外赶来,还有从县城、省城赶到这里来祝贺的,人山人海,屠家庄被人流包围了,淹没了。屠家庄有史以来的热闹,怎能少了屠八爷?从宴会筹备开始,屠八爷吆五喝六的声音就飘荡在屠家庄的大街小巷,他杀猪宰羊一刀毙命,谁家的娃儿想吹个猪尿泡,谁家的簸箕想抹猪血,老汉老婆想舀一盆杀猪水烫脚,谁家猫、狗想要一条猪脾猪胰子解馋,他都能一一满足。在后厨,屠八爷指手画脚,纵横捭阖,把一个有史以来的盛事掰扯的有鼻子有眼。他正在那里得意忘形,忽见一个花容月貌眼含秋波的年轻女子朝厨房走来,只见她走起路来风摆柳,说起活来赛银铃,面似粉黛曰仙容,青丝飘逸似飞天,一笑一颦总关情,直叫屠八爷心潮荡漾,眼睛发直,脸色发绿,欲罢不能。屠八爷一眼认出,她就是名旦甄秀芳。当地流传的四大坤角,甄秀芳的脸蛋子,王晓春的帽扇子,萧俊青的勾蛋子,余新娥的帽辫子,甄秀芳位列其首。她手里提着电壶是来打水的,屠八爷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友谊搭讪,说长问短,又是帮忙灌水,又是说东道西,甄秀芳也不回避,远远的看着,那两人聊的却还投机。

是夜,星星特别繁,银河横空飘逸,牛郎织女星的光芒亮得发烫,大有融化银河系,烧尽全宇宙的来头。戏台上灯光散尽,戏台下留下一片砖头木墩,那是人们看戏时的临时沙发。话说无巧不成书,唱完戏卸完装的演员都已经吃过下架饭,回房休息,屠八爷带领他的团队收拾完锅碗瓢盆,带着下午的余香,准备去做一个好梦,不料一阵浓香飘来,一个身影姗姗而过,凭着屠八爷的敏感,他断定这是甄秀芳无疑。说时迟,那时快?屠八爷一个快步上前,拦腰扛起甄秀芳柔软的身躯,向南边马圈的草房飞速而去。屠八爷释放的青春活力渲染着甄秀芳,她丰满的胸部在屠八爷的肩上被揉搓、被撕扯,她的俏臀被屠八爷紧紧箍着,她青春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屠八爷提升到高峰,她没有握紧双拳,拼命敲打他的脊背,她也没有大声呼叫,咬牙切齿的痛骂他,而是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就好像一个漂亮的小媳妇抱着自己的小男人一样,那样严丝合缝,那样融为一体。屠八爷跨过铡刀,把她轻轻的放在草房里被铡刀铡过的碎草上。

何家是金城县的大户,八倾地的过活,大骡子大马栓了几槽,这里弥漫着草料的香气,弥漫着公马和母马的雌雄混合气体,偶尔一声公马的嘶鸣,母马的迎合打破夜空的宁静,使世界变得如此融合而美丽。

在一片黑暗中,屠八爷和甄秀芳相互狂热的接吻,狂热的爱抚,狂热的翻滚,他们没有像那些野合的男女互相打斗、互相推诿、互相饶舌,他们向一对久恋的情人一样直奔主题,身下被铡刀铡过的麦草在一层一层增高,高处的饲草淹没了他们,他们又从饲草里突围;饲草塌方了,他们又一次被饲草淹没,他们在和饲草的搏斗中一次又一次被包围,一次又一次打破重围,就这样,饲草把他们一次又一次送入高峰,一直送到饲草的高处,送到草堆的顶端。现在,他们安静了,草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宁静,但是,他们的四条大腿和四条胳膊依然紧密的纠缠在一起,他们静静的感知着对方的呼吸,感知着对方的心跳,感知着对方的体温,感知着对方的情感,感知着对方那无休无止的软绵绵的爱抚。时间就这样停滞了,屠八爷就这样成就了他一生中的第一次婚姻,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婚姻。杀猪的庄稼汉屠八爷娶了个唱戏的角儿,屠八爷折桂,这成为当地流传很久的一段佳话。他们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但是,生命是脆弱的,脆弱的生命没有能够成就他们长久的爱情。尽管她曾经扬言要打破屠家几代单传的惯例,但她没有能够如愿,她留下遗愿,要让她的儿子日一个排,日一个连,日一个中堡子!她死后,屠八爷请来了阴阳先生,在老官道的北坡选了一处母猪穴,从此,她便安详的睡在这里,期望着她的儿子为她制造一个排、一个连、一个中堡子的神话。

屠八爷的儿子屠栓牢,排行老六,虽然没有能够创造神话,却实实在在改变了老屠家几辈单传的规律,为老屠家制造了四儿一女。

拴牢的媳妇菊娃,是原上的一位殷实人家的女儿,她是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抬进屠家大门的。她为老屠家生了九胎,存活了五胎,可谓老屠家的大功臣。她为老屠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由于劳累过度,一个鲜嫩美丽的黄花大闺女,很快进入生命衰老期,生下屠老四还没过满月,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把他送入极乐世界。从此,老屠家进入了光棍时代,屠老八、屠老六爷儿俩个大厨派上了用场。

有水不流屠家田,有女不嫁屠家汉。屠家庄就像感染了光棍瘟疫,光棍越来越多,以几何倍数增长,光棍村的恶名几乎困扰了屠家庄一个世纪。有谁说,屠家庄给儿子求媳妇,就像给圈里逮猪娃,尾巴一提是个母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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