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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罗城之寻药》第六章 难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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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那个他们称为家的地方,三层木房子笼罩在雨幕中,静静地接受雨水的击打。

紫娟他们走过一个拐巷,地下水沟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路面,混黄中有些黑色的液体,菜叶子在上面漂浮,还有一些杂物。好在气味不是那么难闻,狂下的暴雨淹没了平日里的臭味。

他们从这些水中走过,已经不太在意脚下到底踩的是什么。他们全身打湿,鞋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叽咕叽咕的响。院子里低洼的一些地方积起了水,路面也变得湿滑,在前头开路的文松就差点摔倒。

云桥和银龙仍然举起衣服,和紫娟亦步亦趋。不过遮雨的作用显然不大,紫娟的从头到脚全身湿漉漉的,就算是雪瑜,包裹她的衣服已被打得半湿,脸上还有几滴雨水。

他们走在屋檐下,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水路,还有一个个带泥的脚印。

走在最前的文松已经把门打开,云桥和文松紧跟着走进屋去,接着是抱着雪瑜的紫娟。

他们终于回家了。

从今以后,这个家已经有五个人了。

紫娟看了看云桥、银龙和文松,各自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其中最严重的当然是银龙,被孽神三人报复性的拳打脚踢之后,他的脸颊、额头、嘴角、下巴、手臂都出现了青紫。而且,从他强忍着的痛苦表情可以看出,衣服遮盖的地方显然也有不少的地方。

文松****的上身也有多处青紫,他扯着嘴,眉毛一动一动的,他用勉强的笑容回应紫娟关切的目光。紫娟看着怀中的雪瑜,红扑的脸,小嘴张着,她眼睛无力的回看着紫娟。云桥、银龙和文松走上前来,围绕在紫娟的前面看雪瑜。

屋内除了外面传来的雨声外,出奇的安静。他们也没有说话,之前的痛苦、无情、失落以及自信、憧憬和相互间的鼓励都已经渐渐消失,仿佛被大雨冲走一般,此时的他们变得平静,彼此无言的默契和信任在四人中间传达。

从门外吹来一股凉风,他们哆嗦着身体,冰凉的感觉由肌肤传到了心里。银龙拉了文松一把,“走,我们去拿些木块生火。”同时也示意云桥这么做。

他们一起走出了屋子,并轻轻关上了门。

紫鹃把雪瑜放到床上,在一个盖子已经坏掉的木头箱子里翻找衣服,她自己换了一件青色的上衣和一条黑色的裤子,而挑出的另一件比较柔软的衣服则给雪瑜裹上,她小心翻转雪瑜细小的身体,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紫娟弄好后去开门,走到外面看院子里密集而下的雨线,院子远处的光景和更远的天空是雨雾笼罩的一片,而且,天光也在被渐渐吞噬变得暗淡。

云桥三个从木廊另一头的空屋子里拿了一些木块,那是从别处捡来的废弃木料,它们奇形怪状,长短粗细不一,甚至有的还有未掉的红漆。他们走过紫娟的身边,对她笑了笑,然后回到屋中开始忙碌。

屋内响起了各种声音,先是木块掉落地下的砰砰声,接着是翻动箱子发出的吱呀声,然后是铁盆发出的碰撞声,最后又被烟雾呛着发出的咳嗽,当然期间还有他们彼此玩笑的声音。紫娟默默地看着他们,和怀中的雪瑜一样缓慢无声地呼吸,她愿意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虽然不久之前还被痛打,虽然倾盆而下的雨水让他们全身冰凉,虽然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可能发生,但愿意做短暂的停留,哪怕是一种奢侈的希冀。

时光随着天色变化而慢慢流逝,仿佛一会儿的时间,春罗已经披上了黑色的外衣,这件外衣向上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向下充满了每一个角落。屋里点上了灯光,晃动的火焰仅能照亮有限的空间,其余地方能看到灰色的轮廓。

从屋门向外看去,远处发出的灯光隐隐约约,仿佛是云雾中的萤火虫的光。雨声已经变小,甚至低于铁壶里烧水发出的嘶嘶声。

看来夜晚已经来临了。一切人世的浮华、喧嚣都被黑夜吞没,人生的奋斗、挣扎都因为雨夜得到停歇。紫娟透过跳跃的灯光看到了云桥的胖脸,银龙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神,以及文松嘴角的笑,他们三个有着不同的秉性,却能情意深厚的在一起,这种命运的牵绊本身就让紫娟感到满足。

然后,她再看了看怀中的雪瑜,从她脸上能看到晃动的黄橙色光线,她的满足感更近一步。云桥三人看到大姐的情景,以为她要对他们说什么,都百般期待、却又沉默地看着她。

突然,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呜呜声,壶中的水在翻涌沸腾。云桥走去提开水壶,并放上一个体积不大的土制圆锅开始蒸今晚的晚餐——馒头。并给每人倒来一碗热开水,开水冒着热气,碗握在手里传来滚烫的感觉。紫娟用一根筷子蘸了一点开水放到雪瑜嘴边,感觉到有外物的刺激,雪瑜张开小嘴用舌头****。

雪瑜的额头和身上仍然有点烫,不过现在还好,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隔了一阵,馒头蒸热,中午吃剩下的鱼汤也热好放到了他们的面前,或者啃着干而无味的馒头,或者就着鱼汤吃,这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晚餐就算是结束了。

晚餐后,云桥三个挤在一起进入梦乡,紫娟抱着雪瑜,口中哼着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歌曲,“扁担长,卖货郎,窜西街,走东巷……”声音轻柔能够唤起心中的睡意,可是雪瑜并不领情,她脑袋左右摇摆,小手也往包裹的衣物外面伸,像是要抓取虚空中什么物体,她嘴里还不时叫着。

紫娟摸了一下雪瑜的额头,令人担忧的温度还没有下去。这一点云桥他们没有在意,可是她却不能不放在心上,她期望今晚雪瑜的体温能恢复正常,也希望雪瑜能在自己的歌声中沉沉地睡去。

“瘦个子,脸又长,鼻子大,牙齿黄,貌凶恶,实善良,小孩去,常给糖”她断断续续地唱着,想不起的地方她胡乱编些接着唱了下去。

油灯光摇晃着逐渐变暗,雨也逐渐停了。雪瑜偶尔摆下脑袋,小嘴动动,眼睛疲倦地闭着。紫娟把她轻轻在放到床上,以免再次把她弄醒。她把灯吹灭,平躺在床上,双眼看着上方如同迷雾般的黑暗,她听到文松在梦中呓语,云桥和银龙发出有韵律的低沉呼吸声,她自己也渐渐失去了意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文松走在一个城镇中,一条宽阔的石块街道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两旁的行人簇拥在一起,兴奋地喊着文松的名字,他们脸上洋溢着节日般的笑容,挥舞双手引起他的注意,害羞的少女着迷地看着他,小孩紧跟在他的身后,就连头上高挂的艳阳也用金色的光芒照耀着他。他按耐住心中的喜悦,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应别人崇敬羡慕的目光。前面的人发出一阵阵欢呼和惊叹声,甚至还有热烈的掌声。自豪和幸福感在他身边围绕,像是沐浴在温暖的海洋之中。

在梦中他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尽量拖慢步子好让别人瞻仰他的面容。可惜好梦不长,银龙一下下地推他的手臂,把他从梦中拉回现实。现实没有耀眼的光和拥挤的人群,有的只是微弱的灯光,还有站在床边的银龙和云桥。大姐还没有睡,雪瑜在她怀里声嘶力竭的哭着。

“怎么了,三哥?”文松迷迷糊糊,神志还有点不清醒。

银龙拉了一把文松,简单地说,“快起来帮忙,五妹生病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文松有点不相信银龙的话。他起身坐在床边,已经听到雪瑜的哭声。他走过去看到雪瑜涨红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流出了泪水。文松有点不知所措,“这个严重吗?雪瑜不会有事吧?”他关切地问。

紫娟白了他一眼,眼睛又回到雪瑜身上,“她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会好。”她说完继续安抚雪瑜,她轻声地呼唤或者是在恳求,“不要哭,不要哭,我们的好雪瑜。”

银龙在一旁细声试探性地说,“大姐,要不我们去找吴大娘,她或许有办法。”在得到大姐的肯定后银龙转身离开准备出去,他对文松说,“你和我一起去。二哥在这里陪大姐。”

银龙和文松离开了,留下云桥、紫娟和雪瑜三人。紫娟轻轻地拍着雪瑜,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焦急表情,她双眼看着雪瑜,仿佛除此以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云桥没有说话,坐在大姐的对面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银龙和文松回来了,打开门时吹进一阵凉风,这种难得的凉爽天气带来的本该是欢愉、享受的时光,躺在床上或者站在门廊上看天空静谧的夜色。但是,现在他们没有这份闲心。

他们俩回来时喘着粗气,后面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她头发盘在头上,用一个木发簪穿着,一些未被整理的头发飞在外面,显得很凌乱,看得出来是临时打理的。她额头和眼角横飞着皱纹,眼神慈祥而善良,不过深沉的眼神中写着岁月留下的故事和沧桑。

云桥走过去迎接他,喊了一声吴大娘,其实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他们的女房东,只是他们更喜欢这样称呼她。

吴大娘是那种普通农妇的形象,身上没有光鲜的装饰,话语也不多。她走到紫娟身边,用手摸着雪瑜的额头、肚子和后背,并用打量的眼光看她,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像是在估算一件自己要买的货物。

紫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女房东吴大娘,等待她的答案。吴大娘也回望着她,看到此时的紫娟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少女,她也在心疼。她没有询问眼前这个生病的小孩的来龙去脉,也没有责备紫娟的粗心或者在照顾小孩方面的无知,她只是说,“这个严重了。”

紫娟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无助而又疑惑地问她,“真的严重吗?”云桥他们也凑上来听吴大娘的回答。

吴大娘停顿了一下,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伤害到眼前这几个命苦的孩子,但是有些事还不得不说,“严重啊”她再次停了停,看到他们脸上挂满了悲伤和失落,她有点不忍心,“她的体温要是不降下来的话,那就麻烦了。”吴大娘的话像是带着针尖一般刺痛着紫娟她们的心。

紫娟恳求地看着吴大娘,“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是不是?”,“大娘一定要救救她,求求你。”不会屈服的紫娟被打破了心里防线,“把她救活,你叫我们做什么都行。”

一旁的云桥三兄弟跟着紫娟的话,“你叫我们做什么都行。”

“不叫你们做什么,我尽力。至于孩子能不能度过这关,还要看她的命。”吴大娘淡淡地说,看着雪瑜并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紫娟他们收住快要留下的泪水,两眼模糊而又感激地看着吴大娘,“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吩咐。”

“文松你去生火,银龙你去打些水来,云桥抱着孩子让你大姐休息一下。我回去拿药。”说完吴大娘就快步地走出门去。

文松打开炉子盖,里面燃着微小的火苗,他往里面加了几块木头,并用一把没柄的蒲扇拼命地扇,他使出浑身的力气,被烟熏、被烟呛他也没有停下,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一直扇下去,炉子的火就会旺盛地燃烧,雪瑜的病就会好起来。

银龙不一会儿也提着一桶水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走到云桥的身边看雪瑜的情况,雪瑜依然哭着,声音沙哑但仍然锲而不舍,她的脸比之前更红,像块烧红的铁,额头也渗出密麻的汗水。

吴大娘也回来了,她把拿来的东西放到进门右手边的木桌上,嘱咐在火炉边忙个不停的文松把罐子放到炉子上烧,文松倒了些水进去,接着围在炉子边照看柴火。

银龙听从吴大娘的安排倒了半盆冷水,并找来一块长条形的灰色粗布。吴大娘动作干净利落,用手在盆中把布使劲揉搓,用布条上冷水的冰凉给雪瑜擦拭发烫的身体,这是一种原始的降温办法,就连大娘也在期望此举能够奏效。

她给雪瑜擦完身体后,又用布条浸些水放到她的额头上,给她冰着。一旁的云桥和银龙看得仔细,像两个虔心的学徒,嘴巴微微张着站在一旁。吴大娘有点生气地说,语气中透露出急切,“还愣着看什么,给我再打点水来,或者去和文松照看炉火也行,看他忙成那样。

他们回头听见文松在干咳,像是受了风寒一样。然后,银龙又提着水桶离开了,而云桥也和文松呆在一起,并时不时指点一下。

吴大娘把自己粗糙的手放到紫娟柔弱的肩膀上,用一股善意而又温柔的力道告诉她要鼓起勇气,“现在要好些了。”她安慰道。接着走开,回来时铁盆里换了新鲜的冷水,她又用粗布重复刚才的方法。

雪瑜的哭声似乎小了些,不过并未停止,紫娟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地看着雪瑜,仿佛她的目光能够治愈雪瑜的病。但是,雪瑜的病没有明显好转,断断续续的哭声、全身的灼热和乱动的手脚说明高温依然在她体内折磨着她。

紫娟的脸上挂满了担忧,还有从眼睛里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极力包住,用一种她是大姐的责任感告诫自己此刻应该坚强。她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步步地挣扎。

橙色的火光在她和雪瑜的身上摇晃着,留下身后的影子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另一间屋子里的云桥、银龙和文松在听吴大娘讲解熬药的过程,先放这包,后放那包,等红色这包放下去熬沸后再放白色那包。“不过,等放药的时候最好叫我。”吴大娘对着文松和云桥说,接着转向银龙,“你跟我来。”

他们在紫娟身边忙碌着,从这边到那边,走进又走出,或者和她说话,或者查看雪瑜的情况。但她完全不在意这些,她应和着其他人,却把注意力时刻停留在雪瑜的身上。雪瑜每一次呜咽,在怀里不安地扭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她渐渐忘记了周围的存在,像是背着雪瑜在攀爬陡峭的山壁,或者牵着雪瑜的手不让她沉入黑暗的湖底,环境的险恶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她,但她铁了心、绝了意,要把雪瑜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吴大娘端来了一碗褐色的药汤,冒着热气发出刺鼻的气味,她用勺子搅动汤面出现一圈一圈的漩涡,接着她舀了一勺用嘴巴吹了好几口气,快速流动的空气吸走了汤药的热量。她把勺子放到雪瑜的嘴边,感到有外物刺激的她伸出舌头,把汤药吸卷进去。发现味道苦涩,又吐了出来。

如此几次后,汤药终于被雪瑜吞下,这多亏了经验丰富的大娘,她一勺一勺耐心而又用力精巧地喂,一小半碗药汁进入到雪瑜肠胃之中。

吴大娘坐到床边,笑容中流露出疲惫,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现在好多了,能挺过今晚就没问题。不过,还要给雪瑜擦擦身子和冰下额头。”

听到这样的话,紫娟也松了口气,犹如蛛丝一般挂在脸上的忧郁也渐渐散开。文松眨动着眼睛问是不是真的,而云桥和文松淡淡而满足地笑了。

今晚房屋里第一次洋溢着笑意,而这种温暖的笑意足可以驱走所有的寒冷和阴霾,同时也能彼此感染、相互传递。

吴大娘起身准备离开,文松拉着她的手,云桥和银龙诚意十足地说,“大娘,还在这儿待会儿。”

大娘笑着谢绝,“我可不像你们这般年轻,呵呵。”紫娟看了问文松一眼,又对云桥和银龙说,“你们送送吴大娘。”

云桥他们立即会意,硬是不顾大娘的反对非要把大娘送回去。他们刚走几步,大娘又回过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我一把年纪,把这件事给忘了。”她对紫娟说,又指了指云桥他们,“紫娟你招呼他们把桌上的米熬成米粥,等天亮后喂给孩子。”

紫娟连忙笑了笑,说“一定”。

云桥他们回来了。看到紫娟在给雪瑜擦身子,银龙过来帮忙。而云桥和文松在弯着腰走来走去地忙着煮女房东留下的白米。

炉子里的木块噼啪燃烧,像是在有韵律地歌唱。炉子上的锅也发出一阵阵扑扑的声音,冒出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饭香。为了炉子里的火能长时间维持,云桥又往里填了两根短木棍。

此时的炉子不再需要他们的照料,仅靠炉里的火和足够的时间就能煮成一锅雪瑜能够进食的稀粥。

云桥和文松走到紫娟身边坐下,看到雪瑜已经安详地入睡,他们也安下心来。紫娟催促他们躺下睡觉,剩下的事有她就够了。

三兄弟躺在床上,刚开始还强撑着精神和紫娟说几句话,不一会儿就支持不住进入呼呼地睡去。

紫娟等雪瑜彻底睡着后才把她放下,又去看看炉子,她往锅里加了些水,用棍子拨动木料让它更有力地燃烧。熄灭掉灯之前,再次看了看雪瑜,她听到了雪瑜发出的低缓而均匀的鼻息,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她闭上眼睛,回想这一天来发生的一切,她为三个弟弟对雪瑜所付出的真切感情而骄傲。渐渐地她也进入梦中,那里的天空漂浮着白云,几缕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发出金子般的光泽,那里不断飘出浓浓的饭香,一股股的,犹如春天的花香一样弥漫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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