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孔明时是什么样的？姜湄有些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身上虽有书生气，更多的却是傻气，就像崔判说的那样。孔明时看似精明，实则太过容易被其他东西蒙蔽双眼，按照姜湄的话说，就是太傻了。

只是如今，这份傻气似乎寥寥无几。

姜湄打量了孔明时许久，见他眉宇间并无神伤之事，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挑眉笑了笑，眼波流转，同几百年前一样潋滟生辉，“回来了？”

“回来了。”孔明时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

一时间，姜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故人重逢，其间滋味大抵纷繁复杂。

就好像千帆阅尽、洗尽铅华，你身心俱疲、已然重生时，却又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再次遇见了故人。也许你们都和曾经不一样了，可那份昔日的交情却历久弥新，偶尔想起以往的打闹、争吵，能够相似一笑，心中慢慢涌上一股喜悦，很淡，却足够动人。

“这几百年，你如何了？”

姜湄轻笑出声，与他对视一眼，“还能如何，自然是好的。”也许有不好，可是都过去了，剩下的便只有一句还好。

孔明时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当年我走的时候，还着实放不下你。”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牵挂，只是作为朋友的不舍与挂念。

孔明时仔细打量了姜湄，见她周身灵气充沛，容颜越发娇媚，便知她这几百年应当都过得很好。想来也是，有白大人在，她怎么会过得不好。

“你还说。”姜湄似嗔非嗔瞪了孔明时一眼，“当年你为何什么风声都没有就走了，一走还是几百年。”

其实并不是什么风声都没有，只是因为那时候姜湄在人间四处躲藏，一颗心被摔得粉碎，顾不得旁人。再加上地府众人有意瞒着她，才让她什么都不知晓。

孔明时大概明白众人瞒着姜湄的原由，也许这事一旦告诉她了，她非把那人生生给撕了不成。到时候扰乱轮回，残害无辜，怕是要在地府困上千百年。

“这事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孔明时笑了笑，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他望着忘川的河水，眼底一片清明，“我当年私自放走了一个厉鬼…”

厉鬼惑人心，将他骗得严严实实。

直到现在孔明时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得很。

姜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在孔明时的身旁，撑着手听他讲故事，好些年前他们就喜欢这样，就好像时光从不曾变。他依旧是那个带着傻气的孔明时，而她…也是一心执着的姜湄…

当年孔明时虽傻，但有姜湄护着，也没有鬼能够欺负到他。姜湄一走，孔明时便被一个女鬼利用了。其实说是利用也不大对，这傻书生是心甘情愿的。

孔明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愚孝。对于孔明时来说，最重要的约莫是对父母的情意，他会因为想要父母看见自己娶妻生子而求娶姜湄，自然也会对同样抱有这种感情的人格外理解。

本来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可坏就坏在，他遇到了阿妙。阿妙是个善良、重情意的女鬼，直到现在孔明时仍旧这么认为。只是阿妙确实命运坎坷，她生前遭遇不幸，一家老小死于非命，死后便化作了厉鬼，躲避鬼差、杀害他人。

阿妙究竟杀了多少人，孔明时不清楚，只记得他见着阿妙的时候，她的身上满是血气、戾气。她呆呆看着孔明时，问了一句，“我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孔明时低头翻了翻记载的簿子，第十八层地狱该是不会去，但也会下几层，至于几层他却没有跟眼前这个姑娘说。

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阿妙很可怜。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解释得清楚，孔明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妙只是杀了该杀的人，报了该报的仇，便会被打入地狱。

孔明时越想不通，便越发想要了解，他当时在崔判手下做事，对阿妙的前尘往事知道得不少，也就越发怜惜这个姑娘，对她越发好。好到为了阿妙违反了地府铁律，私自放阿妙轮回了。

阿妙是不能轮回的，她变成厉鬼，杀了人，应当留在地府受罪。但是她很聪明，选择了从傻傻的孔明时身上入手，她骗了孔明时，让孔明时将她偷偷带入了轮回之中，再入轮回。

也许女鬼阿妙想得很简单，只要她再入轮回便不会受地狱之苦，这事也算过去了。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至于阿妙究竟如何骗的，孔明时没说。不过姜湄大抵可以猜得到，应该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或许有可能就是一两句话而已。

后阎君大怒，崔判官便罚孔明时受轮回之苦。

而当日的楼兰公主鄯妙，便是孔明时放走的女鬼阿妙，她承了孔明时的情，也终究是还给了他的。是阿妙先欠了孔明时，才会有后来的鄯妙和谢桓。兜兜转转，转世的季知望回到了楼兰城，一方怨鬼的楼兰公主最终被押回了地府，欺骗与被欺骗。

孔明时了却前尘，再回地府。因果循环，一切回到了最初。

或许算不得最初吧，他和阿妙都经历了繁多，那段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应当都不是云淡风轻，轻而易举便能忘掉的。

至少，孔明时大抵没能忘…

姜湄看了眼孔明时，他目光闪了闪，也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神色算不上忧伤，却足以窥见内心涌动。

百世轮回的孔明时经历了许多，不是每一世都能有鄯妙与谢桓那般刻骨铭心。她想，也许在未来的百年、千年，孔明时也忘不掉。

唯一的办法，大概是跳忘川了。

姜湄瞧了一眼，面前流淌不息的忘川河，觉得这个办法可能并不实用。也不知道像孔明时这样入了地府册的人员，寻常对付鬼的方法能不能用到他身上。

若孔明时真想忘，她也有其他法子。就怕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