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木马内心那些柔软、细腻的心思，此刻并无谁清楚。

倒是伴随江小草介绍完毕的、弥漫整个社团教室的尴尬，不知不觉，已烘得在场诸位表情诸异。

徐婉林尚好——她早见识过江小草尿性；仲锋年彻底被惊到了——不时用那对桃花眼悄悄打量江小草，那眼神，又缠黏、又水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父亲。

“啪、啪、啪、啪……”

徐婉林敷衍地鼓掌。

“不错啊，小伙儿，你很有想法啊，怎么不去蓝翔学汽车人变形呢？”

“老师……挖掘机不算汽车……”江小草尴尬。

“啰、啰嗦！”徐婉林脸红，“我、我说是汽车就汽车！而且蓝翔也教汽修！呸！不对！被你带偏了！我的意思是，你能稍微着调一点么？拯救世界是啥啊！”

“啊……？哦！老师教训的对，果然拯救世界这种事，对此刻的我来说还是太勉强了。我会努力修炼的。”江小草一脸恍悟。很显然，他认为徐婉林在劝他不要好高骛远。

“你……”徐婉林捂住贫成男孩子的胸口。她心绞痛。

有那么一瞬，徐婉林感觉自己简直是被气贫的——每生一次气，她就恍然有种，那个部位在渐渐漏出什么的感觉。再跟江小草相处下去，她就要成负罩杯了。

中二病的世界是如此牢不可破，徐婉林纵横教育界近三十年，不管是被教育的年纪、还是教育别人的年纪，都没见过像江小草这样的“死硬派中二”。他似乎真对“超能力”一说深信不疑，甚至本身就能使出神奇的魔术……这简直就像，他真是超能力者似的……

想至此徐婉林忽打了个激灵。

【假如江小草不是中二呢？】

这个颠覆的想法，突然如附骨之疽般缠上她了。她逐渐感到烦恼。“飞行”的原理至今没个头绪；磁场拨动钢管，从技术上也有诸多难处；她利用科学的假设百是漏洞，反倒是……江小草真有超能力的话……一切迎刃而解。

难道……？

不对不对！徐婉林死命摇头，这根本是对科学的亵渎！因为找不到解释，就把一切推给神秘兮兮的“超能力”，如此行径，和过去骗人的神棍有何两样？

没错！所谓的魔术不过戏法！但凡戏法、就一定存在破绽！只要让我多看几次！多看几次的话！就能找到……关键……

徐婉林暗暗坚定了心思，望向江小草的目光，逐渐恢复冷静和清澈。她下意识颔首，心道：

【我一定会揭穿你的！】

另一边。

“诶……？”

江小草余光呼瞟见“老师”突然给了自己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赞许”地点点头，再默念一句话……顿时脑子都拧巴成问号的形状。

这……啥意思……？

效仿菩提老祖？打哑谜？偷偷约时间给自己传功？

猜不透猜不透猜不透.gif。

而经此一事，江小草对徐婉林下意识也留心了。这不留心还好，一留心简直爆炸。只见木马分享个人心得的时候，徐婉林一直心不在焉地，时而偷瞄自己、时而对自己一脸愤恨、时而又对自己满脸无奈、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江小草隐约能看出，徐婉林是在画“爱心”……

我的娘嘞！

江小草心一惊，顿时脑补了300w字的《问题老师爱上我》、《很纯很伦理》……什么情况？他正迷糊着，忽听到徐婉林小声道：

“江小草。等会儿你留一下。”

【……】

感觉有点恐怖。

话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潜规则么？

——为啥我还有点小激动？

没办法，江小草对老师的印象并不差。倒不如说，还觉得老师有点可爱。

潜规则当然是说笑的，但对老师刚才奇怪的模样、以及一会儿留下来会发生的，江小草作为血气方刚到烫吸血鬼一嘴泡的热血男儿，自然难免觉着期待和忐忑。

甚至连木马无聊的“分享”也能听下去了。好家伙，这木马，从《超能力与民生》到《社团发展纲领须知》、从《超能力者的十三个表征》到《为什么我们要看重超能力——超能力之我见》……天马行空云里雾里，整整十三份稿子。

看得出她很着急把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研究，分享给彼此，奈何木马写的太晦涩，讲起来也了无生趣，十分钟的话，大家有八分半是在欣赏木马的脸蛋……剩下一分半在瞄胸部。

江小草前后只听懂一句话。

“在历山，这个古老的城市里，曾出现过一位伟大的超能力者，他以英明勇武的姿态、行善无数、救亡无数，向这座城市撒播了真理的种子，也撒下了仁善的教诲。我与身后同道的使命、以及我建立此社团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找‘那一位’……”

——具体哪位，木马没提，江小草也没多想。“那位”一听就是超级超级大佬，想啊，他一个小萌新，肯定不认识。

足足四十五分钟后，木马的“分享”才终于结束，场上当即响起由衷的热烈掌声。木马深受感动，并决定现在就把家里的《超能力发展史》、《历山超能力事件薄》……等三百三十二篇文章带来，惹得大家急忙死谏，劝木马保重凤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谢谢、谢谢大家关心我呜呜~~我、我去给大家准备饮料。”木马含泪开心地。

门一关，徐婉林当即长叹一句：“妈呀，活下来了。”她虚弱趴到桌面，想找水杯，虚抓两下，没抓到。江小草顺手递过去。

“谢了。”徐婉林懒洋洋回个眼神。

“不客气。”江小草促狭。

二人间忽然沉默下来。他们以外的，除男装萝莉孤个走神，其余人，都凑在一团，各自谈论开学以来的见闻与趣事。

徐婉林作为老师，自然很难和学生混在一起；江小草发言“中二”，自然也被当做异数。他们两个融不别人，也彼此不说话，气氛，唯有这么沉闷下去，逐渐冷清、逐渐稀薄、逐渐……尴尬……

“呐，江小草，你很喜欢‘超能力者’这个身份么？”

尴尬到极致的那一刻，徐婉林晃悠杯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套话。

“……”

江小草沉默良久。

“不想说算了。”

见他这样，徐婉林露出一丝遗憾和怜悯，转过头，继续小口小口呡热水。看来江小草心底也有数呢……徐婉林无奈心想。

然而、就在徐婉林刚松懈下精神，她背后的、沉默的江小草，忽然幽幽地：

“很抱歉……老师，其实我并非不想说，只是，很难说，也很顾虑说，觉得这样或许会被老师讨厌，会被认为……大逆不道……”

“哦？”

徐婉林万万没想到这个回应。

却见，江小草又沉默，不知在斟酌什么，徐婉林便耐心等啊，等地……终于，等到窗外别枝蝉鸣的刹那，江小草鼓起勇气，目光肃然又认真地，道：

“不过……这件事我迟早要和您说的，也期望得到您的帮忙。我接下来的说法，十分特殊，也十分……不讨喜，对，不讨喜，但我的确，从我这近五六年人生里，一直如此认定。”

“老师……”

“我想说的……我恨我的超能力，超能力对我，造成的更多为痛苦，以及，负罪……”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跳跃的光从树枝跃进房间里，肆意跳着舞。半张脸淹没在“光舞”里的年轻人，用着极郑重的语气，倾吐出令徐婉林瞠目结舌的一番话。

徐婉林久久未曾从僵直恢复过来。

她内心惊诧地、愕然地：

【哈？这个人在说啥呢？？？】

【他说、他恨他的超能力？他感到、负罪？？？】

【……】

可以，很靓。

一个拥有奇异思想、特立独行的中二病。

徐婉林下意识嘴角弯起弧度。不知为何，虽然一切并未变化，但徐婉林突然生出股好奇感。哪怕是个中二病，她也很想去了解、去探索，找到眼前这个人的厚重过去、深埋的心、以及那份令她感到奇异的观点与意念、以及、意念之下，长出这颗心的土地。

“告诉我呗。”

幼小的成熟女人轻轻贴上去。

用一种知性却幼嫩的身段与娇媚。

“好。”

江小草腼腆地轻点头，他吸口气，眼神深邃得，像是刚抽过一只事后烟的老男人。他缓缓道：

“这一切的伊始……开始于……我逐渐从超能力的兴奋中冷静……明白……”

“……明白‘代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