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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寒霜月》第十一章 国子监中老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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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制度之中,有两大学者圣地,一是,国子监,二是,稷下学宫。

国子监偏重育人。

稷下学宫着重治学。

稷下学宫自成立以来,便被太祖皇帝朱笔特批“不任职而论国事”,因此,稷下学宫兼具学术和政治的双重的身份。

在大学士荀仲任稷下学宫大祭酒期间,稷下学宫更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凡到稷下学宫的文人学者,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甚至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在学宫之中自由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开明的理念使得全国万余名学者争相涌入稷下学宫,自此稷下学宫成为了各学派荟萃的中心,天下学士的心中殿堂。

这些学者们互相争辩、诘难、吸收,在长达数十年的发展之下,竟大有再次重现数百年前“百家争鸣”的繁华现象。

如今大周朝虽举国主尊儒术,但稷下学宫内却仍然活跃着,儒、道、法、名、兵、农、阴阳、等轻重大小诸家。

……

燕北少雨水,天气更鲜有无常,但今日却一改昨天的万里无云,自寅时起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李庭晚被绵绵细雨拍打着屋顶青瓦的声音吵醒,拥被听春雨,不觉忆往昔。

卯时刚过,天空还是整个暗灰色的时候,李庭晚便起了床,也未用早点,挥退了一众下人,独自坐在帘前,听起了雨来,连茶水都未曾倒一杯。

李庭晚忽然自雨中好似听到了一声呼喊。

“文起,还未吃罢饭吧,来,我这馒头又吃不下了,你替我吃了。”

“可大师兄根本未动这馒头啊。”

“我早晨吃的有些多了,你快吃吧,你才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过饭了,再来接着背书。”

那是三十多年前,在国子监中,一日也如同现在,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李庭晚那年才十五,还在国子监中求学,在此之前一年,李庭晚的父亲忽然过世,未留下一丝一毫的金银,家道一下子便中落了。

李庭晚也成为了在国子监中求学的穷学生,经常因为没钱而饿肚子,实在饿的紧了,便只好多喝水,多读书,来忘掉腹中的饥饿。

李庭晚的老师是当时大周有名的学者,但年纪太大了,精力衰退,所以平日里很多时候,都是由大李庭晚二十岁的大师兄,王照邻来带领师弟们学习,其中以李庭晚年纪最小。

王照邻心细,没过几日便发现才是个半大孩子的李庭晚,经常在午休期间,独自坐在学堂中大声背书,连午饭也不吃上一口。

私下了解过后,王照邻便开始经常接济这个小自己二十余岁的小师弟,起初由于李庭晚正值十五岁,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最重,并不太肯接受王照邻的接济,但王照邻却总是能找出各种理由来接济他。

日子久了,李庭晚也不再推辞。

当时的王照邻虽已过了而立之年,但也并未出名,只能算是一个穷书生,日子也是紧吧,这两个大差二十余岁的师兄师弟,经常啃着馒头就着凉水,背着诗经。

那一年,是李庭晚少年最困难的时期。

后来李庭晚没了在国子监学习的资格,同样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里,天刚微亮,汴京北门,十里长街路,只有一人来送。

送了整整十里,离别在即,王照邻拉着李庭晚的袖子,这个平日里高颂孔孟的学者,眼眶竟也红了,他最后说道。

“小师弟,此去绵绵无期,你且不赌天意,不猜人心,但随己意,莫问前程。”

才十六岁的李庭晚重重的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王照邻不知,在离去又十里后,李庭晚在雨中对长天叩了三叩,一叩苍茫大地,二叩泉下家父,三叩恩同师长。

再后来,李庭晚投身军营,屡获功勋,而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王照邻的才学也终于在世人之前得到了展示,宣仁宗下旨,批王照邻进入稷下学宫,担任正卿一职。

多年之后,平定缅北之后,就连李庭晚被任命江淮都指挥使司,都是有着时任上卿的王照邻的一份举荐。

所有这些,李庭晚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

“这些天气里,大师兄你最爱下雨,你说听着雨声,读书才最能塌下心思。”

如今已五十多岁的李庭晚,兀的笑了,笑的就像当年的那个年轻人。

这些年里,朝中传来最多的消息,自然是各种各样,铺天盖地的抨击之声。

于朝中,东林党最盛,于稷下学宫里,又为那位新任的左祭酒,谢长安,最是不遗余力。

这位左祭酒,出身名门,年不过四十,但学富五车,持才傲物。

他自诩文人气节比天大,当不惧刀斧加身,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抨击李庭晚,妄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洁名声。

他评李庭晚:“擅断专权,恣意妄为,视皇威于不顾,假天子以无物,为千古之罪臣,万世所不耻焉。”

每当于此,时任右祭酒的王照邻都会持杖怒斥。

王照邻大声叹到。

“五年战南境,八年守江淮,十年匡扶社稷,功高而不自立,守节而遵君主,是为人臣之本,何错有之?”

驳的谢长安面红耳赤,好在资历甚老的王照邻还能压过谢长安,否则这稷下学宫就全是骂李庭晚的了,毕竟人云亦云。

当这些是是非非传入到李庭晚的耳朵里的时候,李庭晚都会不自觉的笑笑,遥望着南方的汴京城,独自呢喃道。

“真是对不住了,大师兄,这个时候还得劳烦你为我开脱。”

时下最流行的,就是评判李庭晚两句,来赚取些许名声,但这些人倘若真当着李庭晚的面时,又或许笑的比天生的太阳都灿烂,奉承之语张口就来。

人心便是如此。

但唯独王照邻不是,他是在朝堂之上,学宫之中最维护李庭晚的人,而私下里当着李庭晚的面,却总会劝他,直言不讳。

……

正思量着,巳时的更声已然想起,李庭晚算算时间,约摸也快到城门口了,于是李庭晚穿戴好衣衫,带着王府的卫队出了门。

于燕云城南门口,朱红色的中门大开,一众甲胃在雨中矗立,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穿黑色蟒服的人,手持着油纸伞,在雨中静默等待,丝毫不顾纷飞的雨点将自己的鞋子浸湿。

雨下的愈发大了,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终于自官道那头来了一众人等,踩着泥泞的道路,簇拥着几十辆马车,朝燕云城驶来。

正是许久未见的大师兄,王照邻。

十余年来,自从李庭晚封邑于此,每逢朝中需要李庭晚做些什么的时候,都会派李庭晚的这个大师兄过来,一是表明朝廷的重视,二来则是借了王照邻在李庭晚这里的面子。

待李庭晚接上进了燕云城,到了武安王府,李庭晚早早的下了马车,跑到的马车前,亲自搀扶。

多年未见,又老了些,不过好在只是腿脚有些不便,精神倒还十分健硕。

李庭晚小心地搀扶着王照邻,指着天上的雨笑着道。

“你看,知晓你最爱下雨天,这天都在迎接你。”

王照邻吃力的迈着步子,平淡回道。

“年轻时喜爱,可现在老了,一下起雨来,我这双老腿就如同被灌注了寒气一般,疼的厉害。”

李庭晚没说话,只是搀扶的更加仔细了。

终于到了大厅,李庭晚将以是古稀之龄的王照邻请于上座,自己却坐在了偏坐上,才坐下又亲自为自己的大师兄沏了一壶热茶,又吩咐下人拿来一个香炉来,让王照邻抱在怀里,驱驱寒气。

自然是免不了寒暄,一个大师兄,一个小师弟,算算时间已是五年未见。

五年的时间,就连李庭晚也是苍老的厉害,耳畔都开始生出些许白发了。

一番闲谈过后,王照邻忽然正色道。

“打算何时出兵?”

皇命在身,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王照邻自然是要先将皇上的吩咐完成。

李庭晚笑了笑,又为坐上的王照邻拢了拢垂到肩上的狐裘,随口道。

“尽快。”

自知李庭晚不会哄骗自己,王照邻满意的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扭头道。

“来之前,我从皇上那里,给你带来了军饷,足够二十万大军用的了。”

李庭晚估摸了一下,认真道。

“用不了这么多,此次出兵西夏,我只需动十万燕北军。”

王照邻轻哼了,不容置疑道。

“那你也留下,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坎坷不平,我可不想再因为这十万军饷耽搁回程的时间了,我的注记还没写完呢。”

李庭晚失笑,点头应允道。

“听师兄的。”

王照邻毕竟已是古稀老人,哪怕精神再好,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也让老人家有些疲倦,聊了几句,便要回房休息去了。

“我住在哪里?”

“还是南厢房,离花园近些。”

最后李庭晚在搀扶着王照邻离开会客厅,去往南厢房的时候,王照邻不着痕迹的塞给了李庭晚一张纸条。

李庭晚心领神会,悄然捏在手心,回到房里之后,打开看到。

纸上仅有两句话,第一句出自《天运》。

“名爵者,公器也,不可久居。”

劝阻之意,十分明显。

李庭晚年少时不知背了多少遍天运,他当然是熟知这句话的,也明晓此话含义,但李庭晚却是苦涩的摇了摇头,如今的形势已容不得他退步了。

第二句话,简短只有四字,李庭晚阅后却是满目寒霜。

“朝中恐变。”

捏紧了纸条,李庭晚凝望着窗外在瓢泼大雨里孤独矗立的老树枝,眼神愈加的寒冷。

“看来下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李庭晚轻哼一声,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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