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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胜春朝》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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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一吃完,薛金就被几个好友连拖带拽给拉走,只留下邵勉跟“文姑娘”二人对坐。

裴旻歪着头,一只手托了下巴看邵勉:“原来……外人都是这么看我的。”

她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邵勉发现,裴郡主有时候实在是很喜欢捉弄自己。他一脸无奈:“他喝多了,都是醉话。”

裴旻故意刁难:“那可不见得,你没听过酒后吐真言?耽误了将军大人的大好年华,我可真是罪孽深重呐。”

邵勉搁下筷子,探身贴近了看她。裴旻回神过来往后缩了缩,就见他微不可察地露出点笑意。

邵勉早看出来裴旻是个花架子,嘴上很能调侃人,可只要他一较真,她就立马犯嘀咕,老老实实缩起尾巴,小狐狸变成小奶猫。

裴旻果然正经坐好,她想起来邵夫人先前说的那句“勉儿很喜欢你”,忍不住有点脸红懊恼,觉着自己不该多嘴逗他。

不过邵勉脸皮厚,倒是不怕她逗的,反而盯着她不移目光,压低嗓音回一句:“郡主不必介意,我是耽误得起的。”

裴旻没反应过来,一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神,心里一虚:“嗯?”

邵勉轻轻笑了一声:“我是说,就算郡主再耽误两年,我也乐意。”

他眼底带着笑,目光却认真。小年轻都这么会撩吗?裴旻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实话,浑身不自在起来,往起一站:“那个,我困了,送我回去吧。”

邵勉付完账,把她送到裴园小门外。裴旻悄悄回了院中,捂住微微发烫的脸,暗叹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总是在邵勉跟前犯怂。

尤其是,他每每靠近,身上带着好闻的清茶香,一双眼睛看过来就像钉子,把人定住了无处逃脱,连唇角那点笑意都意味不明。

换了别人,裴旻还能说一句不稳妥,偏偏邵勉一身正气,就差头顶上写着“诚恳”两个大字,让人也不好置气。

裴旻觉得丢脸,只好给自己找理由,怪就怪他长得太具迷惑性。一边想一边点头,嗯,也不怪她沉不住气,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嘛。她又不是真的十几岁,毕竟活了两辈子了,又不是木头人,忍不住动动凡心,情有可原。

另一头,邵勉刚出巷口,目光就清冷下来,他不动神色走出几步,忽然一个转身,向树后黑影掷去碎石。

对方一惊,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了行踪,也不知邵勉什么时候拿的碎石,这石子尖锐锋利,径直扎到树皮上,若不是他机敏躲开,只怕脸上已经挂彩。

既然已被发觉,他干脆冲出迎战,邵勉身形迅猛,顷刻间就逼近。对方一个飞镖便打灭裴园小门外的灯笼,周遭陷入黑暗,两人在夜色中匆匆过招。

邵勉面色不改,心中却警觉起来,早在逛夜市时他便发觉有人尾随,没想到这人身手了得,对裴园后巷地形也比自己熟悉的多。两人在此交手,他一时还真占不了什么上风。

虽说今日解了宵禁,夜里出行自由,可此人身上竟还佩戴暗器,实在不容人小觑。邵勉收了试探的念头,眼神沉下,动起真格。

他虽没带武器,可近身实战也是长项,招招直打要害。对方虽然功底不错,却也禁不住这么凌厉的攻势,很快露出破绽,一个不留神就被邵勉一掌击中胸口。

这人站立不稳退后几步,邵勉趁势逼近,反手一拳,离他额穴半寸就听见身后一人喝止:“世孙留情!”

他及时收拳,身后之人一出手,灭了的灯笼便重新亮起。借着火光,邵勉看清眼前是个年轻男子,方才一掌使出七分力气,这男子显然吃痛,眉头紧皱青筋暴起,额角冷汗涔涔。

邵勉回身看向另一人,他年纪稍长,此时几步上前抱拳行礼:“樊阳王府沈裕参见世孙。”

邵勉一愣:“樊阳王府?”

年轻男子一手捂着胸口,也绕道他面前:“沈尘参见世孙,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世孙见谅。”

“你们真是王府的人?”邵勉冷冷看着眼前二人。

沈裕先答:“是,我们奉世子之命保护郡主。”他递上腰牌,示意自己并非有意跟踪,只是为了裴旻安全。

邵勉看过腰牌,才让他们起身,抱歉看向沈尘:“方才不知是裴世子指派,还以为你们是来路不明之人,出手冒犯,还请见谅。”

沈尘赶紧谢过:“不敢当,多谢邵世孙手下留情。”这一掌他还能承受,可要是邵勉没收拳,现在站不站得住都不好说。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邵勉也不多留,沈裕领着弟弟开门进院:“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沈尘揉一揉胸口:“死不了。嘶,这一掌真够厉害的,要是普通人,得落个内伤。哥,你刚才怎么不出手?”

“出手?出手你还有命在?要不是我即使喊住他,你太阳穴上就得他一拳头。”沈裕摇摇头,“人外有人,我们还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刚走到院中,就看见亮,璎珞提着灯笼,裴旻抱住胳膊看着他们,分明是在守株待兔。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沈氏兄弟两个赶紧拜见郡主。

裴旻踱到他们跟前:“怎么,吃亏了?”

沈尘抬不起头,闷闷跪着。

裴旻弯腰,锤一下他胸口,沈尘倒吸一口冷气。她抬抬眉:“伤这么重?”

又打量两人一眼:“让你们别跟着别跟着,好了吧,还说怕我有危险,看看,连他都打不过。真有危险,指望人家保护我,都比指望你们俩有用。”

沈尘嘀咕一句:“世子吩咐的,奴才也只能奉命行事。”

裴旻瞪他一眼:“还嘴硬,这下挂彩了,以后还跟不跟了?”

“跟!”沈尘铮铮有词,“邵世孙越厉害,我们越得跟着郡主了,万一他有什么歪心思动手动脚的……”

“得了得了。”裴旻赶紧打断他,“真动手动脚,指不定谁吃亏呢。”

沈尘没忍住抬起头,一脸惊讶:“啊?”

看不出来啊,郡主您是这样的郡主。

“想什么呢?”裴旻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她的意思是,谁敢对她乱来,谁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沈尘这才反应过来,羞愧低头。

裴旻不理他,问沈裕:“你们交手了么?”

沈裕回答:“禀郡主,并未交手,不过依属下看,我们二人并不是邵世孙的对手。”

“沈尘,你哥哥都没出手,你倒跟他打上了,是不是仗着自己年轻功夫好,就轻敌了?”裴旻背着手看他。

沈尘脸色越发羞愧,邵勉此人很能藏敛锋芒。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确实轻敌了,想着试试看这个少年将军的身手,没想到两人实力竟悬殊这么多。

“好了,快回去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把伤养好了,把你那个自大的脾气改了,再跟着我。”裴旻摆摆手,把两人打发走,带着璎珞回屋。

路上,璎珞问她:“主子,你今日是不是太不给小沈留面子了?你看他刚才走的时候,那模样,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怪可怜的。”

沈尘向来都是很自负的一个人,像今天这么低沉,还真是少有。

裴旻边走边答:“小沈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比他哥哥也多些小聪明。可有时候,人容易被聪明自误,他呀,说好听是年轻气盛,说难听了,是年少轻狂。”

回到屋内,裴旻接着说:“兵法里,最忌讳的就是轻敌。小沈以前呢,占着身手敏捷轻功上乘,不大把近身肉搏当回事,今天你看,遇上邵勉吃了亏了吧?也该叫他吃吃苦头,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往后才能发奋图强。”

璎珞犹豫着:“您就不怕他泄气?”

“放心吧。”裴旻冲她一笑,“他没别的好处,就是一点不错,不服输,好胜心。你看着,保管过不了两天,就要踏踏实实练功底了。”

璎珞听了也跟着笑:“也是,要没吃这个亏,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开窍,倒白白浪费了习武的天分。”

裴旻穿着寝衣自己通头发:“你去,把活血化淤的药拿一瓶给他。”

想了想又补一句:“先生配的那几方药,都给他们兄弟俩配一套,在燕都行走,保不准会遇上什么事,有些傍身的总周全些。”

璎珞哎了一声,一边翻药柜一边说:“主子,您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才配齐的药,就给了他俩。”

裴旻嘟着嘴:“有什么办法,他们是哥哥给的人,要真是在我这缺胳膊少腿的,怎么跟哥哥交代呢。”

琳琅听了扑哧笑一声:“哎呀,这可真不知是谁保护谁了,要我说,世子也就是瞎操心,帮倒忙。”

提起裴攸,裴旻笑滋滋的:“哥哥就是这样。”

屋子里几人都笑,裴攸确实如此,在他眼里,妹妹永远是娇滴滴的小孩子,必须不错眼的盯着才放心,比如姑姑还像个老妈子。

月上夜空,裴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天你们也熬累了,下去歇着吧,叫玛瑙来伺候。”

琳琅听了又笑:“哎!这就去喊她,主子不知道,听说您回来住,玛瑙早就抱了被子等着值夜呢,生怕被忘到脑后。”

第二天,邵勉一出府,就看见薛金扭扭捏捏在外头候着,身后是昨夜那几个年轻好友。

见他现身,几人赶紧开口:“将军,这家伙今天酒醒了,后悔昨天说错话,非要来跟文姑娘道歉,免得她不高兴,跟将军置气。”

“是啊将军,昨天都是我不好,一喝酒就嘴上没把门的,文姑娘有没有跟您闹别扭?要是她跟将军伤了感情,我可造孽了。”薛金忐忑不已,看着邵勉。

邵勉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女子声音响起:“文姑娘?”

他一回头,就看见姜薇雨一脸诧异惊疑:“文姑娘是谁?”

姜薇雨姻缘不顺,姚家出了个珍妃,地位水涨船高,她原来那个未婚夫婿仕途也是扶摇直上,娶了个门楣相当的妻子。这么一来,姜薇雨的名声更不好听,低的不愿嫁,高的不想娶,一来二去,耽误成了老姑娘。

到这一步,她更是咬死了邵勉,哪怕做个妾也好,将来也是个侧王妃。听说邵勉回京,她立马就收拾打扮来王府套近乎,没成想在门口就听见他跟什么文姑娘有些首尾。

邵勉不欲跟她纠缠,薛金几个一开始看姜薇雨还觉得美人婀娜,可一听是姜家表妹,立刻就变了脸。当初在军营里,云远可没少说姜家二房的坏话。

邵勉说声有事要忙就先离去,他昨天听说裴旻爱吃天福居的点心,正好今天无事,准备去多买点,祖父,母亲,还有姑母那里,都送一些。

薛金几个也跟着一起,将军进去买,他们就在外头候着。

邵勉看了看这几个关系亲近的部下,想到他们家里都有老人,有的还添了稚儿,干脆又加了些,买的多,免不了也要多等会。

谁知道就这么会功夫,裴旻也领着下人来了,她身后跟着丫鬟女卫,虽然已经轻装出行,可还是惹眼的很。

薛金一看见她就凑上去赔笑:“文姑娘!真是有缘,你也来买点心吃?”

姜薇雨一直跟着他们,看邵勉进店还想着也跟去制造一下相处的机会,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薛金那个大嗓门。

她止住脚步,回身上下打量了裴旻一圈,心里盘算起来。玛瑙一抬眼就看见她眼光不善盯着主子一个劲瞧,顿时不高兴了:“你看什么?”

姜薇雨露出一个矜持笑意:“文姑娘?敢问是哪个文家?”

燕都有名的世家里,可没这个姓氏。看她排场挺大,也就糊弄糊弄别人罢了,真论起出身,可能比姜家还要差一大截。

薛金几个人顿时没了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他们大男人家,虽然心里偏向文姑娘,却也不好插手帮忙。

裴旻皱了眉头,不想搭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知为什么,今天一起来就眼皮直跳,心里发慌,总觉得不踏实。璎珞为了哄她高兴,才陪着出来逛街买些点心。

她心情不好,自然懒得理会姜薇雨。只是跟薛金他们点点头,打过招呼。

刚踏上天福居台阶,沈裕就匆匆赶到,跟灵鸾低声交谈。灵鸾面色一变,三两步走到裴旻跟前耳语。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薛金几个人就见“文姑娘”身子一晃,面色惨白,要不是身边丫鬟扶住,只怕就要跌倒。

裴旻咬紧了牙关挺住,指尖却忍不住一个劲发抖,颤着声音吩咐灵鸾:“预备马车,我这就回去。”

灵鸾立刻听明白是要进宫,领命着手收拾,沈裕也返回裴园,与王府传信。

姜薇雨弄不清状况,可只看裴旻无视她这一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往前一步,带着讥讽的语气:“文姑娘怎么不答?我想想,莫不是南河文家?”

她看一眼裴旻穿戴,笑里藏刀:“听说南河文家没落许久,今日看来,还是有些家底的。”

姜薇雨得意的很,如果这个文姑娘真是出自南河文家,那她真是不屑于放在眼里。这个文家在前朝确实鼎盛,可江山易主,世事变迁,如今的南河文氏,早就败落萧条了。

裴旻正是情绪起伏的时候,无端多了没事找事的女人,她眼神一冷,目光里森然无情。

姜薇雨被这一眼瞪的心里一跳,顿时气势软了下来,只听见璎珞呵斥一声:“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

郡、郡主?

姜薇雨表情多变,不敢置信,薛金几个人也愣在当场。

裴旻不欲耽搁,转身要走,可身子却木然不听使唤,一脚踏空就向一边歪过去。

邵勉刚听见薛金似乎在外头喊了声文姑娘,出来一看就撞见这幕,他箭步向前一把扶住裴旻,刚握住胳膊就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了?”邵勉轻生询问,语气里带着急切担忧,他还从来没见过裴旻这样苍白无助的模样,回头看一眼姜薇雨,面色不悦。

姜薇雨本来还想恶人先告状,被邵勉瞪这么一眼,吓得又不敢多说什么。

“咚——”

就在此时,一声钟响浑厚悠长,从皇宫方向传来。

众人都是一怔,纷纷看向声音源头。

“咚——”

又是一声,裴旻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邵勉怀里。

邵勉赶紧抱紧了她,面上震惊未退,低头只见裴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泪珠潸然滴在衣袖上。

她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落泪,艰难地开口告诉邵勉:“表哥……表哥……”

一句话到底没能说完整,可邵勉却已经明白了。

丧钟长鸣,举国哀恸。东宫,太子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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