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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14章 第二十四章 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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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的皇宫名为九重城,取得乃是九重天之意,彰显的,自然是皇帝那上天之子的尊贵身份。

九重城内,浩浩殿堂,深深宫苑,精巧处花柳相依,白玉桥下碧水流,大气处楚天云阔,金玉堂前朱柱矗。

而当今圣上林北辰所居,自然是大殿高耸,金玉琉璃,绮门朱窗,一派浩浩然气势万千的模样。只是这内里却实在与外表不符。

曲云深走过幽深曲折的长廊,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末了再经过一座汉白玉桥,总算是踏上了林北辰寝宫前的台阶。

林北辰很快就让她进去了。在这样的小事上,他一向对她纵容得过分。

外间博古架上最显眼处摆了只汝窑天青釉弦纹瓶,里头插了三两枝夏日里的荷花,透着微微粉色,十足的清雅。林北辰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从前他的博古架上也不会放花瓶一类的物什。

捏着小桥流水团扇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曲云深一面想着,一面绕过了八扇美人戏乐紫檀屏风。

里间就要旖旎得多。

隔着珠帘,能看见层层叠叠的轻柔薄软的紫纱被随意地扔在地上,铺开了一大片。上好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些许墨水洒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张泼墨画。而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桌上只丢了本杂记。一旁的哥窑青釉绘山川湖海图画缸里凌乱地插了几幅画卷,还有一副被打开的近云春宴图,一半掉在画缸里,一半垂落在地上,锦帛都弄皱了些。

林北辰正坐在这一片风流的狼藉之中,一脚落在地上,一脚却踩在榻上,左手搁在膝头,拿着本戏本子,右手则揽过身侧只穿了件薄纱、香肩半露的美人。他身后身前还各有一位美人,一个捏肩,一个喂梨。一侧放着的鎏金四足大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悠悠地荡出来,漾开了一室奢靡。

看到曲云深进来,林北辰挥挥手,那几个美人给她行了一礼便依次退下了,离开时抬起长长的薄纱袖子掩了朱唇,娇娇娆娆地笑着,连走路都仿佛踩在云端上,酥到了人的骨头里。

实在是纸醉金迷的好风光。

曲云深上前行过礼,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林北辰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戏本子,以手支颐,笑盈盈地看着她:“朕的小谏官啊,你又来做什么?”

因为曲云深素日里总是皱着眉训斥他做这做那,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林北辰索性戏称她为“小谏官”。曲云深反对了两回没用,只得随他去了。

现下曲云深依旧和往日一般皱着眉:“陛下又在和美人调笑了?您身为一国之君,当以民生大计为重,以身作则,怎可日日沉溺于温柔乡……”

林北辰是聪明的。这份聪明让他登基不久便掌握了朝中大权,接连打压了数个自恃资历的旧臣,还能够推行一系列命令制度,让一切都照着他的想法进行。但也正因为这份聪明,他虽然喜欢把权力牢牢抓在手中,却不屑于在政事上花费过多的时间。

林北辰挑一挑眉,放下腿,整个人靠在了榻上,吊儿郎当地应着:“哦。”

这一看就是没放在心上,曲云深给他气了个仰倒。

她稳稳心神,勉强平心静气地道:“陛下是又要收兵权吗?妾身私以为,此法固然有利于陛下掌握大权,但是到底会挫伤武将们的积极性,不利于边防,于国而言有不妥之处……”

林北辰叹了口气,打断了她:“小谏官啊,你且去问天阁帮朕问上一卦,看看朕做的这件事,究竟于这家国有益无益。”

曲云深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这是又想打发自己走,险些失了仪态在他面前跺脚。不过皇命不可违,纵使她有千般不情不愿,也只能无奈地应下来,告退去了问天阁。

林北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方才那戏本子拿起来,盖在脸上,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

曲云深又走了一刻钟,这才到了问天阁。

看着眼前的竹林,她有些诧异。她从来不知道问天阁前有竹子,从原先的书籍记载来看,问天阁前向来是一片空旷。

“这竹子是我师父十岁那年亲手种下的,如今也有个八年了,长得可好了。”或许是看着她的视线在竹子上停留得太久,一旁引路的小道童笑嘻嘻地介绍道。

八年……巫玄乙种下这片竹林的时候,可不就是华晏八岁之时?

回忆起当年七岁的小姑娘一脸欢欣地同她说,自己今日入宫见到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男孩,曲云深暗暗心惊。

她一直知道华晏是喜欢巫玄乙的,但是后来却被他拒绝了,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接受了谢家安排的婚事。可怎么如今看来……竟仿佛巫玄乙也情根深种似的?

竹林不算大,很快就到了尽头,她也没时间再去多想。

巫玄乙正坐在问天阁前看书,他今日穿的是藏蓝的道袍,更衬得肤白如玉,眉眼淡漠。

听明曲云深的来意,巫玄乙微微颔首,示意隐言去将问卦用具取来,一面对曲云深问道:“陛下就这样用了这次机会?”

曲云深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机会?这样的问卦还有什么讲究吗?”

巫玄乙正低头摆放着器具,闻言答道:“这样的卦象关乎国运,窥的乃是天命之中最上的一层。兹体事大,会对问卦人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是以初代国师早便定下规矩,每一位帝王都只有一次问卦的机会。”

片刻。

“火上水下,未济卦。”巫玄乙收回手,淡淡道,“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凶险万分。”

曲云深一惊:“大凶之象?”

“‘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一物灭而一物生,事物轮转无穷无尽,若是处理得当,想来也能绝处逢生。”巫玄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清冷冷,但在这样的时候,却恰到好处地能让曲云深冷静下来。

她低头思忖了片刻,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将要起身告辞,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坐了回去:“国师大人,我尚有三事不明。可否一问?”

巫玄乙颔首。

“其一,问天阁外的竹林为何人栽种?”

巫玄乙长睫轻颤,宽大的袖子不慎拂落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隐言连忙跑过来帮忙捡起。

“多谢。”巫玄乙道了谢,这才看向曲云深,回答道:“为一位故人。”

“其二,你可思慕于她?”曲云深问得步步紧逼。

“求道之人,怎可言情?”巫玄乙顿了顿,这才答道,一字一句皆是正气凛然,大道无情的模样。

曲云深沉默了一会儿:“那,其三,她的子嗣命运如何?”

“很好。”巫玄乙连个掐算的动作都不曾做,张口便答道。

曲云深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随后离开。

竹林一侧,守在边上的隐言忽然听见身后有些细微的动静。

他转过头去,视线里飞快地闪过一片天青色的衣角,裙摆处的五瓣莲栩栩如生。

-

寝宫内,林北辰揉了揉头上被戏本子压出来的红印子,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个橘子慢慢悠悠地剥起来:“哦,朕知道了。不过呢小谏官,这样的神鬼之说一向是最不可信的。孔圣人不也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吗?再说了,还有个‘绝处逢生’啊。你放心好了,有朕在,大楚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顺手将半个橘子塞进曲云深手里:“来来来,别皱着眉头了,早晚皱出两条皱纹来。吃个橘子开心一下。”

曲云深被他噎住了,看了看手中的橘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究竟……该怎么规劝陛下呢。

她如今在深宫里,锦绣华服,管弦呕哑,一派歌舞升平。可数日前哥哥的来信却说,有一小股胡人闯进了大楚境内,蓄意挑衅滋事,边疆百姓已经人心惶惶,而由于军士多是近日才换过去的,对边疆不甚熟悉,接连受伤了好几个。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要不了多久就会进入深秋,到时候若是胡人犯边,大楚以何相抗?

想到这里,连口中新进的鲜甜多汁的蜜橘也变得苦涩起来。

金秋九月,桂子飘香,天空碧蓝如洗,成群的大雁飞过宫殿上的金瓦,像一副舒朗开阔的秋景图。

边疆传来消息,今年大楚北边的邻国鑫国攻打了西面的长岚,收获颇丰,想必不会再转而攻击大楚。毕竟即便是大获全胜,对军队多少也是有些损耗的。大楚的实力算不上很差,鑫国应当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并且,他们还撤走了原本在大楚境内不停骚扰的散骑。

林北辰听闻此事,特地命人召来曲婕妤曲云深,得意洋洋地冲她展示边关新上的折子:“如何?朕没有说错吧?有朕在,不必担心大楚安危!”

林北辰这副模样就像一个在书院里得到了夫子的夸奖、急急回家和父母显摆的孩子。

曲云深想着,有些哭笑不得地在面上应和了他几句:“是是是,陛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从前是妾身目光短浅了……不过,依妾身来看,陛下还是要勤政爱民,如此才是大楚长久兴旺之道,另外……”

“朕有些困了,你退下吧。”林北辰肃然道。

曲云深沉默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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