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

远处的钟声渐渐低沉了，只有铺满青石板的街道尽头，蜿蜒崎岖直通梅城南门。虽已是黄昏，但南门码头上的脚夫们的吆喝声还在时远时近地响着。凌辰的目光呆呆地穿过喧闹的人群，看着远处的山色，心却像生满锈苔的铁锚一样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

而站在凌辰面前的王四爷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孩子，叹息一声，道：“唉！此事，我实在是帮不了你。”

经过一路的疾行，凌辰早已经累得虚脱了，在此刻更是有气无力地说不出一句话。他正张大着嘴巴，拼了命地喘着气，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看向一脸难色的王四爷，脸上的汗水正顺着脸颊，从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一双脚背上。

这是个略显潮湿的黄昏，燥热得要命，连王四爷的声音听上去都显得沉闷。云压得很低，树叶四下无力地垂摆着，天地万物似乎湿闷得就要挤出水来。

“唉！说到底，我也只是县丞大人府上的一个仆人。为了你的事情，我可是已经担着不小的风险去禀报给县丞大人。可是，你也知道了结果，就连县丞大人都没有办法，你又让我怎么做呢？总不能让我陪你一道去送死吧！”

王四爷这么说，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理亏。这个名叫“凌辰”的孩子是昨晚趁着夜色出发的，赶了将近二百多里的山路来到了梅城，连一口热汤饭都还没得了空去吃，在县丞的府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这才见到了自己。

其实，王四爷的心里是有愧的，他觉得至少自己应该为家乡的父老们做点什么，毕竟自己也是从落凤村走出来最出名的好汉，总要担得起“乡贤贵胄”四字。如今，以他自身的名望，就算在偌大的梅城，提起县丞府上的王四爷，谁不翘起大拇指夸个好字。

他能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达到了后天巅峰的境界，在梅城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更何况，他在梅城，也有着自己的产业，开着一家不小的酒铺，最出名的酒酿便是香飘梅城的青梅酒，从平民百姓家到县城里的员外府，甚至县城里的一些权贵，几乎家家都喝过他家酒铺的青梅酒。在县里，他还教着五十几个徒弟，从中挑了最好的七八个一起帮县里的商人押运货物，走一天便要入账十钱银子。

总的来说，他在梅城也是跺一跺脚，就能大地颤抖几分的存在。可就算是如此的存在，得知家乡的祸端，也是难以办到的。

为何？

谁让这次老家那边遇到了在这个地界上有着赫赫恶名的“梅州四虎”呢？

“梅州四虎”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本来以他们的恶行，梅城官府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可是，他们兄弟四人虽然本领不算太强，但却掌握着一套玄奥的合击阵法，就连一般的先天初期的高手遇到了，都不一定有把握能够击败他们。更令人可气的是，据一些没有根据的市井传闻，“梅州四虎”的这套合击阵法是祖传的，源自于中州的大宗门墨门。

且不论传闻是否真实可靠，但就说“梅州四虎”的这套合击阵法，也就能让梅州当地的官府头疼不已了，毕竟整个梅城也只有一位先天境的强者坐镇。

至于这个名叫凌辰的小子，王四爷还是有一定的印象。毕竟在初春的时候，落凤村的上官老头带凌辰进城来，拜会过他，还叫凌辰在他的面前，舞了一趟刀法给王四爷看。王四爷知道凌辰的天资算不得如何拔尖，但为人很有分寸，称得上有些智慧。

一番踌躇下，他想劝凌辰留下。毕竟，王四爷不想让身为同乡的凌辰就这么回去白白地送死。

他解开衣服，凌辰的神色微微一怔，看到王四爷的背上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身的中央处，赫然是一道长长的刀疤。

王四爷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叹息道：“有些印记，记载着过去。而有些印记，则是为了警醒着自己。我一生对敌百余场，鲜有败绩，而这道刀疤便是十余年前我与“梅州四虎”中的青虎左次晨交手时所留。如今，他们四人全在咱们的村子，我就算跟你去，也只是去送死罢了。你，不如留下来做我的弟子，我的酒铺和走镖生意都很好，跟着我讨生活，你的生计总是能有个着落。”

说到此处，王四爷的语气一顿，沉吟道：“就算······就算上官老头有个三长两短，我好歹还能为他留下一个送终的人。”

从王四爷的话语中，凌辰知道他不会帮忙了，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见不着日影，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我还要赶回村子，如今贼人糟践村子，我要回去与爷爷呆在一起。”

凌辰口中的爷爷，指的便是落凤村里的老铁匠上官锋。他不是老铁匠上官峰的亲孙子。那年梅城大堤决堤，凌辰顺着湍急的江水来到了落凤村，老铁匠上官峰膝下没有子女，就收留了还是襁褓中的他，认作孙子。

落凤村的人大多姓王，村民对老铁匠上官峰却是很敬重，一来老铁匠上官峰为人和善，二来老铁匠上官峰以前曾在县城开过几年的铁匠铺子，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是个大人物了。

而老铁匠上官峰对如今的日子也很满意，虽不富裕，也可以知足，何况村里人对他从来都给足了面子，平日里也就是跟人下棋喝茶，再就是教凌辰识字，很是惬意。

但凌辰却不太习惯。因为村里的孩童们总是疏远他，嘲笑他是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每每此时，凌辰于是总是一个人，尽管他干农活已经是全村孩童中最棒的，可还是没有什么朋友。虽然他识字，但毕竟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这叫做“孤独”。

寒香是唯一愿意跟他说话的孩子。寒香的年纪也不见得比凌辰大多少，却总是自称为凌辰的姐姐，已经亭亭玉立的身子上两坨若隐若现的玉团，让村里的一群男孩子们看呆了眼。寒香愿意跟凌辰玩，是觉得他比村里的其他孩子都要老实本份，欺负他也不还嘴。再有，高大的凌辰还可以给她当保镖。

春天的时候，寒香带他进山看桃花，两人一前一后在桃林里走着，凌辰只看到细细的沙土上的寒香一串小小的脚印，桃花如何红艳美丽他却是没有瞧见半分，思绪全被那些凌乱的脚印给搅乱了。

夏天里的荷塘，荷花与莲花照例开得很盛，寒香常常拉着凌辰划着小船，偷偷摸摸到湖塘里玩。寒香的红裙子在荷花和莲花的里闪来闪去，让凌辰看得一阵眼花缭乱。凌辰的呆样子，使得一旁的寒香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嘻嘻的笑声在荷塘里荡漾开去。

寒香的父亲就是村长，一个月前寒香被许给东边卧牛村村长的大儿子了，卧牛村村长家的大儿子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读书人。凌辰的心里很不痛快，私下对小莲说，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我长大后一定能够一拳打死一只老虎。

凌辰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不喜欢讲大话的他要对着寒香吹牛。听了凌辰的话语后，寒香只是淡淡地笑着，宽容地看着凌辰。她年底就要出嫁了。

寒香的眼神让凌辰的心里非常犯堵。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就不为自己辩解。他有一把刀，是老铁匠上官峰私下里赠予他，平日里用来干些劈柴剁骨的家务，倒也使得十分顺手。这刀的刀柄已换过不知多少次了，缠在刀柄上的丝线早已破旧不堪，刀刃的光泽暗淡，但仍能看清刀身錾着的“寒月”的字样。凌辰暗自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用这把刀亲自打头老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