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对着烛火鼓捣了半天，发现那木盒构造十分奇异。

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盒子是双层贴合的结构，里面一层是平整光滑的木头，外面则包裹着一层镂空的薄木，上面雕的是细细碎碎的金桂，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失手将那层薄薄的壳子敲破了似的。

落锁处设计更新颖出奇——贴一片依旧是细致镂空的金叶子，可以贴合着盖沿的轨迹左右移动，每移动一步，便有轻微的震感传到的手指，像是每一步都触碰了一次齿轮那般，发出细小的“咔哒”声响。似乎是只有将那片金叶子按照设定好的步数来移动，盒子才能被打开。

顾清歌前世也算有幸赏玩过不少珍奇玩意儿，见过和这异曲同工的奇巧工艺，她生怕碰坏了机关，便多了个心眼儿，继续移动金叶子前拿起盒子在耳边晃了晃。

果不其然——有水声震荡。

到此，顾清歌可以肯定了——盒子底下装置有看不见的暗层，其中定然放着强拆即溶的硫酸等物，不知道在几次内解不开步数便会触动密封着硫酸的机关，销毁盒中物品。

在这个技术有限的时代，这种设计简直精致到变态，却又吊人胃口。

毫无疑问，盒子的密码只有以前的顾清歌知道。她想通过这盒子寻找八岁前记忆的蛛丝马迹，好死不死的这盒子的密码也在她八岁前的记忆里，世上有没有比这循环更死的事儿？

顾清歌绝望，将盒子一并放了起来索性睡觉。

却说自小暑宴会过后，京中各门阀子弟都因大理寺卿薛城一事惶惶自危，许多昔时与薛家来往甚密的世家都少不得要走程序被调查一番，虽然大多数结果依旧无碍，但终究是弄得人七上八下。

而众人目光主要聚焦在嘉王府上，顾清歌亦然。虽说在调查行刺一事上她误打误撞阻止了奚钰，但昔日嘉王府和薛家的交情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天在小暑瓜果宴上顾清歌仔细观察众人表情，发现议起薛家事发一案，幸灾乐祸的也有，唇寒齿亡、兔死狐悲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想必各有想法，都在纷纷猜测在朝局整顿中下一个倒台的是谁。

不过一连数日，嘉王府却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不同寻常的消息传出，这非但没有让顾清歌松一口气，反而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后来在自己房中说起这件事，顾清歌问起琅嬛和涤月外面的人是怎么讨论这件事的，涤月危机感十足地说：“还讨论呢，也就薛大人过世当天街头巷尾还有人谈论一二，自那天以后京中就出了禁令，凡是谈起此事的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权贵重臣一律都当余党处置。这也就是我们关起门来悄悄闲话一二，连我们出去采买时都小心翼翼地绕路走了，生怕路过薛府平白惹上一身晦气，别光看薛家出事，却是自女眷流放后整条街都快成了死街了。”

“嘉王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顾清歌又问。

琅嬛给她剥着荔枝，间或被顾清歌强行往她嘴里塞上两个，含含糊糊地说：“无甚消息，姑娘可是觉得不寻常？”

“是不寻常了些。”顾清歌看着盘中玲珑剔透的荔枝陡然没了胃口，“别的许多官员都接受了盘查，按理说嘉王府是最逃不过的一个才对。”现在皇上那边儿迟迟没有动静，她反而不放心了。

“听外面的人说，是因为嘉王府和薛府关系原本甚好，此次薛府出事嘉王府却连个下人也没派去吊唁，足以向皇上表明忠心了。再者，嘉王府和当今皇上又有血缘关系。”琅嬛说道。

“我看也是。”涤月柳眉高高挑起，一谈起奚钰就眉飞色舞，“钰世子是何等剔透的人，该收就收该放就放，京中也有不少人私底下暗骂嘉王父子冷血无情，我看不然——审时度势原是他们这样的世家该做的，大家都是为了在天子脚下保命，有什么错？”

顾清歌失笑，“奚钰在你眼中做什么都是好，反正我也无意，不如把你嫁给他算了。”

涤月一听慌了，“什么无意，怎么无意？我还盼着姑娘嫁过去做世子妃呢！让我嫁过去我倒不稀罕，就是听说他们嘉王府后厨的菜是一绝，一道龙眼虾仁闻名天下，据说一只虾就要从上百只里面精挑细选，龙眼更是要贡上来的极品货色才好入味，姑娘，是不是真的？”

涤月就是这样，天真无邪，不论多么严肃糟糕的事和她说着说着总能带到“吃”上去。

顾清歌无奈，和她玩笑道：“你就想着吃了，若是为了吃，我何不直接嫁到大将军府去呢，有你岚郡主亲自下厨，比下多少盛京的厨子去。”

“那也不错，可云小将军是个粗人，涤月有私心，觉得还是钰世子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姑娘。”涤月嘟哝着。

琅嬛笑着给她嘴里塞了一个荔枝道：“多吃点儿堵堵你的嘴吧，什么话都敢说，千万别回头又被二房听了去，传出去平白给姑娘添麻烦。”

涤月嚼着荔枝呜呜啦啦地抗议，“我哪有那么缺心眼儿？这就是在姑娘跟前儿才说两句贴心话罢了，到了外面谁像如靥一样，奴仆随主，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都往外说，竹筒倒豆子似的，迟早自作自受。”

话正说着，就有人进来通传如靥在厨房带人欺负顾清歌房里的小丫头，问了起因，原是二人抢时令水果吵了起来。顾清歌不想亲自出面掺和下人吵闹的事，显得她好像有很多闲空儿放下身段亲手教训她们似的，她往日再软弱好歹还是个嫡长女，于是就打发涤月带着人去解决此事。

郑姨娘那边接连几天都派人来探问顾清歌的身体状况，明着是关心嫡女，实际上顾清歌知道她在打探什么——无非是想探查探查那些药材的去处，想来是眼瞅着零濛院里这么久了还没有传出祸事，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过郑姨娘想得倒也没错，顾清歌——一个月银有限，偶尔还被顾彤算计、被她们父亲勒令罚扣月银，还要在另一头补贴顾婠——这样一个废物一般的嫡小姐，究竟哪来那么多余钱呢？眼见着这么多上好的药材进了自己的院子，她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肯定看不出什么门道，会放着白白浪费了？

郑姨娘的贴身大丫鬟桑夷三番两次地来询问情况，顾清歌看戏一样，每每端了茶点闲靠在美人榻上，故作柔弱轻声细语地说：“多谢姨娘关心，你只管去回，我的身体已无碍了。还要感谢姨娘送来的药材，样样俱是上品，吃了果真补气利血，我竟是一天比一天康健起来了，恨不得现在就上树爬高掏鸟蛋去呢！呵呵呵呵呵呵呵……”顾清歌故意掩着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涤月和琅嬛听了不寒而栗，争先恐后地找借口出去换茶水换点心，生怕跑得慢了她们的大小姐就变身山妖姥姥吃了她们。

“那些药材……您都吃了？”桑夷小心翼翼地问。

“吃了啊，我不仅按方子吃了，我还放了好些在饭食里炖补增味呢！我知道姨娘真心惦记我，剩下的沫子我一样都没扔，日日煨了来调养呢！”顾清歌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

桑夷抽搐着嘴角俯首道：“是是是，咱们府里的大姑娘康健，就代表着侯府的气运蒸蒸日上，姨娘只有高兴的！”她总不能问那么多药材您一个人吃得完吗这种蠢话吧？

等桑夷回到二房告诉了郑姨娘和顾彤，二人都心里滴着血想白白送了那么多好东西给她，原以为心思缜密百般计划就等着她入套儿，没想到这顾清歌近日都像是转了性，就是不按往日的套路来行事。

顾彤心有不甘吗？那自然是不甘的。

顾彤怕吗？那自然是怕的。

顾清歌自八岁那年来到侯府，抢了她顾彤的一切，也抢了她的世子哥哥，她怕顾清歌真的在侯府里混到及笄风光出嫁，日后她二房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她怎么能让顾清歌这个半路程咬金一辈子压在她头顶上？顾彤心中有气，不甘心白白咽下去，就隔三差五的让如靥去找零濛院里那些小丫头的麻烦，顾清歌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就懒于正儿八经应付她，索性让她自己上蹿下跳。

这天顾清歌刚让琅嬛拿了一些贴补给顾婠送去，歇下来没有一刻钟，涤月就笑盈盈地带了一个人进来——“姑娘，岚郡主来找您了。”

顾清歌从书上摘下眼来，看见云岚今日从头到脚一套挺括男装，手里拎着一个包袱，看起来竟与她兄长云崖有七八分相似，若是再上妆遮掩一下白皙的皮肤，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云崖了。

顾清歌奇道：“今儿什么风，把云家的二少爷给吹来了？涤月，快快看茶，可不要怠慢了我们这位俊俏的公子哥儿！”

“不麻烦了。”云岚抬手阻止了涤月，神秘兮兮地说，“你看看，我今日带了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