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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伍陆柒》南柯梦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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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崔老爷只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他觉得那个员外的做法很是荒诞不经,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就好,何必在乎身后事呢。

死亡对于崔老爷这样坐拥豪宅、万贯家财、贤妻美妾的人生赢家来说,显然遥不可及得如同高悬无际的天边。

可是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沉眠地下的生活不会太远,崔老爷霎那间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他想说点什么来驱散对无边黑暗的恐惧,却发现徒劳无功。崔老爷忽然陷入了未知的恐惧当中,死亡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骤然向他袭来,他不敢想象自己死后身边的人会如何评论、如何对待他。

然而恐惧本身就像深扎于土壤的奇异植物,只要汲取到一点点养分,它就可以飞速地生出枝叶藤蔓,将更多的根须广布于地下,直至侵占全部领域。

苏思武观察到崔老爷神色有异,体贴关切地问道:“崔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苏思武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崔老爷惨白着脸道:“不碍事,我没事。”

苏思武知道崔老爷担心的是什么,可却佯装不知:“您说那位员外是不是可悲得很,本以为自己幸福到了极点,演一出死而复活的戏码,竟发现孝子美妾都是假的。早知如此,不如全心全意对待发妻嫡子,何必白叫人寒心一遭呢?”

崔老爷连声应答:“是,是这么回事。”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埋下,不寻根究底得出个结论是不会罢休的,否则生疑者便要时时忍受难耐的心痒,好比幼童得糖,大人却不许他吃,揣在怀里总想要拿出来看看。倘不将糖纸剥净放入口中,就食不知味一般。

崔老爷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他觉得即便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也得探出个水落石出,所以接下来干什么都兴致缺缺。

苏思武见崔老爷郁郁寡欢,思忖自己方才那剂药可能下猛了,暗想崔老爷孙子都有的人了,怎么还如此的看不开。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只有很少的人会真正地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即便亲密如同床共枕的夫妻也多有同床异梦之时,又岂能要求身边人人皆真心?

崔老爷带着苏思武逛到日薄西山,二人一同回了崔府。

崔老爷不过才喝了口茶喘口气,凳子还没捂热,管家火急火燎地来找崔老爷:“老爷,您可下回来了,有件要事得向您禀报。”

崔老爷放下茶杯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管家在崔府已有十五年了,行事素来十分稳重,从不见他惊慌失措,崔老爷心里稍微吃了一惊。

管家汇报道:“今天下午,鹏方赌庄的人来府里要账,说二少爷输了三千两银子,不拿钱就不让他走,还带着二少爷亲笔写下的字据。因您当时不在,我就将此事告与夫人,夫人让账房支了三千两银子给我去赎人,我到赌庄一看,二少爷果然在那儿,字据也是真的。交了钱后,赌庄这才肯放人。”

崔老爷不听则已,一听简直要气得晕死过去:“这个孽子,不能光耀门楣倒也罢了,小小年纪就学人家赌钱,还输了这个多银子。他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算账。”

管家知道老爷平时极疼爱二少爷,小来小去的都随着他高兴,奈何今天倒霉少爷作死到家,三千两真不是个小数目,难怪老爷发这么大火,也在意料之中。

管家在心里同情着老爷,口中答道:“二少爷现在二姨娘院里。”

崔老爷听到“二姨娘”三个字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明儿能有今天这副混账样,都是李氏管教不严。来人哪,把二少爷和二姨娘给我叫来。”

一个小厮应声而去,不多时,崔明母子战战兢兢地来见崔老爷。

崔明知道他爹因为什么发的怒,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恭恭敬敬的说道:“孩儿见过爹爹。”二姨娘看着崔老爷来者不善的脸色,硬着头皮明知故问:“老爷叫我们娘俩儿,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崔老爷冷哼一声,“我如何敢吩咐你们母子,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二姨娘乍一听到崔明输了三千两的时候,也是恼怒儿子不争气的,可是一想到老爷给三姨娘买的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她心里隐约还有些不痛快。离了心的男人指望不上,到老还是亲生儿子靠得住,二姨娘压下不悦,阴阳怪气地说:“明儿还小,老爷何必跟他置气。我也知道输了三千两是他不对,以后不再犯就是了。再说了,明儿是崔家的二少爷,这些钱将来早晚也是他的,不过是提前拿来花花,老爷何须大动肝火。”

二姨娘本来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角色,换作平时一定会向崔老爷服个软赔个礼,可是崔明惹出这档事时,三姨娘第一个来到她面前耀武扬威说风凉话,这口气二姨娘实在咽不下。自打青依进门,二姨娘的心里就横着一根刺,那刺令她和崔老爷渐行渐远,再也不复以往。

崔老爷看着牙尖嘴利丝毫不知悔改的二姨娘,他想不通当初那个活泼可人的小丫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令人生厌的样子,他想在二姨娘身上找出自己当初喜欢上她的地方,却发现,一丝痕迹也看不出了。二姨娘已再无当年的半分可爱,崔老爷不知道,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后宅的争风吃醋会改变那些女人最初的模样,其实变的人不只是二姨娘,还有崔老爷自己,他会发现妻妾的人老珠黄,勾心斗角,但永远不会去想,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男人可以很轻易地抱怨女人不够体贴,不够漂亮,然后给自己寻找另一种体贴漂亮冠上理所应当的名头,但永远不会反思自己在破碎的情感关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崔老爷失望地看着二姨娘:“我还没死呢,你就议论起家产的事来,我又不止明儿这一个儿子,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说罢,他又把目光转向崔明:“你也有和你娘一样的想法吗?”

虽然崔明之前并没有这样想,可是在他看来,他娘的话很有道理,尤其他爹那句不止他一个儿子,让崔明颇为不忿,难道崔家的家产都是给大哥留着的吗?

崔明倔脾气上来,跟他老子毫不畏惧的顶嘴:“这事我是有责任,可不全在我。都是江远那个王八蛋和赌庄的人合起伙来坑我,要不也不能输这么多。”

“江远?”崔老爷眸光一闪,在脑海中搜索着能和这个名字对上的人,“船商江岩的三儿子江远?”

“对,就是他。”提起那个混蛋崔明就来气,早知道有今天被算计这一招,在醉红楼打架那天就应该往死里揍他。

崔老爷十分不解:“你和他有什么仇怨,值得这样坑你?”

崔明把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昨天我在醉红楼听小曲,花魁本来是我先点的,他横插一脚非要和我抢,我们就打了一架。”

崔老爷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沾火必着的炸药桶,五官里凡是能透气的零件恨不得都冒出烟来。“这么多年你除了惹是生非还会干什么,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也就算了,现在竟然逛青楼,还赌博,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出事只知推卸责任,今天我要好好处置你!”

“来人,把二少爷拉下去,狠狠地打二十大板!”崔老爷原本是想说打三十大板的,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最清楚,依崔明那中看不中用的文弱身板,三十板无异于要他的小命。处罚太轻又唯恐他不长记性,没奈何吩咐打二十板。

尽管崔老爷不大经管内宅,但在府中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下人们都明白拿谁的钱给谁办事,两个健壮的男仆架起崔明就往外走,二姨娘吓得抱住崔老爷苦苦哀求。崔老爷却看也不看她,气冲冲拂袖而去。

崔二少在院子里挨板子杀猪似的狼哭鬼嚎,二姨娘抱着儿子心肝一声肉一声的叫着,那模样,别提多惨了。

当然这么闹腾的一幕苏思武没看见,却并不妨碍他“欣赏”崔明闻者伤心捏一把冷汗的“歌声”。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苏公子小小总结了一下,自己多年虽不务正业好在并未做下亏心事,今后更应积德行善以崔二公子为诫。

崔老爷被不孝子气得不轻,就连三姨娘那朵美人花都抚慰不了他垂垂老矣受伤的心,崔老爷去了崔夫人院里同老妻相顾无言。

嚣张跋扈的二姨娘母子被崔老爷厌恶,三姨娘在屋里哼着小曲对镜梳妆,丫鬟小桃见主子心情甚好,出言讨好道:“这回二姨娘和二少爷在老爷心里的分量必然是大打折扣,今后府里只有姨娘您一枝独秀。”

三姨娘娇滴滴的说:“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将来我要是能执掌崔府,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多谢姨娘器重。”小桃笑道。

三姨娘看了看窗边□□,对小桃说:“把我前几日买的蝴蝶风筝拿来。”

小桃依言照办,三姨娘去院里放起了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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