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安三奶奶，安其金扫了一眼在抱着大蒜在药罐边哆嗦的媳妇，再回头见西厢房微透亮光的窗户，心里觉得瘆得慌，不由得问安老头道，“爹？”
安老头倒是非常沉得住气，“等你娘醒了再说。”
“娘，您觉得怎么样，先喝点水吧？”正房里传出老三安其堂的声音，安老头和安其金快步进屋。
厉氏醒是醒了，不过却直愣愣盯着房梁，眼神跟傻妞一样一样的，把几个儿女吓坏了。
安老头照旧是不慌不忙的，“老大，拿你娘换下来的衣裳出去喊几圈，把她的魂儿召回来。”
安其金立刻拿起厉氏尿湿的裤子，跑到西厢房里给厉氏招魂儿，“娘，回来吧，回来吧......”
正在收拾残局的安其满和梅氏被大哥的举动吓着了，“娘咋地，丢魂了？”
安其金庄严地举着裤子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到院里招魂。安其满担心娘那边的情况，急匆匆对梅氏道，“你先歇会儿等我回来再收拾，我先去堂屋看看。”
梅氏穿上绣花鞋下炕，“我跟你一起去。今天是我的错。娘虽生气但棍子都打在衣裳上，是开儿起来护着我才把娘惹急下了重手。”
安其满和梅氏进屋见着厉氏傻愣愣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安老头叼着烟袋锅不说话，安如意小声抽泣着，安其堂跪在母亲身边，示意二哥二嫂不必担心，他已发现娘亲不是吓丢了魂，而是装的。
安其金招完魂儿，捧着裤子进来盖在厉氏身上，问道，“娘，您回来没有？”
昏黄的灯光，让人尴尬的尿骚味，厉氏动了动手指头。这坡不怎么样也得顺着下去了，她的人中被掐得生疼，再不回神儿怕他们还要瞎折腾什么让她更没脸的损招。
见厉氏眼神有了活气儿，杨氏立刻把药碗举过来，“娘，喝药。”
安其堂接过药碗，安如意扶厉氏起身，厉氏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老二两口子，就不张嘴。
安其满和梅氏以头触地，“娘，您喝药吧。您气坏了身子我们俩就没脸活着了。”
梅氏也劝，“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懂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知道您是气我糟蹋粮食，娘，您的苦心我明白，您别为了我气坏身子。”
“......”
说一句磕一个响头，梅氏的额头已经见了血。
厉氏觉得找回了些面子，一口气把药喝下去开始训话，“去年大旱，秋里没收一个稻穗不算，还要给衙门和曾家缴租，家里的银钱出去大半。天灾后又是人祸，米粮眼看着涨，冬天连野菜都吃光了，粥也原来越稀。是我和你爹没能耐，把你们一个个地饿瘦了。”
杨氏缩着肥胖的肚子，向后退了一小步。
厉氏当没看见杨氏的蠢样儿，继续语重心长地道，“可你们几个摸着良心问问，村里冻死、饿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家卖儿卖女换粮食？来了多少波抢东西的流民？咱们家出事了没有？！”
扫了众人一圈，厉氏的目光又回到安其满和梅氏身上。
“就算日子过得艰难，可我晓得你们两口子因为没孩子的事儿糟心，咬牙挤出银子给你们看香门，选吉日吉时吉向让你们领个孩子回来招弟。”厉氏说到伤心处猛地咳嗽一阵，“可你俩居然给我领个傻妞回来！折胳膊折腿还有个好的时日，可她是个傻子！你俩要养她一辈子，啊？等以后你们生了儿子，人家一打听他有个傻姐，脑袋抽风才会跟你们结亲！你们摸着良心说，我是为了谁，为了谁，为了谁啊！”
安其满和梅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咱家里被黄鼠狼偷的就剩一只母鸭，今年开春后只下了五个蛋，连你爹都没得吃，傻妞就敢偷了去！”说到鸭蛋，厉氏真心疼了，眼泪都掉下来。
“我能不生气吗？不过打了她几下、一顿没让她吃，你们就偷米喂她！她要是饿了你们跟我说，我能不给她口吃的吗，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如果我真不讲理，当日就不会让她进门！你们记住，是我让她进家门的！”
跪在地上的老二两口子羞愧得抬不起头。
偷吃了俩鸭蛋的杨氏拉开大嗓门哭了，“我嫁过来十年第一次知道娘原来这么好心，您的话说的我这心里啊，一抽一抽地疼啊。娘嘞，我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给您当儿媳妇啊——”
安如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安老头的装烟叶的手也一哆嗦，烟丝全洒在炕上。
厉氏狠狠地瞪了杨氏几眼，她费了这么多吐沫营造起来的气氛，全让这个吃货弄没了！
厉氏干咳几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盯着老二两口子，吩咐道，“总之，娘做的事都是为了你俩好。清明上坟的时候老二要原原本本地给八辈祖宗们，特别是你奶奶讲清楚，他们送来的人，我可一点没亏待过，打几下也是因为她先做错事，孩子不打不成才，你们小时候做错事，你奶奶也没少拿烧火棍抽你们，我这是跟她学的！”
安老头：“.…..”
安其堂：“……”
安其满夫妻，抬起头。
“咯——咯——”杨氏被噎得打起嗝，发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跟后院里硕果仅存的母鸭一样一样的。
大郎和大姐儿偏生这时跑进来，拍着手地叫，“娘，再叫一个，再叫一个！”
安其金瞪了媳妇一眼，过去伸手拎起躲熊孩子躲出去。杨氏也一边打嗝一边往外退，“咯——我去给云开熬，熬药——咯——咯——”
厉氏挥手让她赶紧滚。
跪在地上的安其满开口了，“娘的苦心我上坟的时候会告诉奶奶的。云开的事儿上您没错，都是我们夫妻俩不懂怎么教孩子，惹娘生了气，还让奶奶和祖宗们跟着生气。”
厉氏立刻更正，“祖宗们和你奶不生气才是正事，我生不生气的顶个屁的用！”
也被噎得要打嗝的安老头干脆地下炕穿鞋到院子里抽烟，安其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安其满则受教地改口，“是，要让祖宗和奶奶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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