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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夫人》第五章 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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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之上是一隙通透的纵深,光被山体牵引,隐隐绰绰,却不会缺席。

石壁于是映照出清冷。

水流声很小,大不过突然从下而上掠向山岩的杜鹃翅膀发出的声音,自然不会打搅到临水坐着的那个人。

这个有着灰白乱发的男人坐在大石上,水边石块光滑,他的月青长衫下摆兀自垂着,而他微仰着头,闭目。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这样已经许久了。他的面色还是很苍白,虽然以前,也并没有太多血色。

他这样安静,像四周葱茏绿色的延伸,若是有人看着,目光稍许晃动,就会把他弄丢的。

风声!

这个浅淡的身影突然抬手,接住了破风而来的什么东西。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手里是一枚青皮泛红的荔枝。

“哟!这是谁家的‘夫人’啊?等夫君呢?”

上方的绿意中突然显现的黑色叫嚣着,顽劣的笑容更比以往猖狂。在他看来此时虚弱的孤夫人实在有欺负的欲望。那家伙还是坚不可摧吗?如果让他找到一丝软弱,他可是要为所欲为的。

孤夫人看了他一眼,垂目剥起了荔枝皮:

“我在等你。”

明显被噎了一下,还是间接被自己噎了。鸦怒嚷:“屁话!明明是你体力不支需要休息,我才在附近转转,要等也是我等你!”

“那谢谢了。”孤夫人咬了一口雪白的果肉,“很甜。”

“……”鸦尴尬,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袖。他转了转眼珠,突然又神气活现了:

“你不从码头上船去往浙江总部,却在这磁场强盛难被追踪的茂林中迂回。是不是不想回去交任务啊?”

孤夫人看向他,充盈了满眼的无辜不解。

这该死的还装孙子!暗骂一句,鸦也不怕他装,继续说得有门有道:

“瘟窍用的那个什么阵,是‘某个大人’教给他的,用来对付来寻事儿的特殊族群追缉办事处道士,对吧?”

“可是偏偏这个阵法是你当年创下的,只有你知道破解的办法,所以反而破了这死局,胜利的如此轻易。”

“是啊,也许换做其他人,只当运气好,并不会往深里想。可是你不同,我是不知道你以前怎么了,不过,你,是有大秘密的,对吗?”鸦偏头,想捕捉孤夫人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可是那张脸依然平静,像面喜怒随人的镜。

“哼,你一定会想,你的过去鲜为人知,而这么隐秘的阵法都被挖了出来,那个人比起想要你的命,更像是要提醒你,他知道你的过去,或者和你的过去密切相关,不是吗?”

孤夫人盯过来的眼神突然一凛,杀气叫鸦登时惊诧!

可是随后,孤夫人笑了。

一个怡人的微笑。

笑得让鸦发毛。

“你真是我的知心人。”

实在怪异极了,孤夫人还能这样叫人不寒而栗的吗?鸦还是嗤了声:“什么鬼!你还恶心个没完了!”

然后他看着这个再次陌生的身影,胸腔里激荡出一股战意。

孤夫人却站起身,山涧缓缓流淌,他随着流向延展目光,溪流最后沉寂在远处的绿障之中。

林中忽然一声枭啼,层层回荡,也凄切。

“我有我处理事情的方法,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希望你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寻衅威胁就不必了。如果回到总部带去的是好结果,晚些时日也并无不妥。”

孤夫人的左手轻按在药箱之上,里面传来瘟窍幼虫的脉动,混杂着一股熟悉的不祥气息。

他已经生了疑惑,显然,什么也不考虑就直接回总部,并不能让自己心安。

他没注意到鸦攥紧的拳头。他的反常让这妖怪兴致盎然。

什么时候可以把你“剖开”看个清楚呢,孤夫人?

鸦咧嘴笑了一下。

彩绿层叠,遮天蔽日。

日头其实很大,只是一入山林,便只有斑驳。

眼前都是沉默魁伟的树木,加上树海的天然磁场,几乎无法辨别方位。林间并不安静,此起彼伏的虫鸣也好鸟啼也好,都像嘲笑。

从树海绕路,无疑提供事端滋生的土壤,可孤夫人期待着,他得知道暗处的影子是什么,或者,那真是自己的影子吗?

七宝司南引导的方向没有变过,孤夫人一路深深浅浅的走,竟然也没太搭理鸦偶然的挑衅。以往这种教育熊孩子的机会孤夫人从不会放过,现在却闷头走着。他又从不会在泥泞地里一脚踩错闹出笑话,直把这世人谈之色变的迷宫树海走得比遛弯儿还没劲,鸦也是暗地佩服。鸦没了人斗嘴,只好掠上参天巨木,在树丫之间往来翔跃,自得其乐。

树海里没有风,湿气在身上攀爬,虽然凉,却勾起人心底的燥热。

又是一串讥笑般的鸣叫。

鸦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树下那个脊背微驼的身影,又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句。突然远远一望,好像看见了什么趣味之处,又精神起来。

树海逐渐变做普通林地,地面也出现了蜿蜒小路。只是道路几乎要被杂草覆盖,显然罕有人迹。

太阳终于能够显露,孤夫人走进阳光里,温度变得陌生。他听见一个声音远远传过来,幽幽的,不真切。

“卖瓜喽……又大又甜的西瓜……”

山里的林地多有伐木场,有人在附近卖瓜并不奇怪,只是这里离树海太近,总归有些意外。孤夫人还未有什么反应,鸦已经朝那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落拓的伸着懒腰:“走喽~本大爷要吃瓜!跟块木头走了这么久,闷死我了!”

一阵风吹来,湿热。

杂草都低了头,远处拐角的一方小摊显露。

孤夫人望上一眼,沉默的跟上去。

小摊上零零落落十几只西瓜,不大,都很新鲜,透着一股折断茎叶的青味儿——属于果实的血腥气。

一个老妇再瓜摊旁坐着,头上的斗笠隐去了三分之二的脸庞,见鸦和孤夫人靠近,停下了摇着的扇子。

“喂,来两块瓜。”鸦大大咧咧在摊边一倚,看着老人似笑非笑。

老人伸手去够面前的西瓜。

“哎,有凉的吗?”鸦不甚满意。

“……井里有凉着的。”老人剩下的三分之一脸孔上,干瘪嘴唇没有一丝角度,“但贵。”

原来这里有口井吗。孤夫人看了看隐在老人身后草丛中的井口。如果有井可以凉瓜,那的确是颇得地利的生意。

“呵,这个卷毛有钱,快点切!”鸦说着回望了孤夫人一眼,只觉孤夫人的脸上格外泛着凉意。

老人打那井里慢吞吞的抱出一只瓜,清脆的皮上坠着晶莹的水珠,看一眼便凉进心肺。

她又继续慢吞吞的将瓜切开,几乎刀碰到瓜皮就应声而裂,瓤肉鲜红,汁水流出,像一滩血迹。

鸦不耐烦的抓起两块儿,倒还颇有风度的先递一块儿给孤夫人:“喏,拿去。”

孤夫人却不接,只定定看着他。

鸦一个转念,突然面上揶揄起来:“喂,你不会还在生我气吧?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怕威胁,谁能威胁得了你呀?”

孤夫人还是不接。

“干嘛呀!还怕有毒不成?!”鸦一瞬恼怒,还没人让他这么费过心,“你也太小心了吧!”说罢狠狠咬了一口自己那块儿瓜,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瓜没有毒。”孤夫人淡淡说。

鸦翻了一个大白眼。

“有毒的是那口井。”孤夫人像老妇切瓜一样慢吞吞的继续说,“老人家的障眼法很厉害,加上你从中帮衬,确实很难看出破绽。可惜风水堪舆之术是我本行,这口‘井’位于三阴交会之地,应是妖毒滋生的‘弱水窟’,对你们是有利而无害,而对我,起码能麻痹两个时辰吧。”

“哈?只是麻痹啊?明明普通人都是一碰就腐蚀殆尽的。”鸦哈哈一笑,貌似为自己的恶作剧惋惜,却更像对孤夫人看破这番伎俩甚为满意。

老妇人死板的脸上却已是睚眦崩裂了。

她早早埋伏在这里等着孤夫人二人,虽不知道鸦为何会帮自己,可是明明一切都顺利非常,怎么就被这道士识破了呢?

她嚎叫一声,尖利到振聋发聩,十指突然爆出指骨,竟是血红颜色,像一阵妖风,向孤夫人扑将过去,直取他背上背着的药箱。

孤夫人侧身闪过!同时抬手扫落老妇的斗笠——一头莹白长发散落下来,恍然一片银华!

孤夫人此时才微眯了眼睛。

那不是老迈的灰白,也不是妖物的煞白色。这种白笼着灵光,绝不是妖邪之物。

老妇一击不成,扭过身子又要猛扑,却听见身侧展翼之声,一只黑爪破空袭来,避无可避,狠狠砸在胸口。

“你还没完了是吧!这么没用还在这儿丢什么人!”

老妇一声惨叫,随着这一击飞了出去,直直跌入那弱水窟,鸦还待追击,这妖物却溜得飞快,顺着弱水窟水脉遁走,已经没了气息。

“哼。”鸦意犹未尽,转身回到孤夫人身边,发现孤夫人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孤夫人指缝之中,是刚刚顺势从那老妇头上牵下的头发,散发着莹白的柔光。

孤夫人默默吐出一个名字:

“……祁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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