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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传之风起》第二十八章 松落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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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无忌率领长鲸帮等人悻悻而去,应约而来的武林人士见状也都自行离开了凤庄。留在凤庄的,只剩下天衣楼的陈丰与厉岩海。

天衣楼都帮凤庄解了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天衣楼意欲何为?

凤潇早已听说二叔凤流云牵扯到天衣楼的风波之中,可是不曾想到二叔今日竟然归家,现在他与天衣楼的人遇到又会引起怎么样的事情来?

凤潇转心思一动,率先问道:“多谢二位前来澄清误会,还未请教二位名号?”

“天衣楼主座下橙衣卫陈丰。”“天衣楼主座下蓝衣卫厉岩海。”

陈丰二人自报名姓,简单施了一礼。

凤潇道:“凤某久闻贵楼主大名,可惜始终无缘得见,今日二位来此,不若多盘桓几日?也好让凤某略尽地主之谊。”

陈丰道:“凤庄主客气了,我二人不过是奉命而来,此间事情了结,我等自该回去复命。楼主还有几句话要在下带给凤庄主。”

凤潇面色一变道:“愿闻其详。”

陈丰恭谨道:“我家楼主说,他仰慕凤庄主许久,今日本该亲自前来,可惜俗务缠身,日后他定要亲自来辽东拜会,希望可以届时和凤庄主畅谈对饮,相交莫逆。”

这时厉岩海道:“楼主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凤二侠也已归家,既然如此,在下便代楼主多说一句,楼主到来时,凤二侠可千万别不在家。”

厉岩海说话之时神情倨傲至极。凤庄诸人几乎都有愤愤不平之色。

凤轻鸣冷哼道:“蜀犬也敢吠日?”

厉岩海取下开山斧,把斧子一扬,道:“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凤轻鸣毫不相让,将弯刀一挥,道:“蜀犬吠日,说了又如何?”

“妈的,找死!”厉岩海抡起大斧便要上前。

陈丰见状不妙,自怀有又拿出一面铁制天衣令,道:“厉岩海住手!楼主几曾要你来此惹事?”

厉岩海顿时立住。段莫麟在二人临行前亲手将天衣令交给陈丰,并嘱咐陈丰凡事听从陈丰号令。陈丰武功虽不及厉岩海,但他处事素来果断得体,深受段莫麟信任。

凤潇也立刻喝阻了凤轻鸣。

陈丰向凤潇、凤流云与凤轻鸣分别赔了不是。凤潇与凤流云如何会与厉岩海计较?凤轻鸣虽心中不满,但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对厉岩海冷眼观瞧。

段莫麟重组天衣楼有两个目的,一者他要调查清楚藏龙谷之真相,二者他想完成其父段中亭所未能完成的称霸江湖的愿望。两个目的皆非易事。当初段莫麟率众前往百柳庄只是为了可以先声夺人,然后他立刻收伏了长鲸帮与齐家牧场等大小十七个帮派以壮声势。接着他要花问道与解文宣前去飞羽寨,并非是为了劝说飞羽寨归顺或者调查那段秘辛往事,而是为了牵制住朱飞与何云山,要他们不敢轻易离开太湖。之后段莫麟抓紧机会一面整合手中已有力量,一面不住扩张势力。慕容雪晨带着陶季礼攻破百柳庄这件事,让他始料不及。据天衣楼了解,十五年来藏龙谷与会人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慕容雪晨如此突然地与柳万仞反目,让段莫麟感到十分不安。他意识到真正的敌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可他还看不清对方的面貌,所以他决定等,等待着对手出现,既不可能去帮百柳庄,更不能去帮慕容雪晨。可是当事情一旦开始失控,意外就会接二连三地到来——长鲸帮要北上辽东为沙若风报仇!沙若风的斑斑劣迹,段莫麟早有耳闻,为这样一个人兴师动众太不值得,何况这样还要直接面对凤庄。凤流云本就极有可能与“藏龙谷之约”没有关系,而且目前天衣楼在辽东并没有什么利益。可是沙无忌开了口,段莫麟又不能不管。当时解文宣恰在扬州附近,于是段莫麟着其先就此事进行了一番探查,果真发现了疑点。于是段莫麟遣陈丰与厉岩海带着天衣令前来辽东平息此事。临时前,段莫麟对二人千叮万嘱,要他们尽量缓和与凤庄的关系。陈丰对此自然谨记在心,可厉岩海是个粗人,只求一时痛快。好在凤潇也有意缓和今日之事,所以并未造成什么麻烦。

陈丰与凤潇一番客套之后,便告辞离开回天衣楼复命去了。此处按下不提,且说凤庄这边。

凤流云与凤雪归家无疑是一大喜事。众人围住他们不住询问。

凤潇上前拜倒在凤流云面前,道:“方才情况紧急,小侄不能及时拜见,还望二叔赎罪。”

凤流云将他扶起,道:“潇儿不必如此见外。”

凤振佐等几个小辈也都上来重新见礼,凤福与凤缘生两人早已是热泪盈眶。

凤潇将凤攸宁拉了过来道:“二叔,这是犬子攸宁,宁儿快给二爷爷磕头。”

一见凤攸宁,凤流云更是笑逐颜开,道:“想不到你都有了儿子,好,好,好,君子攸宁,好名字!哈哈哈!”

凤攸宁立刻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道:“宁儿,给二爷爷磕头了。”

凤流云将凤攸宁抱了起来,刮了刮他又软又嫩的鼻子,道:“宁儿真乖,二爷爷来得急,身上没什么东西,等赶明儿,二爷爷给你做些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凤攸宁拍手笑道:“谢谢二爷爷。”

凤缘生与凤崇毅二人一同去安排酒席,今天凤庄要好好庆祝一番。

凤雪寻了个机会,将凤潇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凤雷的事。凤雷与蓝琼比凤雪晚一步出发,此时还未到凤庄。蓝琼是五杀门主蓝沧江的女儿,这事情非比寻常,还得凤潇定夺不可。

凤潇对这件事倒不是特别的在意,凤雷成亲让他十分开心,但他嘱咐凤雪此事除了对亲近的叔伯兄弟,不要再轻易对旁人说起。

凤雪应下。他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然后他又把自己与何云芝之间的情谊向凤潇说明了。

凤潇喜道:“这倒是件天大的喜事。待向爹娘禀明各中情况之后,我亲赴飞羽寨,为你提亲。”

凤雪闻言,一揖到地,欢喜道:“多谢大哥!”

凤潇道:“跟大哥也要这么客气?何云山可不好相处,你与他关系如何?”

凤雪把嘴一撇,道:“何大哥委实不好相处。之前我还自作聪明,多少得罪了他。”

凤潇拍了拍凤雪的肩膀道:“不怕,到时候我来帮你说服他,大哥定不要你失望。”

凤雪止不住心中的喜悦,不住述说何云芝之好。

这时凤振佐找到二人,道:“你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大家都在等你们吃饭。”

凤潇笑道:“自然是有大喜事。小雪已经有了意中人。”

然后他将凤雪与何云芝的事讲述了一遍。

凤振佐听完也是十分高兴。很快凤庄众人尽皆知道了,满堂欢笑。不时还有人以此打趣,凤雪被闹得面红耳赤。凤流云、凤福与凤缘生看着年轻人玩闹,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光景,也是别有一番乐趣。凤攸宁还不知其中意思,只是缠着凤雪要他讲外面有趣的事情。凤雪为他描述了太湖的旖旎与波澜。凤攸宁心向神往,要七叔带自己同去游玩。

过不多时,老妇人差人来请凤雪。凤雪归家之后,还不曾去给母亲问安,现在母亲着人来找他,他赶忙到后院去了。

凤雪的父亲凤行天近年来颇喜道教修身养生之术,于是将凤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长子凤潇打理,这几日来他正在闭关,是故虽然长鲸帮闹得很凶,可他也不曾出来。凤雪本欲今日去问候,但凤潇告诉他,凤行天明日才能出关,要他后天再去。

至于凤雪母亲连夫人则不同。凤雪出生之时身子虚弱,险些夭折,好不容易才救治过来,自那时起她吃斋念佛,乞求凤雪平安。今日长鲸帮走后,凤雪就想去给母亲问安,可是那时连夫人得知祸事已了后就开始诵经还愿,凤雪不敢打扰。现在佛事已毕,连夫人想念儿子,派人来找凤雪,凤雪亦思念母亲,于是赶紧过去。

母子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凤潇众人识趣,不去打扰,转而向凤流云询问其多年来的情况。

凤流云着人煎了药给凤雪送去,便安心与众人饮酒作乐。他独居多年,自是孤寂,而今得以与家人团聚,多年的苦闷也在一夕间释然。此宴到了半夜才散去。

次日,天未大亮,鸡还未鸣,在这日月同天之际,有一人悄悄离了凤庄宅院,独自朝后山去了。那人身上披了一件轻薄的斗篷,花白的胡须上已经挂了不少露水,正是行色匆匆。非是旁人,乃是刚刚归家的凤流云。这么早,他要到哪里去?

后山有一片松林,到了此地,凤流云放慢了脚步,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而行,口中轻哼着小曲。鸟啼似乐,水声如铃,微风过枝条,飒飒作响,松鼠跃于树间撞落松塔,野兔伏于草丛咀嚼嫩草,林中的一切都在欢迎凤流云回来。

路的尽头是一间小院,院中一座木屋,屋外栽有两棵丁香树和一些鸡冠花、玉簪花,丁香花早已过了花期,现在连一片花瓣也见不到,鸡冠花和玉簪花却正是娇艳时,虽是花姿各异,色彩繁多,但毫无杂乱之感。凤流云推开木扉,不小心撞到了门上一个小小的风铃,先是一愣,随后会心一笑。

凤流云在院中道:“你种的是情客还是素客?”

屋中传来一声音道:“那便要看观花的人是如何想了。你说情客便是情客,你说素客便是素客。”

那声音如瑶琴版清亮悠然,穿透了风霜。

“哪里还有花?”

“丁香花落,落于尘土,其他花又开,如何不是丁香绽放?”

“胡说八道。我大清早来找你不是听你胡诌来了。”

这时,木屋的门开了,凤潇披着锦袍自里面走了出来,立在门旁,道:“二叔请进,小侄先回庄里了。”

凤流云道:“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你来的更早,潇儿,辛苦你了,回到庄里帮雪儿把药熬上。”

凤潇道:“小侄记住了。”

言讫,凤潇小心的关好院子木扉就匆匆离开了。走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太阳是白色的,远处隐隐传来些雷声,似乎快要下雨了。

凤流云步入屋中,关上了房门。此处正是凤行天闭关之地。

凤行天身穿道袍,坐在蒲团上,银髯洒于胸前。他指了指另一个蒲团,道:“流云,坐吧。”

屋外的风逐渐变得有些急躁了,你甚至可以听到树叶敲打木屋的声音,可屋内却是安静的。兄弟二人有十三四年不曾见过面,可是现在两人都特别得平静,远不似昨日凤庄的热情。

二人沉默对坐良久,凤流云忽道:“大哥,谢谢。”

凤行天微笑道:“和大哥也这么客气?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

凤流云摇了摇头道:“他现在很好,我不想告诉他。”

凤行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凤流云道:“你就这么舍得?”

凤流云苦涩道:“我有什么资格不舍得?十九年了,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你为他准备了草药,还教他武功。他从小身子弱,要是没有你送回来的药,他可能早就......每次你送回来的药,我都按时熬给了他。”

“药方是段鬼手留下的,草药我都是按照他说的方式种的,我真该好好谢谢他。”

“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告诉他吧”

“我对不起婉兮,也对不起他。”风流云哽咽了。

“现在还不晚。”凤行天的声音里也沾染了悲伤。

两人再次沉默。风越发的不安了,不但重重的推开了木扉,还折断了树枝,扯下了花朵。

“当年我若不是沉迷于铸刀,就不会在婉兮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当年你把我雪儿抱给我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娘为什么不在了,那时我为什么不在,所以我走了!”凤流云越说越激动,“这些年来,我和你们说,和自己说,我离开是为了可以给雪儿种出需要的药来,是为了让他可以活下来。可是这都是骗人的,是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雪儿?凤雪?他不是凤行天与连夫人的儿子?他是凤流云的儿子?

凤流云紧紧捏住自己的大腿。肉体上的疼痛能转移心里的伤么?

凤行天安慰道:“当年弟妹难产,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纵使你回来,也难以改变什么。”

凤流云继续说道:“当年我离开只是想给自己的懦弱找了一个理由,我害怕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事。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不是一个父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父亲。这些年,多亏了你和嫂子。大哥,谢谢。”

他一个头重重地磕下。眼泪伴随着懊悔与自责流了出来。凤流云就这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凤行天的眼睛变得通红。他轻抚着弟弟的头顶,轻声道:“当年霖儿与雪儿几乎同时出生,可是霖儿不幸夭折,若不是有雪儿,我与你嫂子也不知该怎么挺过来。”

两个花甲老人,一同在山中的木屋中哭泣。

哭声渐消,二老重新坐好。

忽地一声,窗子被风吹开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朝那边望了过去。本来悲伤的脸上,现在又多了错愕。他们一同站了起来。

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此时乌云已经在无声间,赶走了世间的光,占据了整个天空,也占据了那人的脸。

一道闪电划过。他是来与乌云作战的勇士,还是乌云的帮凶?无论是何目的,它都已经足够明亮,明亮到足够照亮那人的身影。

凤雪。

他来了,就站在屋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什么?

凤行天与凤流云的心是冰冷的,就像凤雪的脸一样冰冷。凤行天与凤流云的心是扭曲的,就像凤雪的脸一样扭曲。

凤行天故作镇静道:“雪儿,你是何时来的?快进来,快下雨了。”

凤雪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嘶哑地问道:“我是谁?是凤雪?还是凤霖?”

凤行天柔声道:“你是凤家的儿子。”

凤雪的嘶吼道:“你们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凤雪是谁?凤霖是谁?我又是谁?”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名字本该是凤霖!你娘取的。”凤流云道。他觉得嗓子是干涩的。

凤雪笑了,笑容里满是诡异。

风胡乱地吹着,吹起了凤雪的衣摆,吹乱了凤行天与凤流云的须发。

凤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九年前,凤行天的夫人与凤流云的夫人李氏同时临盆,可是二位夫人同时难产。连夫人的儿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连夫人伤心欲绝。李夫人的孩子虽然保住了,可是李夫人自己却不幸去世,直到此时凤流云也没能赶到家中。李夫人临终时为那孩子取名凤霖,凤霖出生时不过四斤重,气息微弱,眼见难以成活。凤行天自己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不忍看这孩子也夭折,于是将他抱给自己的妻子连氏,同时去请名医段鬼手来救治凤霖。连夫人一见凤霖心疼不已,母性使她强忍悲痛,悉心照料这个可怜的孩子。

段鬼手久居侯城,乃是江湖十大名医之一,医术十分了得,素与凤行天交好,闻讯之后立刻赶来。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凤霖暂时救治过来。凤霖天生气血不足,筋骨松软,不能用猛药,只能慢慢调养,可段鬼手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让凤霖长大成人。

凤流云回家得知此事,对段鬼手万般乞求,希望他可以救儿子一命。段鬼手遍查药方典籍,终于开出一方子来,上面有四十八味草药,可是其中有六味天下间几乎无处可寻,而这方子需要长期服用方能有效。凤流云为救爱子,记清楚草药的药性,带着图谱,遍求朋友,寻过无数山川,两年之后终于让他在扬州城外的葫芦谷中找到其中三味草药,可是数量不多,不足救治凤霖。此时法门寺的圆如和尚也找到了一味,其余两味草药则被段鬼手在其他的医师处寻的。

段鬼手亲赴葫芦谷查看之后,决定将另外三味草药移栽到谷中。经他与圆如和尚再三研究,终于让六味草药都可以进行人工栽培,确保可以有充足的产量治病。自此以后凤流云便住在了葫芦谷中,小心看护药圃,每年按时将草药送回凤庄。圆如和尚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怜惜凤流云爱子之心,是故不曾向其他人透露一点消息。段鬼手也不闲着,每年都要到凤庄为那孩子诊治一番,记录其情况,并与其他名医商议,适时调整药方。那孩子十五岁时,身子已经足够强健,与寻常人无异。可凤流云依旧放心不下,让段鬼手又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药方,给那孩子煎服,直至今日。

只是这么多年来,凤流云不曾真正的与凤雪见过面,即使是回家,也只是偷偷看一眼便离开了。凤行天不忍凤霖从小便没有爹娘,于是与连氏商量,想将凤霖收作儿子。连夫人也疼惜这可怜的孩子,强忍悲痛同意。夫妻二人又怕知道会有流言伤害到孩子,于是将凤霖改名为凤雪,对外称李氏母子皆已去世。这事情十分隐秘,除了凤行天夫妇与凤流云,只有三个亲近的兄弟、凤潇和凤崇毅两个稍大的孩子,以及段鬼手和圆如和尚这两个直接参与过救治的人知道。十三年前凤雷在无意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可他怕凤雪会因此受伤,也保守着秘密。

大雨降下来了,风雨是有情还是无情?

凤雪的衣衫早已湿透,是汗水?是泪水?是雨水?他看着凤行天与凤流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是悲?是恨?是怨?是喜?是释然?

凤行天与凤流云不懂,凤雪自己也不懂。他们似乎都被雷电劈中了,呆立在风雨之中。

凤雪忽然仰天大叫,然后转身奋足狂奔。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被骗了十九年。父亲不再是父亲,母亲不再是母亲,刚刚相认的二叔不是二叔......

凤流云立刻追了过去。他错过了十九年。十九年前段鬼手曾说过,可以帮他找到照顾药圃的人,但凤流云拒绝了,他坚持自己来做。别人只道是他爱护儿子,不放心他人代劳,可是他自己清楚的很,这么做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待在家里,他害怕面对凤雪。他本就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而且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担负不起这样的责任。

凤行天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风雨无情地拍打着他历经风霜却依然白净的脸。雨水混着泪水落在衣服上。他虽然多次劝说凤流云认回凤雪,可他其实是犹豫的。他并没有坚定这一想法,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他早就有无数个机会,无数种办法向凤雪缓和地说明情况。他是有私心的。他早就已经把凤雪当作是自己真正的儿子了。十九年前若不是凤雪,他与妻子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雨越下越大了。凤雪浑浑噩噩,在松林间穿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他们还都是他熟悉的人,只是稍微变换了身份,可他就是想离开那里,离开他们,他想一个人。

不知跑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面前有两座坟,两块碑。

一块上面刻着“爱妻凤门李氏婉兮之墓”,落款处为“夫凤流云敬立”。另一块刻着“爱子凤霖之墓”,没有落款。

凤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里他来过很多次了,小时候,长辈告诉他,这是二婶和一个小哥哥的墓。

凤雪跑到墓前,抱着墓碑,泪如雨柱。

现在他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长辈们好像总有事情瞒着他;明白了父母与叔伯们为什么总要他给二婶磕头,特别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要一个人到这里来哭泣祭拜,为什么要在他生日的时候诵往生咒;明白了为什么从小父亲都不怎么罚他,而与他一起胡闹的五哥总是会被责罚;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总有一个怪伯伯要来给自己把脉;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一个大和尚从陕西跑到辽东来陪自己玩......

所有的不合理现在都有了解释。

再大的雨也有停下的时候,再狂野的风也会与止息的时候。可纠结复杂的心,会在什么时候平复下来?

有人无声的来到凤雪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头。

“小雪,回家吧。”

凤雪转过身来,无助地看着凤潇高大的身躯说不话来。

凤潇怜惜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谁,我都是你大哥。”

凤雪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他在乌云间看到了那一点明亮的光。

“二......他,他呢?”凤雪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

“二叔,走了。他一直跟着你来到这里,怕你不愿见他,于是他把我找来了。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凤庄。”凤潇道。

“呵,他又走了,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回来?”凤雪带着悲伤与埋怨道。

“二叔,他是关心爱护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一直认为二婶的死都是他的错。迟早有一天,他做好了准备,会回来的,他是关心你的。”凤潇柔声道。

“大哥,我知道,我明白,”凤雪垂首道:“我知道。我可以明白他们这么做对我也是保护,可是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把真相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见到他了,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因为叔叔的责任会比父亲小么?”

“大哥也有错。”凤潇愧疚道。

“不,大哥,我不怪你瞒我,我也不该怪罪任何人,这么多年来我所感受到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可我就是想要任性地宣泄自己的情绪,错的人,或许是我。”凤雪道。

“小雪,你是真正被迫承受的人,是我们从没有真正考虑过你的感受。我们回家吧,回去见见娘亲,我希望你还可以继续称她为娘。她也很苦。”凤潇说到最后目光落在了“凤霖”的墓上。那里是他的另一个亲兄弟。

凤雪点了点头,道:“大哥,我和你回去,娘永远都是咱们的娘亲。”

凤雪跪到李婉兮的墓前重重地磕了九个头,道:“娘,孩儿不孝。”

随后他又给“凤霖”的墓磕了一个头,道:“六哥,我会替你好好侍奉父母。”

凤潇伴着凤雪朝着凤庄去了。

一道阳光终于突破了乌云的包围,落在了李婉兮的墓碑上,落在在墓旁的秋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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