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夜空。

马戏刚刚结束，街上却下起了大雨，空旷的广场倏忽间变得模糊起来。

路边有几盏路灯，浅浅的白光朦胧，灯下的行人冒着雨跑远，马车发出轱辘声，与噼啪的雨声和在一起，嘈杂又冰冷。

未卸妆的小丑顶着怪异的妆容，在舞台背后整理着衣领。身为小丑，却穿着一身笔直的黑色燕尾服，系的整齐的蓝色领带与他诡异的表情格格不入。

他咧嘴一笑，纵身潜入雨幕。

“你为什么不笑？”

满面愁容的男人沿着并排的高楼，躲在屋檐下缓步向前，闻声，他抱胸的手臂垂下，混浊的眼往后看去。

没有人。

因为大雨，那声音极度模糊，在空空的巷子里甚至还有回音，但这里高楼耸立，如果有人的话一眼就看得见，除非他藏在楼房背后。

可能是幻听吧。男人想，他也总能听见他妻子在亲切的招呼他。

“你为什么不笑？”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男人再也无法淡定，他大喊道：“是谁？”

没人回答。

可当他刚刚转身，一个高挑的人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男人猛地睁大眼。

他分明看到，这个人是从上头跳下来的，他还感受到了一阵风，是这个人带来的。男人吞了口唾液，心怦怦地跳，呼吸几欲停止。

这几排并着的楼有多高，他清楚的很，因为他就是这一带的居民，前面不远就是他的家。

这个人是从哪儿跳下来的？这堵墙是楼房的侧面，一般是厕所或者厨房的位置，根本没有阳台之类的，能站住脚的建筑延伸出来，只有排水管从上到下，紧紧趴在墙面上。

难不成他是从排水管上跳下来的？可他是怎么上去的呢？他上去干什么？还有刚刚那两句话，他听到的声音，是这个人说的吗？

男人的思绪瞬间涌出，两人静静地伫立一会儿，然后，那个人动了。

他走到男人跟前，男人看清了他的脸。

是刚刚那个马戏团里的小丑，他的面部全部涂成了白色，鼻子上抹着鲜艳的红色，右眼还画上了一个蓝色的五角星。现在是夜晚，还下着大雨，那样的妆容看起来并不惊艳，甚至有些恐怖。

知道来人的身份，男人忽然感觉放松了些，但那些问题还是萦绕在他脑海，他问道：“小丑先生，有事吗？”

“你为什么不笑？”

又是这句话。

“我吗？”男人回答，“我很伤心，我笑不出来。”

“为什么？”

真是个偏执的人。

“因为我的妻子去世了，就在前两天，我很伤心。听说今晚有马戏表演，我就去看了，我以为那可以让我变得开心起来。”男人表情变得很悲伤，眉毛都皱到了眼角，“可是我还是很伤心，我没法释怀我妻子离我而去的事实。”

小丑动了动手，在背后捣鼓着什么玩意儿，而后，他发出怪异的笑声：“那你去陪她吧！”

他的脸上露出了张扬的笑，那诡异的妆容下，内心的恶魔被悄然释放，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像两个装满了血水的容器，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啊——”

小丑出手很快，男人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尖刀就刺进他的脖子，突然传来的疼痛让他尖锐的一叫，可没过多久他就倒下了。

他的血像迸溅的水花洒在空中，被暴雨稀释，冲的干干净净。

高楼里还有明晃晃的灯亮着，尖叫声引来了一些附近的居民，还有一些人因为夜雨而不愿出门，纷纷趴在阳台上往这里张望着。

在现在这样治安动荡的时代，这种事随时都在发生。只是每每出事，楼里那些没出来的人都在暗自庆幸，还好这种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高楼上的小丑俯视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在狭小的巷子里围成一个半圆，把死亡的男人圈在里面。他们喧嚷着，却无一人上前查看。

小丑咯咯地笑着，像看着一个闹剧。他杀了人之后飞快地跳上高楼，他纵身一跃便到达楼顶，但那不是个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

大雨把他脸上的妆弄花了，他看着滴在自己领带上的颜料，鲜艳又混乱，捻起领带的一端，苦恼道：“又要重新画了。”

“你不觉得你很残暴吗？”

身后有人在说话，声音空灵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在黑暗中崭露头角，露出自己傲人的翅膀，那巨大的，黑暗的，仿佛能够包裹万物的羽翼。

小丑笑的更开心了：“居然被恶魔说残暴，我真有本事呢。”

阿撒兹勒也笑了笑：“看这群蝼蚁。”他动了动翅膀，希望那些雨不要弄湿他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你为什么杀他呢？因为他没有笑？”

阿撒兹勒嗤笑，“真是极端，看看你，你就快变得跟我一样了。”

“我早就和你一样了。”小丑说道，背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是和阿撒兹勒一样的黑色翅膀，简直如出一辙。顺滑的羽毛被雨水洗的黑亮，加上他脸上早已花掉的妆，倒真像个可怖的恶魔。

“我表演了那么久，我踩在那个大圆球上，我要保持平衡，我还要耍着别的小球，我的鼻子上还得顶着一个球，你看。”小丑指着自己的鼻尖，“它已经变红了。”

“那是你画的妆。”

“那不是妆，它真的很痛。”

“可你现在不需要保持平衡了，你有翅膀，你可以让翅膀隐形，你有这个能力。”

小丑有些悲伤：“可是我习惯了，从前十几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我忘了。”

“一到表演的时候，我就忘了，我忘了我有翅膀，我忘了我现在是个恶魔。”

阿撒兹勒眼底掩饰着笑意，这卑微的人类啊。

“你看到了吧，我表演了那么久，他却不笑，小丑就是要让人开心的，不然，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小丑自顾自说道，阿撒兹勒的嘲笑他看的真切，他真想一巴掌胡在那个恶魔的脸上，可他现在想把话说完。

“他不笑，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我只能让他不存在了。”

“愚蠢的人类啊！”阿撒兹勒满是不屑，不知在说谁。或许是小丑，或许是楼下那群蠢蠢欲动的看客，又或许是那个因一笑而丧母的倒霉男人。

他猩红的眼睛里有星光闪耀，亮得刺眼，小丑猛地煽动翅膀，飞起老高，手中赫然出现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像是召唤一般，凭空从那雨幕中钻出。

“那你这好运的恶魔，就滚回地狱去吧！”

刀锋一抹银亮，划过刀身直到尖端。小丑握着长柄，镰刀划过的地方响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带动的风力将正在下落的雨水都偏转了方向。

小丑挥刀的一瞬间，阿撒兹勒就消失了，毫无征兆的。他每次出现，小丑必然会让这样的方式让他消失。可他却对小丑做的事特别感兴趣，对调侃小丑，他总是乐此不疲。

小丑冷哼一声，对阿撒兹勒每每逃跑的方式嗤之以鼻，他笑，区区恶魔却不敢接他一刀。

他站在楼顶上，收回翅膀，它太大，太显眼了。他走到楼边，低头望着巷子里还未完全散开的人群，那眼神像是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般，但他脸上狰狞的笑容却像个叛逆的贼人。

小丑单手将巨大的黑色镰刀提起，悬在空中，而后松开手掌，那镰刀就如千斤重石般笔直地坠落。

“轰——”

镰刀的刀身重重地砸进巷子里的地面，紧紧地插在地上，周围裂开无数条裂痕。

人群瞬间疏散，纷纷往四处逃窜，远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巨镰的巷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整片民居地都充满了恐慌，万家灯火点亮了夜空。

镰刀是顺着巷子的出口方向扔的，这巷子虽窄，却并不浅。刀身砸进地坑，还未靠及死去的男人，自然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小丑不会无理由地杀人，如果真的非要杀人，他也一定会找一个理由，即使那理由很牵强。

就像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他多倒霉，就因为他没有笑。

小丑丢下镰刀，只是因为看到那些故作担心，实际上早早就想离开巷子，却怕被人说三道四的人的心，觉得万分恶心。

如果可以，他真想全部把他们都宰了，但他还得回到马戏团，他没时间浪费。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这片住房里所有人家的灯光都亮起了，在被发现之前，小丑往高楼背后一跳，极速地潜入黑暗中，连残影都不留下。

那把插入地面的黑色镰刀，也随着小丑的离去而渐渐消失，余留一个巨大的裂口，像怪物的触角一样，延伸到两旁的高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