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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何妨入我眼》第四十章 钓鱼那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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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拖着那根竹子站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看他手上抓着几片切好的生猪肝。

“你干嘛?肚子饿了也不能吃生的。”

他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那就跟着吧。

他带我来到水边一块巨大的石头侧面,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团尼龙线来,那线头一端绑着个很不规则的鱼钩。

我想起来了,他昨天跟我说这水库里有鱼,后来在女生宿舍又向林若曦要了这团线和一根绣花针,原来是要自己制作渔具。只是那鱼钩做得实在是有失观瞻,就是一个简单的‘v’字型。估计是我昨晚上班去了,他在宿舍里利用有限的工具制作的。不知道哪条愚蠢的鱼会看上这么没有美感的鱼钩?

他把尼龙线理顺来,另一头系在竹梢上。

钓鱼我不陌生。小时候的每年暑假,我都会扛着自制的鱼竿,去我家门前不远的那条小河里钓鱼。坐在那株老柳树下,穿一身背心短裤,戴一顶草帽,从晨风拂晓到晚霞满天。中午的时候,小乐会甩开两条小腿,满头是汗地跑来给我送饭。累了时,就跳到河里捡螺蛳,摸河虾,有时还能在水里的石头缝里抓到滑溜溜的鲇鱼。回家之前,折下一根柳枝,从鱼嘴里穿进去,提着一串小鱼儿走在沙砾铺就的小路上。这样,整个暑假妈妈几乎不用上街买菜。自家菜地里的新鲜蔬菜,河里钓上来的野生小鱼,一桌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肴,简单的快乐,永不能忘的童年时光。

“欢子,发什么呆?帮我把蒜芯抽出来。”

我接过他手上的一棵干蒜,把蒜子掰下,留着中间那截蒜芯。我知道,这是做浮漂用的。我一直认为,最适合做浮漂的是以前那种拖鞋的泡沫鞋底,软硬适中,方便修剪,可剪成各种形状,浮力也强。但那样做的后果是,一双新买的拖鞋在暑假过后,往往只剩下鞋头那一截,穿上去大半个脚板露在外面。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踮着脚尖走路。

除了浮漂,铅坠也必不可少,不然鱼钩甩不远,也沉不到水底。我看到老四拿出一小截保险丝,把它绕在鱼钩上端的尼龙线上,用石头砸扁。一副没花一分钱的钓竿新鲜出炉了,看来老四也是此中老手。

接下来,他把生猪肝穿进鱼钩,甩进不远处的水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两眼定定地看着水面上的浮子。

看到他用生猪肝作鱼饵我就明白了,他这不是要钓鱼,而是要钓甲鱼。一般的鱼儿吞不了那么大块的猪肝,只有甲鱼对生猪肝的气味有兴趣。小时候钓草鱼、鲤鱼、鲫鱼这些常见的鱼,用苍蝇、蚯蚓再好不过了,但苍蝇不容易捉到,挖不到蚯蚓的时候也会去粪窖里捞蛆虫。

但是甲鱼我从没钓过,因为买不起猪肝,更因为我害怕甲鱼。害怕的缘由是有一次在外婆家,那木桶里有几只甲鱼正伸长脖子往上爬。出于好奇,我拿指头点了点一只爬到桶沿的甲鱼的脑袋,只见它脑袋嗖的缩进了甲壳,随即四脚朝天的掉回了桶底。我觉得好玩,把它翻了回去,不停的用指头戳它缩进去的脑袋。突然,它伸出脖子一口咬住了我的指头。估计当时我肯定是吓懵了,到现在一直都没想起来外婆是用什么办法让它放开了我的手指。只记得自己哇哇大叫着,一只手指提着一只脖子老长、四脚划拉的甲鱼在厨房乱窜,怎么甩都甩不掉。打那以后,见了甲鱼我都是避而远之。

现在野生的甲鱼几乎绝迹了。故乡那条记忆中清澈的小河,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水浅得挽起裤管就能淌过去,河床上露出峥嵘的巨石,那里曾是鲇鱼、黄丫头聚集的窝。河面上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水草枯死,鱼虾遁迹。

面前的水库,生态环境似乎保护得不错,也许和附近人烟稀少有关。

老四一动不动的望着水面,那神情仿佛正在与甲鱼下一盘生死相搏的棋局。谁先耐不住性子冒然出击,谁就将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正在老四和甲鱼比赛定力的时候,一个男生挎着个细长的包走了过来。

这个男生我认出来了,是在山路上和许秋苹同提着一袋碗具、并肩而行的那个,我听到许秋苹叫他‘叶小广’。

叶小广看了一眼老四的竹竿,嘴角露出一丝异样的笑意。他走到离我们五米远左右的地方蹲下来,拿下肩上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根褐色的钓竿来。

那是一根伸缩钓竿,渔具店里卖的基本上是这种。听说不同的牌子价格相差很大,贵的可能要上万,普通的也就二、三百。我不识货,不清楚他这根在什么价位,只是好奇居然还有人像我们这样喜欢钓鱼。

叶小广动作很熟练,没一会儿便把一副钓具组装好了。鱼钩入水之前,他先朝水里撒了一把饵料,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只闻到一股酒香,据说这叫‘打窝’,目的是把鱼群吸引过来。现在的人花样就是多,以前我家门前那条河里尽是鱼,哪还需要什么撒饵料,我倒担心先把鱼喂饱了,它不咬我钩怎么办。

打完窝后,他搓了一粒面团挂在鱼钩上,用力一甩,鱼钩落到很远的水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里,荡起层层涟漪。接下来,他把钓竿插在竿架上,气定神闲地坐下来。

我一看老四鱼竿上的浮漂可怜巴巴的在几米远的地方漂着,心想这哪成啊,水深的地方才有大鱼,这么浅的岸边别说大鱼,怕是连小鱼也不肯光顾吧。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远远看见叶小广的浮漂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迅速下沉。那根竿梢弯成一个很明显的弧度,我刚想提醒他有鱼咬钩,叶小广就迅速的拿起钓竿,飞快的收线。随着鱼线越拉越近,已经能看到鱼的黑色背鳍,鱼尾在水里奋力地拍打出水花,这条鱼怕是有一斤多,拉到岸边,我看出是条草鱼。叶小广左手拿着抄网,把鱼捞了上来。

叶小广在解鱼钩的时候,又看了老四一眼,脸上带着笑。这次我看懂了笑里的含意,分明带着得意和轻蔑。

老四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仍然端坐着望向水面,要不是他眼睛还睁着,偶尔还眨一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圆寂了。

但是,一个声音的传来让老四瞬间出定了。

“叶小广,你钓到了鱼呀!哇,这么大,你好厉害。”许秋苹跑过来兴奋地叫道。

叶小广把解下来的鱼朝许秋苹面前一伸:“拿去。”

许秋苹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捧过来,不想鱼尾突然一甩,拍在她的脸上,她惊叫一声,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滑坐在地。

那鱼掉到地上,蹦了几下,一头钻进了水里,摆摆尾巴,倏忽没了踪影。

见此情形,老四把竹竿往地上一扔,跑过去把许秋苹扶了起来,嘴里说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扭到脚?”

许秋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朝叶小广红着脸说道:“对不起,我把鱼放跑了。”

叶小广不作声,装上鱼饵,把鱼线重新甩了出去。

许秋苹却在叶小广旁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时而看看水面,时而看看叶小广的脸。

老四在旁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落寞地走了回来。

奇怪的是,自那条草鱼逃得一条性命,游回了水里后,我们两边的钓竿就一直没了动静。难道鱼儿也会通报敌情?在我印象里,它们好像没那么聪明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当我觉得无聊想要站起来走走的时候,老四轻叫道:

“有了有了!”

我闻言朝浮漂看去,那里的水面冒起了一串水泡,浮漂正在一沉一浮有节奏的上下运动。以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是鱼在试探,它还没咬钩,只是用嘴轻轻触碰鱼饵,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起钩,否则将前功尽弃。

老四大概有和我同样的想法,他紧紧握着鱼竿,耐心的等待着鱼儿放松警惕的奋力一咬。

突然,浮漂不见了踪影,尼龙线绷得笔直。我大叫:“快往后拉!”

与此同时,老四迅速站起来,两手抓紧鱼竿往上提。从鱼线的紧绷程度和鱼竿的弯曲弧度来看,这绝对是个大家伙。

我的心也像被鱼钩钩住一样,提到了嗓子眼。这绝对是钓者和观者最紧张最兴奋的时刻,知道有鱼上钩,却不知道是什么鱼;知道是大鱼,却又不知道有多大。正像谜底即将揭开又尚未揭开,心里的那种期盼,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是最迫切的,这大概就是‘文概’老师说的‘临界点美感’吧。

看老四握着鱼竿的手势,我猜想他是要把鱼直接提出水面。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经验似乎不如我丰富。鱼一旦离开了水面,因为失去了浮力,重量将大大增加,再加上它会拼死挣扎,到时不是线断就是竿折。于是我大喊:

“不能提,只能拉。”

老四是个聪明人,一下明白过来,他急忙拉着鱼竿往后退。

这只是一根临时制作的简易鱼竿,竿上没有卷轮,不能像叶小广那样从容的站在原地收线。

我站在水边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老四一点点的往后拉。有时线绷得太紧,还得往前走一步,让线松一松,以免崩断。通过来回拉锯,以达到消耗鱼的体力的效果。

渐渐的,我看到一个影子从水底慢慢浮上来。它有一条长长的脖子,圆圆的身子上四只船桨似的粗腿无力地划着水,尖尖的短尾摆动着,脑袋顶端两颗绿豆似的小眼睛。不是甲鱼又是何物!

它浑身呈黄绿色,背部有几点黑色花斑,全不像市场上卖的甲鱼那样颜色灰黑。从体形上来目测,应该有两到三斤重。此时,它正被拖到岸边,小眼睛发出凶光,锋利的爪子划着岸边的红土,留下一条条深痕。

儿时对甲鱼的恐惧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我站在旁边不敢上前。

“你上去按住它的背。”老四握着鱼竿不敢放松,便理所当然地要我去完成在他看来极其简单的任务。

“它要咬我怎么办?”话虽这样说,但我也不想被别人看笑话,只能硬着头皮,弯腰弓背作势欲扑地接近它。

我想当时我的面目一定是极其狰狞的,嘴里应该也发出了类似某种野兽的嚎叫,因为我必须以此为自己壮胆。就像一个本性孱弱的人,倘若身上有了凶禽猛兽的纹身,尽管只是纹身,自己仿佛也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对手见了也是要怕的,这或许算是原始图腾在现代人心理上的延伸。

不知是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原始力量惊吓了它,还是受自身求生本能的驱使。这只甲鱼在我离它不足一米远的时候突然脖子一甩,挣脱了鱼钩,随即仓惶转身,迅速地窜回了水里,只在地上留下了几滴血迹。

老四嗷嗷叫着跑过来,用力拍了下大腿,惋惜不已。不知怎地,我心里反倒轻松了起来,虽然到手的滋补佳品就这样没了。

老四自是少不了对我一顿埋怨,说我刚才表情像恶鬼,声音像厉鬼,走路却像怨鬼。我反驳说:

“是你绣花针上没倒钩,倒来怨我。”

老四听我的解释还算差强人意,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钓鱼的兴趣骤减。他茫然地坐在岸边,眼睛不时地看往许秋苹所在的方向。

叶小广依然是一无所获,大概是嫌那地方风水不好,他已经换了个离我们更远的地方。想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才我们钓到甲鱼的时候,他也只是看了几眼,没有一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他不是个合群的人。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人的性格和相貌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当然,我不是说这种联系是唯一的,我也知道,一个人性格的形成有各方面的原因,相貌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种?在我有限的生活经验里,眼睛小而有神的人往往狡猾,满脸横肉的往往暴戾,面庞瘦削的往往阴险,体形胖大的往往计较,漂亮的女生往往孤傲,清秀的男生往往内敛而冷漠。

叶小广应该就是最后这一种,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面容秀气,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男生女相’。你看他远离人群,特立独行,许秋苹在他面前摔倒都懒得搀上一搀,像他这种高冷出尘的人,大概是不屑于与我等凡夫俗子为伍的。

当然,以上纯属我基于自身阴暗心理上的胡乱猜测,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当不得真。事实上,至今为止,我和叶小广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任何接触,单凭第一印象去揣度别人的性格心理,未免有管中窥豹、一叶见秋之嫌。

许秋苹还是那样静静坐在叶小广身旁,距离不远也不近,就像取款机前永远的那一米安全距离。看她组织活动时,像是一个干练的职场老手,这会儿却又像一个初谙情事的少女。

老四钓鱼的兴致全无,我却耐不住手痒,把竿子拿了过来。鱼钩上的猪肝已经漂得发白,破碎得像一团棉絮。

钓甲鱼已经不现实,那逃生的甲鱼还不得把七房八姨、五叔六婶全通知个遍。作为水陆两栖的爬行动物,它可比普通鱼类的智商要高得多。

可我缺少钓其它鱼类的饵料,叶小广虽然有,但我不想去借,怎么样也得照顾下老四这个阶级兄弟的感情不是。看来只好拿出我自小修炼的独门绝技——挖蚯蚓。

我跑到后面林地里,掀翻了好几块大石头,还真的找到了几条蚯蚓。哈哈,也算是一技在手,天下我有吧。

兴冲冲跑回来时,老四已经回到了野炊的场地,正围着那几口锅转悠,不时地指指点点。

土制鱼竿扔在岸边。我拿起鱼钩,挂上蚯蚓,心里想着该怎样才能把鱼钩甩远点。我东张西望,寻找着合适的下钩地点。就这样沿着水岸一路走一路看。

突然,不远处一条竹筏映入眼帘。走过去一看,欣喜的发现这条竹筏并没有用锁链锁起来,只是用一根粗大的草绳绑在岸上的一根木桩上。

我解开草绳,把竹筏推下了水,随后提着鱼竿跳了上去。

这是一条江南水乡常见的竹筏,用六根粗壮的毛竹并排拼在一起,再用绳子绑扎起来,两头微翘。

小时候,老家的河岸边散落着几个村子,村子里有几户是世世代代的渔民。我在那河边钓鱼时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几条竹筏在河中穿梭,身手矫捷的渔民在落霞漫天时撒网,日出喷薄时收网,竹筏的两头,几只黑色的鸬鹚在晨风中站立。

撑竹筏需要细长的竹篙。所谓竹篙一点,竹筏如箭。

可这条竹筏上并没有竹篙,想是被渔民带回了家。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用手划。

把鱼竿放下来,我蹲在宽只有半米左右的竹筏上,双手划着水面。回头看去,水岸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其实我不是出身于渔民世家,也没有划过船。只因为看得多,也就慢慢掌握了一些基本技巧,再加上水库不像江河那么水流湍急,所以划起来倒还有点像模像样。还有一点让我无所畏惧的是,自小在水乡长大,也习得一身不错的水性。哪怕是船翻了,游回去料也不是什么难事。

划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停下来看看四周,差不多到了水库中央的位置。这里想必水深鱼多,我把鱼钩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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