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见沈湛去了前院，就到西跨院去看静璇，灵秀拿了件素白织锦缎面白狐里的大毛斗篷给贾氏披上，两个人打了伞，到了西跨院，见灵巧正在往紫铜鎏金的大火盆里添碳，又加了些梅花香饼儿在里面，满室暖香，扑面而来，又见陈妈在炕上哄着静璇喝一碗热热的羊□□。见贾氏进了屋，就要站起来行礼，贾氏道：“不必起来了，只好生喂璇儿就是。”说着，就让灵秀解了斗篷拿到外间去掸雪，自己则坐到炕上，摸了摸炕也是热的，又见静璇穿了大红银鼠皮的小棉袄，银红灰鼠皮棉裤，既轻便，又暖和，且大夫交代的羊奶也是日日按时喂给静璇，心下满意，道：“你将璇儿照顾的很好，这丫头有你在身边，是她的福气。”陈妈道：“太太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奴婢了，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才对。”贾氏道：“罢了，你我已是多年的主仆情分，我也不再同你说这些虚话，倒显得生分了，你只晓得，我心里着实感激你，也就是了。”

陈妈笑道：“瞧太太说的，奴婢是太太的陪嫁丫头，受太□□厚之深，此生也难以报答，如今照看小主子，奴婢又怎能不尽心竭力呢。”一时喂完了静璇，就任由他爬到贾氏身上。

贾氏伸手抱了静璇，又道：“璇儿这屋子既暖和又不憋闷，你们是如何收拾的，倒比上房强些，我们那屋子整日里烧着炭火，大面风雪这样大，又不得开窗，我在屋里竟闷的紧，焚了些熏香也不管用，反倒更加气闷了。”

陈妈听了就道：“倒也没如何收拾，姑娘的屋子是西边的寝室和东边的书房都是用隔扇门隔开的，奴婢只将姑娘抱到东边书房里，将西边的隔扇门关上，稍稍开了下窗子，透透气，再将火盆点上，炕也烧上，等屋子烧的暖热了，再将古将抱进来，如此屋子里自然也就不闷了。”

贾氏道：“原来如此，看来以后也该把上房的落地罩换成隔扇门才好，眼下确是不能了，”又对灵秀道：“趁着老爷还在前院书房里，你回去也把我们的屋子开开窗子，再多添些炭火烧热些，老爷若从前院回来了，只让他到姑娘这里来就是。”灵秀听了，自回去收拾。

贾氏吩咐完了，就见静璇趴在炕上直楞楞的望着窗外，只见窗外大雪纷飞，搓绵扯絮，静璇在前世的时候虽然也见过大雪，但着实没见过这样大的雪，起初还有些兴致，想着等雪停了就让人给自己堆几个雪人放在院子里，如今见雪下到如今还不见停，心下担忧不已，这样大的雪，在古代这样落后的条件下还不知会冻死饿死多少人呢。贾氏见她望着窗外只管发呆，只当她闷了，就将她抱了过来，对灵巧道：“你去找你秦大娘的，让她去库房把年前舅老爷家送来的那几件给璇儿的西洋玩器都拿过来。”灵巧去了，不多时，秦大娘就和灵巧两个人抬了个镶了铜活的红漆箱子过来，打开箱子只见都是一些音乐盒，万花筒，上了发条的自行船，会跳舞的西洋舞人，望远镜，放大镜等故种各样的西洋玩器，贾氏只捡了一个音乐盒拿了出来，又将箱子关了，命陈妈好生收起来，待静璇长大一些再给她玩。

贾氏拿了音乐盒，打开盒盖，拨了拨左侧的机关，霎时便有一阵清扬幽远，清脆悦耳的音乐飘了出来，静璇看了那音乐盒，木质的盒身，打磨的很是光洁，盒子里的东西静璇也看不懂，虽然造型比不上静璇在现代时看过的音乐盒，音质也不如现代的清晰明亮，带了些微微的沙哑，但听起来别有一种逸趣，暗赞一声，确实是个好物件，静璇还是除了家里的钟表外头一次见到西方的东西，倒也颇有兴趣，自个儿捧在腿上研究了起来，陈妈急得不行：“小祖宗，当心别摔了，这可是个金贵物件呢。”贾氏见女儿喜欢，自是开心道：“无妨，她在炕上玩，摔不到地上的，就是摔了也不打紧，箱子里还有好几个呢。”陈妈听了，也只得作罢。

静璇抱着音乐盒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正玩的开心时，就见沈湛大步走了进来，衣摆上落了些雪花。贾氏忙帮他抖了雪，让他做到炕上，又把铜胎画珐琅的手炉塞到他怀里，又命人沏滚滚的热茶来。沈湛上了炕，刚坐下，就见自家闺女捧着个盒子正玩的兴起，顺手将她捞了过来，揽在怀里，道：“璇儿在玩什么呢，爹爹来了，你也不理一理。”说着就拿了静璇手上抱着的音乐盒道：“原来是你舅爷爷家送来的音乐盒啊，好不好玩呀，璇儿喜欢吗。”说完就将音乐盒拿到身后去，道：“璇儿叫爹爹，叫爹爹就把音乐盒给你。”静璇就不明白了，自家老爹人前就是一标准的谦谦君子，儒雅温润，怎地一到自己跟前就变成老顽童了呢，还抢走了她的音乐盒。不过，静璇才会乖乖向他妥协呢，只见静璇一把揪住老爹的胡子，两只手攥住拧成一团，叫道：“盒盒，盒盒，快给我。”贾氏见他逗弄女儿不成，反倒被女儿揪了胡子，乐得不行，笑闹了一通。沈湛对贾氏道：“你们这里倒是热闹，我方才到上房，见开了窗子，冷得不行，丫头说你在璇儿这里，我就过来了，没想到竟又被这丫头揪了胡子。”贾氏道：“我让他们开了窗子透透气，完事后，再将屋子烧热些，你也是的，总招惹璇儿做什么，且同我先在璇儿这里歇息片刻，等屋子收拾好了我们再回去。”又道：“柳庄头来找老爷，所谓何事？”

沈湛道：“柳条沟的庄子出了些事，大雪压塌了房屋，还死了几个人，今年关外的庄子只怕损失不小啊。”贾氏道：“天灾人祸，到也难免，我们也并不一味指望关外的庄子过活，还有京中的庄子和南边的庄子呢，老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庄子上的屋子塌了，庄上的家仆和佃户们该如何是好，且还压死了人，老爷可想过如何料理了么。”沈湛道:“明日我让秦盛和柳庄头一起回柳条沟，房屋也不必修缮了，待雪停了再说吧，索性我们也不在庄上住，现将庄子上的人先移到主院去，主院建造的结实些，不比外院的裙房下房，想来也不容易坍塌，另外夫人多给秦盛支些银钱，也好让他好生料理那几个人的后事，并安抚他们的家人，再将家里素日不用的棉被绵褥棉衣等物收拾一些，也让秦盛一并带过去吧。”想了想又道：“今年雪下得如此大，怕是不只柳条沟如此，其他几个庄子只怕也是受了这雪的祸害，让顾新再到其他几个庄子上去看看吧，也给顾新支些银子，此外，再叫人去多多的买些棉花和柴炭吧。”

贾氏道：“买太多的棉花做什么，且年前才买了几千斤碳，我们家人口少，也用不了这许多啊。”

沈湛道：“这雪也不知下到何时才会停，多多的买些，只当是有备无患吧，幸好我们家一向有储存粮食的习惯，倒也不必采买了，夫人不知道吧，粮食如今涨价的厉害，已经涨到五十多文一升了。”

“五十多文，”贾氏惊呼：“往年也才十六七文啊，今年雪下的大，粮食只怕也会减产，那粮价岂不是还会往上升吗，外面的百姓可如何活啊。”

沈湛叹息不语，半晌方道：“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了，许是过两日雪就停了也未可知。而且，粮食涨价并非最大的隐患，最大的隐患乃是草原上那群虎狼般的狄人啊。”贾氏听了，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一份焦灼和隐忧。

须臾又过了五六日，大雪仍在下，今日就是元宵节了，往年元宵节时万盏花灯交相辉映，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更有杂耍的，卖艺的，舞龙舞狮的，闹花灯的，喧喧嚷嚷，直闹到后半夜去，今年的元宵节只怕再没有那般的热闹可看了。贾氏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仍旧不停飞舞的雪花，叹了口气，命人在屋檐下，游廊上皆挂了几盏大红灯笼，给这苍茫的白色院落好歹增添了些亮色。

就在这时，秦盛和顾新皆是一身狼狈，脸青耳肿的回来了。二人第二天收拾好后才去见了沈湛，秦大娘和顾嫂子就到后院去找了贾氏。贾氏就问了她二人外面的情势。秦大娘道：“奴婢家那口子回来后，脸上，耳朵上，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他说，和柳庄头好不容易才到了柳条沟，去了就看到村子里的房屋多半都让雪给压塌了，村子里的人侥幸活下来的都去了山洞里安身，后来雪越下越大，封住了路，也不知他们到底如何了，索性还有些存粮，只是这天实在是太冷了，虽不会饿死，但难保不会冻死，庄子上外院的房子倒塌了一半，压死了五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安排了后事，又给了他们的家人一些粮食棉衣银子，他就按老爷和太太的吩咐，将庄子上的人都安置进了内院里的厢房和下房，没敢动正房，又将带去的棉被棉衣等都给了他们，另外，我们家那口子见还剩下一些棉衣，就给了村子里的村民了。还有庄子上存着的黑炭和柴火，除了留够庄上的人用的以外，也都散给了村民们。”贾氏道：“你回去告诉秦盛，就说他做的很好，眼下这种情况，能救一个是一个，也算是积德了。”说完又问顾新家的，顾新家的道：“他回来也是身上都生了冻疮了，去了三个庄子，永昌县的两个庄子还好，虽然也压塌了屋子，庄上养的猪牛羊和鸡鸭鹅等活物都被冻死了，但好歹没死人，只有金阳镇的庄子，因为是建在山脚下，夜里大雪从山上滚了下来，整个庄子上的人都没了。芦庄头两口子也没能幸免于难。”贾氏听了，不禁流下了眼泪，秦大娘递上了帕子，贾氏接过去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摆了摆手，就叫二人先下去了。少时，沈湛回了后院，见贾氏红着眼睛，就知她已知道了外面的事，来不及安慰她，便道：“如今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我需得同大人说一声，也好有个对策。”说着就命人拿了斗篷，贾氏亲自给他穿上，送了他出门。

又过了几日，沈湛从衙门里回来时满面愁容，道：“城里冻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江河结冰，大雪封山，水路不通，陆路难行，叶大人早已写好了请求赈济雪灾的折子，怎奈却送不出去，也不知下面的州县如何了，大人如今每日里也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却无计可施，今日镇守在天域关的谢老将军来找大人，我们才知道，因着通路断绝，今年的军粮军资都没能送到，前线驻守的将士们已经断粮五日了，每日只能将雪水熬化了炖了草根树皮充饥，且如此严寒的天气，将士们无棉衣御寒，军中也是冻死了不少人了，在这样下去，纵是雪灾过去，盛州城只怕也是保不住了。”

贾氏听了，也是呐呐无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盛州城破了，不但各个衙门的大小官员少不得会殉了城，便是如自己一般的妇孺，也少不得落个一把金钗刺破喉咙的命运，也好过被人玷辱了去，只是自己虽不怕死，女儿又该如何呢。静璇虽然不太懂古代的是，但也知道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想到前世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就有些不寒而栗，红楼的世界虽然和前世的清朝相同也不同，但有一点确是一样的，那就是草原上那群充满了野心，而又残暴噬血的狄人，一旦他们攻到了盛州城，那盛州怕是会变成一座死城吧。不行，一定要保住盛州城，可是该怎么办呢，自己只是一个一周岁多一点的孩子，静璇此时真的有些想哭了，怎么别人穿越重生了都是风风光光，顺顺利利的，怎地到了她这里就如此的多灾多难呢，她才刚有了家，有了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她可不想就这样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