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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梨花不如你》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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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幽的意识浮浮沉沉,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庙宇。

经堂里满堂香火,诵经念佛声不绝如缕。

香客越来越多,香炉插着的香烧完了很快就添上新的,拥挤着要下跪的人们,诉说着千奇百怪的心愿祈求佛祖能听见。

经堂中央佛祖金像下的紫檀木香桌,桌上的最角落摆着一只紫砂香炉。

紫砂香炉小小的一只,通体紫黑,没有一丝纹路,光滑圆润,没有香插在上面,香炉里更没有香灰,干净的纤尘不染。

在一众插满香和积满香灰的香炉中,它显得与众不同,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到这只香炉。

暮钟敲了一遍又一遍,寺庙里渐渐冷清了下来。

这时有寺里的小和尚进来打扫,小和尚打扫完以后,殿内燃起橘黄色的烛光,灯火摇曳照亮经堂。

不久后,有一位三十而立眉清目秀的和尚轻轻走进来。

他先是虔诚地朝佛祖跪拜,接着走到紫檀木香桌的最角落,拿起那一只圆润干净的紫砂香炉,“施主,我来找你说话了。”

说着说着,他念起来一首诗——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

当风扬其灰!

从今往后,

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

“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她把话说得这般决绝,可知道我内心有千般无奈不可说?罢了,她能快乐些就好。”

画面一转就到了陵墓。

她静静地跪在墓碑前,没有任何声音,风也没有,阳光也没有,只有大朵大朵羽棠花整齐地摆在她的眼前。

除了这一片明蓝色外,再没有其他的颜色。

戟夜带着一支亲信队伍围在她的身后,声音淡漠疏离:“唐离,你终于出现了。你若是死了,我也许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铺天盖地的黑暗突然袭来。

有一双沉绿的眼睛阴森森地立在正中央,沉绿的眼睛越靠越近,清脆且没有情绪的女声似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不断地重复着两句——

宿命不可违

劫数不可避

棠幽猛地睁开眼睛,鼻翼快速地鼓动。

额角的汗因为身体的颤动,滑进她的鬓发间,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片湿热。

周遭的场景越来越熟悉,黄花梨木的房梁上,悬挂着高低不一花纹繁复多样的铜片,是她亲手雕刻好挂上去的。

有高高低低说话声——

“长玺对你的行踪,十分的感兴趣。”

“我靠!你大爷的蒹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拆了你的御月殿?!”

棠幽微微偏过头,然后呼吸一窒,瞳孔睁大,双手紧紧抓着被单。

此时的蒹白好整以暇地坐在红漆木凳上,霜色流苏云纱裙的少女一脚踩在他前面的木凳上。

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揪着他的衣襟,弯腰低头恶狠狠地看着蒹白。

这、这场景好像逼良为娼……

“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继续。”

二人纷纷别过头,棠幽已经整个人钻进被窝,卷成一团滚进床最里边。

蒹白平静地打掉钟磬音揪着自己衣襟的手,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哈哈哈哈哈!蒹白,你徒弟太有意思了!”钟磬音蹦跶蹦跶也到了床边。

蒹白扯过卷成一团的棠幽,拉开被子露出她红彤彤的脸,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搭在额间。

蒹白掏出一块帕子擦擦她额头上的汗,“好些了吗?”

“嗯嗯!”棠幽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地瞥向钟磬音,待看到她额间的神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紧张地直冒汗,本来身处仙门她就有点担心了,现在又来了一位天神,万一……

蒹白理了理棠幽额头上的碎发,漫不经心地介绍:“一位故友,是她救了你。”

钟磬音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呀小棠棠,我叫钟磬音,你唤我钟姐姐就好了。”

钟磬音这一笑,就是春日里争芳夺艳的花,也比不上其一分。

棠幽紧绷的心绪松懈下来,小声地喊了一声:“钟姐姐。”

她就是先生之前说起的,那位喊着要拆了御月殿的故友吧。

北海那场战役之后,棠幽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经脉全断内丹皆碎。

要不是雮尘珠吊着最后一口气,她早就见魂归于天了。

既然是钟磬音救的,棠幽就知自己的身份绝对是暴露了。只是钟磬音不开口,何况蒹白也并无异样,棠幽也当做无事发生。

“诶,真乖。”钟磬音瞥了眼蒹白,眼珠转了转,露出狡黠的光,“小棠棠可要好好感谢蒹白,他为了救你费了不少心思呢,尤其……”

棠幽疑惑地看着钟磬音。

蒹白的身体僵了僵,他很清楚钟磬音这个语调,八成是要胡扯了。

“他不顾颜面跑来找我,好声好气地劝说我救救他的小徒弟。哎呀,你可能不知道,蒹白苦苦追了我好久,被我拒绝多次后,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同我来往,结果为了你,——诶,蒹白你拉我干嘛……”

蒹白已经站起来将钟磬音往门外拖去,棠幽目瞪口呆地望着挣扎的钟磬音。

“还有还有我跟你说……唔唔唔……”

蒹白干脆把钟磬音嘴捂上,钳住她的肩膀,硬生生的将她拖出去。

棠幽咽了咽口水。

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先生这么的……霸王硬上弓……咳咳,不对不对,有这么强势的一面……

风从窗口吹进来,房梁上悬挂着的铜片铃铛作响,奏出一首古朴的曲子。

棠幽望着相互碰撞的铜片出神。

这场梦,倒是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梦里面目清秀的和尚,成天念着同一首诗,每次都用同一句叹息结尾。

彼时她若不是被封印在紫砂香炉里,不得动弹不能言语。

她一定会说一句话来堵着和尚喋喋不休的嘴:“你自选择,就要承受结果,怪不得别人。”

对了,梦里已经十年了,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棠幽抬起手捏出了一朵羽棠花的幻象,明蓝色的花在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花,他说这花会让他想起母亲。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炎玉,喃喃自语:“父亲……你是不是猜到我以后可能会被关进冰囚,所以才将炎玉赠我?”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灌进鼻腔,脑袋一片清明。

传闻孔雀妖公主珑儿有预言未来的能力,梦里的那双沉绿的双眼,想必就是她留在雮尘珠最后的一缕幽魂。

宿命不可违

劫数不可避

棠幽挣扎着坐起身,单手撑着下巴靠在窗台上。

后院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幽潭,潭边种满了注灵草。

水光潋滟,轻风萧瑟微寒。

有手抚过自己的头发,棠幽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蒹白微皱的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棠幽低下头,支吾不语。

蒹白没有再说话,他俯下身,将棠幽抱起来往门外走。

棠幽搂着他的脖子问:“先生我们去哪?”

“带你去泡后院的潭水,对你……”蒹白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后,才继续道:“对你的伤,有很不错的疗效。”

蒹白的胸膛宽厚温暖,棠幽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抬头看见湛蓝的天空飞过一行白鹭。

“先生,我睡了多久?”

“一个月了。”

“白露为霜,已经入秋了。”

“嗯。”

“对了,钟姐姐呢?”

“不用管她。”

“先生……”

“嗯?”

“没、没什么了……”

“……”

蒹白轻轻把棠幽放进幽潭里。

潭水没有想象中的寒冷,反而还有些温热,水温刚刚好。

蒹白洒了些芷奚散粉在潭水中,“你泡两个小时,有什么就喊我,知道吗?”

棠幽乖巧地点点头。

蒹白离开后,棠幽身体往后倒,慢慢沉入温热的潭水中。

在水中往上看到的天空,扭曲波动,仿佛一团泡影。

宿命不可违吗?也许吧。可是我的劫数,又是什么?

钟磬音看着蒹白走进来,感叹道:“真是服了你,千尺幽潭这么冷的水,你都有办法令其变成温泉。”

蒹白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酒没有回话。

钟磬音喝了一杯酒,饶有兴趣地说:“不打算告诉她?那会儿你也没想到嘛。”

蒹白没有回答她,反问了她一个问题:“换作你,你知道了会怎样做?”

钟磬音耸耸肩,“五十春秋啊……可以说你间接毁了她,换做我估计得恨死你了。”她眯着眼摇了摇头,“啧啧啧,你要怎么还?”

蒹白苦笑了一下,“慢慢还。”

钟磬音安慰地拍了拍蒹白的肩膀,“不要这么凄凉嘛,人生的挫折千千万。就算那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更何况她如今看上去,倒是更享受现在的人生呢。”

七年前棠幽举着孔明灯,笑嘻嘻说自己不需要许愿的脸,又浮现在蒹白的脑海里。

他微低着头,看着酒杯里轻晃的倒影,“我不知道那五十年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灾难……若是我当初……”

钟磬音少有的在蒹白的脸上看到了愧疚,她带着笑腔开口:“命里有的劫数啊,是一个都不会少的。不管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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