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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二十年》§§§第十二章 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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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梦幻和神韵,虽然大多数并不能实现.对于生长在农场的我来说,戈壁、沙滩,还有那矗立在道路两旁的参天白杨,这些景色几乎天天与我相伴。我看见它们,就像是看见我的家人,我的故土。可是,我也常常梦想着我从来没有看见的美景,比如,那蔚蓝的大海,还有海里的渔船,海上的落日……。它们不像我现在的生活现实那样,展现在我的眼前,所以,我也只能通过写作的方式来抒发我的憧憬之情了。我从教以来,就笔耕不止,有一首题名为《少女和沙海》的诗,就是源于我思念大海的作品。

事情也很凑巧,我在当老师不久,就认识了一位在海边生活的朋友,他是我在××文化服务部通过书信交友而建立往来的。这个服务部的负责人是我认识的西部××杂志社的一个主编开办的,我的西部风情诗曾在上面发表过。我给主编投稿时说我非常渴望认识一位在海边长大的朋友,主编就给我引荐了他。我的这个朋友姓罗,比我大好几岁,早年也干过教师,因为祖传中医,他已经下海开了一家门诊。罗一直想考医学研究生,还想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去国外深造,所以,他一边行医,一边拼命苦读英语和有关课程。我们的交流也是从考研的话题开始的,当时我的数学和物理基础都不错,罗就说我们多在这方面努力探讨吧。探讨了一年多,觉得彼此之间都有收获,然后,我们又交流了其它一些方面的问题。恰恰在这个时候,我转变了我的人生目标。我本打算考物理研究生,不想,工作后,陆陆续续发了不少作品,还有获奖者的称号。所以,我想在文学艺术领域多开拓一些市场。就在我和罗交流得比较默契的时候,我提出了放弃考物理研究生的计划。罗听到这个消息后,当然有些失望,但他看我在文学上展露的才华,也不断写信鼓励我坚持创作。

下面的故事就和罗有关联了。1988年暑假前,我所任教的初中二年纪传来消息:初二(3)班全年级平均成绩倒数第一。本来基础就差的(3)班这回可成了老师和同学们关注的焦点。因为这个班的数学是我教的,数学是主课,学校教务处自然该追查责任了。主任分别查了二(3)班的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四科主课的成绩,盘查结果:我教的数学成绩平均成绩最低。填写学生成绩单的前一天,主任把我叫到了教务处。

“小梅,你知道你的数学成绩了吗?”主任的神情很严肃,我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不幸的事情了。

“我知道,可这不全……怪我,二(3)班从初一升上来的时候底子就薄,特别是数学课如果基础太差,很难……上去,”我的脸由于争辩而挣得通红。

“谁都知道这只是理由之一,但现在又如何向同学和老师解释……,”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就把那个成绩卡放进档案柜了。

我知道我再有一千个理由也难以说清了。学生的成绩不好,家长会说这个老师没水平,怎么把我的孩子教成这样了;而作为领导,他看的是你这个老师的成绩排名,你要排在倒数第一或第二,那自然他就认为你没教学能力,别的都别说了。自工作以来,我还没排过倒数的名次呢。记得我第一年教初三的化学,还排名第二呢,这回,我算是厄运当头了。没办法,只有等领导的处置了。

在暑假前的教师工作总结会上,校长做了本学期工作总结。他首先宣读了夺得排行榜的前几名名单,然后又让那几个老师上台亮相。当我看到那个叫“邹虎成”的老师也在领奖台上时,我心中的压抑和愤怒顿时涌了上来。要知道姓邹的和我一样,教的是初二的平行班,但他那两个班在升上初一前就位居同年纪之首;况且,在升初二时,我还听说他通过“小动作”,把二(3)的几个“尖子”搞到他班里去了。就这样的老师,校长还把奖状亲自递到他的手上,而且还笑容可掬地对他说:“祝贺你,获得平行班的好成绩……。”那天的会,我没等到结束,就推辞有事离开了。后来,我听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说:“校长点名批评你了,说你年轻,骄傲自满,还说,下学期还要给你最差的班……,再教不好,就解聘你。”

“解聘”两个字,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它不但意味着我将失去“铁饭碗”,而且也昭示着我的大专文凭白拿了。有好几天,我把我的毕业证书拿出来看了又看,看着看着,我禁不住就泪流满面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个老师的工作非要有一份成绩单来评判呢?其实,我是很有能力的人,对于二(3)班的学生,我是下了功夫的。但那孩子们实在太笨,你看那个叫记红和户力力的女孩,一道几何题我要讲三遍她们才会呀。逻辑思维从小学应该就接触到了,可她们的思维似乎还停留在小学生阶段,你推过来,论过去,最后她还是个干瞪眼,不明白,活活气你。最后,你只有索性不讲了,由她们自己去做。一学期下来,这几个“大笨鸟”肯定是红笔一杠,60分以下。当然,在发通知书的那天,一些成绩差的学生是不好受的,一要挨老师的严厉批评,二要受同学们的奚落。在领导把我叫去谈话的那几天,记红、户力力等几个女孩也远远地躲着我,生怕有什么麻烦会降临到她们的头上。可她们的家长可不是这样。你别看记红的母亲没什么文化,对老师可挑剔着呢。记红只要一挨训,她就知道是女儿成绩不好了,女儿一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她就对老师百般挑剔了:“我的女儿就是笨呀,你就不能耐心点教呀,……哪有几个神童呀……。”如此等等,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最让我伤心的是,家里人对我也有怨言。我的父亲自己没受过几年教育,但他对儿女的要求绝不低于那些知识学历都很高的家长。7月20日,我把备课本拿回家那天,他就一个劲地追问我,获奖没有,这学期排名第几。我在无奈之下告诉了他我在学校挨批评的事。等到他听清是因为成绩排名第一而受刮时,父亲一贯的暴脾气便凸现出来。

“什么?你教的课程排倒数第一?咋回事?”父亲的眼睛里压着一团火。

“我——我尽力了,考成这样……,我也……没办法。”

“那还是你没教好,别人为什么都能考好呢?”父亲的话语里饱含着对我满肚子的抱怨,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他也这样对待我。

“别的老师分的班好,你不明白——我,”我不想再和父亲争执下去了。

“我告诉你,赶快把那些诗歌本收起来,别再不务正业了,教书就好好教吧,写什么诗,那也不能当饭吃。”父亲的责怪就像机关枪里的子弹,霹雳啪拉打在我的身上。

“那是一点业余爱好,与教学没有关系,”我把手中的诗集放在桌子上,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拿不拿走,不拿,我帮你拿?”父亲说着,竟动起手来。

“别这样,爸,我以后不看,总行吧。”我在书柜前遮掩着,我实在不愿意扔掉那些我看过多年的中外名著。

“好,我不管了,你以后没了工作,别找家里……。”父亲一跺脚,把门一摔,出去了。

“好了,别吵了,小梅,你也别太倔,你爸说的有道理。”父亲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母亲从外面回来。

“不用你们管,我不干了……,”我一甩头,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去了。

这天晚上,我为工作想到半夜都没有睡着。最后,我提笔给罗写了封信,我在信中写道:

“罗大哥,我不想再在这里干下去了……,学校领导埋怨我,我的父母也不理解我,如果你愿意,我想假期去你那儿看看……。”我把信写完后,才在黎明前的床边眯了一会儿眼。第二天,我顾不上休息,就专程骑自行车去镇上发了这封快件,信在五天后就收到了。罗告诉了我他那里的座机电话,我们通了十多分钟的电话。对于我学校里的事,罗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对于我父亲的所作所为,罗疑虑重重,他希望我能尽快离开父母,过一种没有压抑与束缚的生活。最后他说,可以先打一个停薪留职报告,然后来他这儿看看。

我照罗的话照办了。我在辞职报告上写道:

“尊敬的校领导,由于本人的教学成绩不够理想,我愿意暂时辞去教师职务(保留档案),另谋别的发展……,”写完后,我就在八月递交了校长,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一周了。

“你真的要辞职?如果你再返回来,学校没有了你的岗位,你可别抱怨呵,”校长的话与众不同,毕竟他认为我是有能力的,再说理科教师还是比较缺的。

“我想过了,现在先这样……,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我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就这样铁了心地回答。“无论怎样,我都要出去闯一闯,说不定闯出点名堂来呢,”我离开校长办公室,脑海里突然间闪现了这种念头。

我没想到,父亲极力反对我的辞职。“什么?你辞职了?你有把握找到工作吗?现在一份工作三四个人等着呐,你还嫌不好……,”当我说起辞职的事,父亲当头就给我一棒。

“孩子只是请假出去看看,不好,再回来……,”还是母亲对我宽容些。

“一个箩卜一个坑,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自己要考虑好,”父亲点燃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强调着他的做法。

“孩子也大了,她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咱们身边,出去闯吧,反正这个地方也不是久留之地,唉……,就看你这孩子的命了,”母亲的话让我心里感到酸楚,我还想说什么,但一伤心,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是的,母亲的话里有因。我们这一代军垦后代,有多少还能继承父母的传统,把自己的青春留驻在这戈壁农场呢?父母们大多从五十年代后就来这支援边疆,可是那些出生于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军垦后代,大多数却离开农场,去远方闯荡了。他们有的考上大学从此与农耕告别,有的通过个人的努力考取了机关干部、中小学教师,还有一部分姑娘,虽说自己没多大能耐,但拖个城里的熟人找个好对象,过不几年也嫁出去了……。每当春节,那些在外工作、学习、做生意的青年人都会回到他们的出生地,与他们的亲朋好友诉说衷肠,或与他们中学时的同学合影留念,那种场面真的好令我感动。

我从工作开始,就憧憬着外面的世界,那首歌名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歌,我一听到就有想出去闯荡的冲动。现在机遇终于来了,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我想去的地方。八十年代以来,我们那儿有不少青年去了深圳和海南,几年后,他们都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的还在那安家落户。这一时期,也有通过父母关系把工作调回祖籍的,虽说回老家的薪水没有新疆高,但他们不用整日务农了。他们根据自己的能力干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像当工人、站柜台,还有当教师和医护人员的,都多少让那些在农田劳作的年轻人羡慕得要命。那我呢,我要走的路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人所走的路,我是没有靠山,自己在黑夜里寻找道路的那种人。黑夜里如果我能看见一点炬火,我就不会放弃心中的希翼。

这年假期,我就坐上远方的列车,到南方寻找我的梦想去了。这是我工作以来的最远一次远行。我已经快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是心理和生理年龄都真正成熟的一年,所有成年人的欢乐和悲伤也就在我毫无准备时莅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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