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仇

兰天向后一挪，顺势坐在了地上。双手搬着脚把脚放平，而后揉着自己跪的酸麻膝盖。好一会儿之后才起身，踢了踢腿然后又蹲了下来，将摆放在地上的灵药一一装回袋子里，提到石屋门边放下，慢吞吞地走进屋子。

一进屋便看到背对而坐的父亲，兰天颤颤地叫了声爹，又慢慢的走到桌边坐下。兰杰偏头看了看儿子，终于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先把湿衣服换了吧，你还在长身体，穿着湿衣服对身体不好。”说完又饮了一口酒。

兰天点点头，走进了里屋。片刻之后，穿着干净兽皮衣的兰天来到了桌子旁边，母亲也把热好的饭菜抬到了桌上，父亲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到：“先吃饭吧，如果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在外边，吃完饭我会告诉你！”一旁的秋羽和兰天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尤其是秋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十几年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善良，勤劳，如山一般让自己倚靠，对自己和孩子呵护备至。可是他藏在心底的过往却从来只字不提，而今天兰天的这些举动，终于勾起了他内心的回忆，他终于愿意袒露出来了。

虽然丈夫对自己关心爱护，百依百顺，婚后这些年更是给了自己无数的幸福和开心快乐，可是她能够感觉到，丈夫定是经历过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有着不可触碰的伤痛！她以为，这样开心快乐的时光，终有一天丈夫会忘记伤痛的，而这些年她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丈夫隐藏的心事了，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被儿子采摘的这样一株株灵药给揭开。秋羽甚至有些期待有些激动，丈夫愿意说出口，那么这个心结便可彻底解开了，对丈夫、对这个家终究是好事，他也想看到丈夫毫无牵绊的开心快乐，这样一家人也会更加幸福！

一旁的兰天抬着一碗饭狼吞虎咽的吃着，看得一旁的兰杰和妻子秋羽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兰天确实饿了，爬了一早上悬崖，又跪在门前那么久，早已是饥肠辘辘，又累又饿。再者，他也想快点吃完，听父亲讲述为什么见到这些灵药便让已经下跪的原因，兰天觉得，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终于，父亲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一家人的饭也吃完了。兰杰看着早已等候在一旁兰天，以及收拾完碗筷的妻子，对兰天说道：“把你采摘的那些灵药拿进来吧。”

兰天起身，眨眼间便把兽皮袋子提到父亲跟前，一株株地捧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抬头看着父亲，等着父亲发话。

兰杰看着桌上的一株株灵药，捧起一株打量一番，而后又放下捧起另外一株，微微点头，神色莫名。只见他轻轻放下灵药，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兰天道：“天儿，你可知道你采摘的这些灵药叫什么名字，有何作用，是什么品阶的灵药？”

兰天闻言，摇了摇头：“品阶我一概不知，有三种我知道名字，其余的我不知，至于作用，我根本没有想过，我想这些灵药对父亲的旧伤会有帮助，就是没有帮助，也可以栽种在屋前场地之外的药田中，当做奇花异草来养着…”

兰杰哂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生来便与灵药亲近，他的嗅觉极为灵敏，不然他不可能在云雾中精准地定位灵药的位置。兰天对一些灵药的感应，超过无数的采药人，甚至一些炼药大师也无法与之相比！而且儿子从小就喜欢收集栽种奇花异草，门前的药田，绝大多数都是他栽种和管理的。

但是采集灵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在外界，许多采药人为了采集一株灵药，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深入绝地和蛮兽厮杀搏斗，进入毒瘴毒虫聚集之地和悬崖绝壁之间。然而即便进入这些险地，也不一定就能够顺利采摘到灵药，因为许多蛮荒野兽同样喜欢采食灵药，灵药对他们的身体有绝大的益处。

但是，最危险的并不是野兽，而是人心！若有哪个采药人采摘到珍贵的灵药，则常常会遭到其他人的攻击，杀人夺宝！总之采摘灵药一途，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轻则残废，重则身死魂灭的下场！儿子对灵药感应灵敏，又喜欢奇花异草，所以兰杰才会从小对兰天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不准他靠近绝壁和山峰，害怕儿子因着迷灵药而陷入危险！

兰杰正襟危坐，妻子也洗完了餐具落坐于桌边。兰杰指着桌上的一株株灵药对儿子说道：“你虽与灵药亲近，又狂热于灵药，但是我却从不曾教你辨药炼药之法，甚至连分辨灵药品阶的方法也未曾教你，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兰天点头道：“父亲多次对孩儿说，灵药伴随着危险，易受毒虫蛮兽攻击，有时更会遭到别人围杀夺药，父亲是不愿我遇到危险才未教我炼药辨药的方法的。”

兰杰点点头，淡然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你从小对灵药的感应超于常人，更容易寻到珍贵的灵药，然而如果你没有强大的能力，这些东西对你而言是祸非福，你会比别人遇到更多更大的危险，更会累及到你的亲人朋友！如果你一直生活在这梁王山上，生活在这幽谷之中，那自然无碍。这幽谷之中不过十余里地，乡亲们善良淳朴，就是再稀奇的灵药也不会有人下手抢夺，更不会有人为了一株药而害你性命。可是如果你出去了呢，你可能会因为一株普通的灵药而丢掉性命，而有些灵药药更是会有强大的蛮兽守护，为采灵药，很可能会被蛮兽杀死吞食！你从小我就不准你靠近悬崖和深山，就是怕你遇到危险，然而现在看来，我把你管的越严，越是不许你去采摘灵药，你就越是想去冒险寻药！是我低估了你对灵药，对奇花异草的喜爱啊！”

一旁的兰天和母亲秋羽默默的听着。兰杰接着说:“你可知你父亲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兰天抬头诧异的看着父亲，在自己心里，父亲好像什么都很擅长似的，打猎、种田、木工、石匠、甚至还经常给村里的人看病……那么父亲最在行的到底是什么呢？一旁的秋羽则是露出来淡淡的笑意，对兰天道：“你父亲最擅长的不是打猎是用的弓箭，长枪，和朴刀，也不是做木工的锯子斧子，而是炼药！你从小很少看到你父亲炼药，是因为他知道你对灵药的喜爱有多深，为了保护你，怕你学会炼药后对灵药更加狂热而遇到无穷无尽的危险，所以自你幼时起，你父亲便不再炼药，即便是谷里有人打猎时受了极重的伤，你父亲也是顶多浪费一些珍贵的灵药而不愿开炉炼药，便是为了保护你！”

兰天听到这些，内心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为了自己，父亲居然放弃了他最爱的炼药么？可是，居然能把灵药炼制成为丹药吗？这听起来吸引力实在很大啊！

对面，兰杰接着说道：“我们生活在这幽谷之中，外人难以发现此地，我们也不会轻易地走出去，即便打猎，也就是进山十余里地而已。据你母亲的先辈们说，千余年来，只有两个幽谷之外的人来到过幽谷，一个在被幽谷中人发现之时就已经身忘，而另一个，就是我！”

“什么？父亲你，来自幽谷之外？”一旁的秋羽平静无波，而兰天听到此话，却是惊奇的跳了起来。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来自幽谷之外？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待父亲接着往下说，兰天的心中便已经问了十万个为什么。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够寻到幽谷，也从未想过有人能够进入幽谷！甚至幽谷里的人想要出谷，也根本无路可走！这幽谷两边邻着悬崖，两面背靠着大山，悬崖高逾千丈，自然无路可走。而背后的梁王山，更是祖辈相传，即便能够不惧蛮兽进入山中，深入数百里之后便会遇到毒雾瘴气，除了一些适宜在毒瘴中生存的毒虫猛兽，其余生物进入其中，则是十死无生，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也就是说这个幽谷几乎完全和外界隔绝，那么，父亲当初是怎么从外界来到这山谷中的？

“十几年前，在外界，我们兰家乃是蛮族之中最为精通炼药术的家族之一。”兰杰继续说到。“你的爷爷名叫兰茂，他不仅炼药术神乎其神，而且自身修炼更是了得，蛮族大地在蛮族崛起前又被称为‘滇‘，盛产灵药。你爷爷曾经凭借一身高深的修为，走遍滇南大地，采集数数不尽种灵药，更是创出无数炼药之法，最后将这无数种炼药之法集成一书，名叫《滇南本草》”。

兰天听的咋舌，数无数种灵药？无数种炼药之法？不由得对自己那从未曾谋面的爷爷钦佩万分。然而兰天一回味，马上发现其中关键，盯着父亲不由脱口而出：“修炼？修为？”

兰杰和妻子秋羽相视而笑，兰杰开口对兰天说到：“你先别急，一会儿我自会向你解释，若你对修炼有兴趣，我亦可以教你。现在你和你母亲且细听我为何会来到这幽谷之中。”一旁的秋羽轻点臻首，兰天也是应了一声。

兰杰继续说道：“你爷爷写完《滇南本草》之后，严今我们兄弟三人不得泄露消息，否则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兰杰语气开始起伏，停顿下来，眼眸轻阖，心中似有无尽苦楚。睁开眼睛的刹那，似乎有股强大的杀意透体而出，让人肌体生寒。然而他很快便又平静下来，继续道：“然而纵然我父子四人严守消息，不曾与外人提起半句，依然还是祸从天降！你爷爷的管家，跟随你爷爷走南闯北十几年，却不想竟是青河门的奸细！”

“那青河门本是嵩城边缘的一个炼药大门派，很早就看重你爷爷的炼药本领，欲拉他入门。你爷爷原先的确加入了青河门，但是他很快便发现，青河门暗地里勾结蛮匪，劫掠各处采药人，甚至不惜杀人越货！青河门甚至炼出各种剧**物，控制无数采药人为他们冒险采药，若不服从，便不给解药，让那些采药人毒发痛苦而死。而青河门，便是做这些无本万利的买卖。在赚取巨额利润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青河门的屠刀和**下成为了冤魂！”

“于是你爷爷怒而退出青河门，从此浪迹天涯，采集无数灵药，专心撰写《滇南本草》。《滇南本草》刚完成，甚至都没来得及修改完善，你爷爷的管家，也就是那青河门的奸细，他将《滇南本草》的消息传回了青河门，于是青河门派人同你爷爷商谈，说愿付天价，换取你爷爷呕心沥血写成的书。你爷爷知晓青河门的做派，此书若是交给青河门，只会让更多的人成为青河门下的冤魂，将会有无数人因为你爷爷的书而死，于是你爷爷当然不愿意交换。”

兰杰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尽，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随手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继续说道：“原本凭青河门的实力，要逼迫修为不凡的你爷爷，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可是他们居然付出重金，请出动名震蛮荒南域的三大寇，‘穿云箭‘柳天慕，‘断魂刀‘柳天晨，‘裂神枪‘柳天远三兄弟出山逼迫我们兰家，要你爷爷交出书籍和这些年采集的所有灵药…”

兰杰说到这里，已经是目眦欲裂，呼吸粗重急切。秋羽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杰抬起手反握住妻子的手说道：“我没事！”而后他转过头看着兰天继续往下说：“你爷爷当然不从，一人独自去对战三大寇和青河门的联手。当时我年纪最小，我的两个哥哥保护着我和一众子侄，带着那本书躲避青河门的追杀，我大哥在刚逃出十几里的时候便伤重身亡，二哥则带着我们逃进了梁王山。可恨那青河门居然一路追进了梁王山，最后将我们兰家仅剩的十几人围在了悬崖边上，放箭射杀……”兰杰停了下来，头埋的很低，额上青筋暴起，眼角通红，竭力忍着快要决堤的泪水。放于膝盖上的拳头握得骨节噼啪作响，仇恨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可是却无法驱散父兄子侄尽皆身死的悲伤和凄凉！

秋羽把手挪过去，紧紧握住丈夫那宽大却僵硬的掌心。一旁的兰天也听得心中汹涌，紧紧握着自己娇小的拳头，无边的恨意在他幼小的心中沸腾。父亲的仇便是自己的仇，将来若是自己能够出去，定要为父亲一一讨回来！兰天心中暗下决心。

许久后，兰杰的心绪平静了些许，继续说道：“当时我二哥和十几个兰家后辈，全都中箭身亡，只有我还活着！当时我也左肩身中毒箭，看着满地兰家人的尸体，我也万念俱灰不愿独自苟活。但是，就是死我也不能让青河门得到你爷爷千辛万苦写成的宝书和那么多年采摘来的灵药！于是，我带着无数灵药和《滇南本草》，抱着必死之心，转身跳下了深渊！”

兰杰抬起碗又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转头看着秋羽，对她说道：“羽妹，剩下的便由你来说吧！”秋羽点头，对兰天说道：“也许是你父亲背负了的太多太多，上天没能让你父亲轻易死去。你父亲跳下悬崖后，落在了山崖下的湖里，那天我和阿爹去田间，到了湖却发现了重伤垂危的你父亲。那时候你父亲虽然落到了水里，但是从悬崖绝顶到湖面，高度何止千丈，你父亲全身上下断了十几块骨头，再加上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我和阿爹叫上谷里的几个壮汉，将你父亲抬了回来，为你父亲解毒续骨，终于将你父亲救了回来，可是你父亲虽然活了下来，但也是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之久！”

兰天听的冷气连连，心脏狂跳不已，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一般，同时，他的心又有些刺痛，为父亲而心疼，更痛恨那无耻的青河门。

兰杰接下秋羽的话：“当我醒来后，发现原来我已经昏迷三月有余，全身剧痛无比。而你母亲，那几个月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大难不死，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每日坐在屋子前，看谷里的孩童嬉戏，看这里善良淳朴的人们辛勤劳作，心里也渐渐宁静下来，不再萌生死志。平常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不死，也是一辈子躺在床上了，但你母亲每天采集谷里的灵药为我调理身体，再加上我在外界时学过一些修炼之法，体魄格外强健，只用了不到一年，我的伤便好了十之七八。奈何当初所中毒箭，毒性剧烈无比，毒素深入脏腑，不仅令我的一身修为尽失，还留下病根。但逢天阴下雨，浑身剧痛犹如万虫噬身！而今我年轻力壮，尤可坚持抵抗，将来老了，恐怕就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