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山和赵玲儿谢绝了众山贼的盛情，趁着月色觅道下山。到天色微亮时，寨内的各家各户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为了避免山道拥挤，众人化整为零分成了十几股各自觅路下山，正是树倒猢狲散，偌大的黑风寨在一夜之间便**云散。

走到半山腰，张小山忍不住向赵玲儿赞道：“赵玲儿，你真是了不起，三言两语，竟然想出了那么绝妙的法子。”

赵玲儿嘻嘻一笑，道：“我这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倒是你孤身深入贼穴，亲手斩杀黑金刚，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呢！”

张小山忍不住纠正道：“我可不是孤身一个人，在山上就跟你说过了，我还有一个伙伴呢，他叫顾成。瞧见那块大石头了吗？我们昨夜说好，天亮后在那里会合。”

“那里哪有人啊！”赵玲儿手搭凉棚眺望，将信将疑地道：“你说的同伴，不会见势不妙溜走了吧——”

“老大，你可算是回来了！”顾成从巨石后面突然蹦了出来，他提着张小山的包袱，挥臂大声招呼道，“我在这儿等你半天啦！咦，你从哪儿带了一个妞儿回来？唉，你这不是给咱找了个麻烦么？”

赵玲儿又羞又气，故意对顾成视若不见，对张小山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你的那位伙伴顾成？唉，原以为他也是个英雄，谁知道却是个胆小鬼。”

听到“胆小鬼”这三个字，顾成犹如被烧红的针扎到了屁股，顿时跳了起来，喝道：“臭丫头胡说什么呢，你骂谁是胆小鬼？”

“本姑娘骂的就是你，怎么样？”赵玲儿仰起脖子，双手叉腰不甘示弱地道：“人家张小山在山贼窝里拼死苦战，你敢情倒好，撇下伙伴自己早早溜下山来了，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在这里等半天了，你还敢说你不是胆小鬼？”

顾成又气又急，骂道：“你这臭丫头知道什么，当时乱成一锅粥谁能顾得上谁？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拼死苦战？哼，我趁乱捅了五个山贼呢。”说到这里，忍不住向张小山问道：“老大，你杀了几个？”

张小山微笑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杀了三、四个吧。”

顾成大为得意，耀武扬威地横了一眼赵玲儿。

“嘁！”赵玲儿忍不住嗤之以鼻，嘲笑道：“你充其量不过是偷袭了几个小喽罗，小山哥可是杀了首领黑金刚！”

“啥，就是那个浑身刀箭不入，力大无穷的黑魔王？”顾成顿时傻眼了，惊疑不定地望向张小山，“老大，你真的杀了他？”

张小山点头道：“其实，我也是侥幸才得手……”

不等张小山说完，顾成已是眼盈热泪，“扑通”向张小山双膝跪倒。倒把赵玲儿吓了一跳，急忙跳到了一旁，道：“胆小……顾成，你干嘛？！”

顾成哽咽地道：“老大，你可算是给我爹爹和那些叔伯报了大仇啦。昨天晌午，就是那个黑金刚，那个黑金刚——”他喉头发硬竟然说不下去了。

张小山急忙把他扶起来道：“阿成，你不用这样，有话起来慢慢说。”

顾成坐在石头上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昨天晌午，那群山贼包围了我们护卫的商队。我爹爹和那些叔伯环车为阵，从车阵里向外射箭，逼得那些山贼不敢靠近，本来是守得住的，可就是那个黑金刚抡着一根屋梁般粗的浑铁棒，一个人硬是砸毁了整个车阵的防御，挑杀了身手最好的几位叔伯，其他山贼才一哄而入，洗劫了整个商队。呜呜呜，这臭丫头骂得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昨夜我本是蹩足了胆气，想去杀掉这个黑魔王的，可是当这黑魔王真的现身时，我光是看到他的眼睛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吓得扭头就逃走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法报仇了，想不到老大你竟然能杀了他。”

赵玲儿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讪讪地道：“顾成，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其实你也很了不起啦，敢跟张小山一起潜入贼穴，放火杀贼。要是没有你们，我现在恐怕早就——”她的眼眶也微微红了，顿了顿后大声地道：“所以你也是我一半的救命恩人呢，顾成，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不仅不是胆小鬼，而且还是个大英雄，嘻嘻，当然比小山哥要差那么一点点。”

顾成止泣为笑，道：“那是当然，我怎么能跟老大比？”

张小山见赵玲儿三言两语，就把顾成的心结打开了，心里暗赞不已。他转过话题道：“好啦，现在该说说正事了。顾成，你现在大仇得报，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成望着张小山，迟疑地道：“我娘死得早，爹爹从小就带着我浪迹四方，现在爹爹也死了，我……我已经没地方去了。老大，我想跟着你，行不？”

张小山一怔，道：“跟着我？我现在漂泊不定，风餐露宿的，你不怕跟着我一起挨饿吃苦吗？”

顾成听张小山的口气大有可能，急忙表态道：“不怕不怕，只要能跟着老大你，我什么都不怕。有苦，我跟你一起吃。有饿，我跟你一起挨。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累赘的，我会做饭，洗衣裳，喂马，偷东西。你高兴了，我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你要是烦了，我还可以让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哦对了，瞧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包袱，你自己怎么背得过来嘛！原来的这个正好分给我背，还省了你的力气呢，你瞧这多好？”

张小山开始还听得有趣，听到最后早已是热泪盈眶，他紧紧抓着顾成的肩膀，道：“阿成，你别说了！你叫了我一声老大，就是我的兄弟了，从今天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会拿你出气的，而且也不会让别人来欺负你。有一口饭，一定让给你吃。有一件衣裳，一定让给你穿。有刀，老大冲上去先替你挨……”

“老大——”顾成猛地抱住了张小山，两行热泪扑簌而下，哇地大哭了起来。

张小山也无声地哽咽，拍了拍顾成的肩膀，硬着嗓子强笑道：“好了兄弟，别让赵玲儿看着笑话咱俩。”

顾成胡乱擦了擦泪水，转头不好意思地望向赵玲儿，以为又会被她讪笑一番，孰料她的眼中竟也泪光隐隐，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他嘴巴一咧，不耐烦地叹道：“唉，女孩儿就是爱哭鼻子，好端端的又不关你的事，你跟着瞎哭啥呢？”

赵玲儿这次竟破天荒地没有反唇相讥，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一言不发，一双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不停。

张小山和顾成对望了一眼，均感到莫名其妙。张小山阻止了顾成上前发问，岔开话题问道：“对了，赵玲儿——”

赵玲儿停止了抽泣，幽幽地道：“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叫我玲儿吧。”

张小山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呃，玲儿，你家在哪儿，我们兄弟先送你回家吧！”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犹如雷声滚过大地，他们抬头循声望去，看到一大片迎风招展的旌旗，正向他们疾速卷来，转瞬间已距离他们不足百米了。最大的那面旗帜上，绣着一弯银闪闪的月亮，在众多旗帜中颇为醒目。旗帜下面是大队盔甲鲜明的骑兵，犹如群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骑白马的年轻骑士和一位身披灰袍的中年文士，那白马骑士正手搭凉棚，向他们的位置遥遥张望。

“好像不用你们送了！”赵玲儿吸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淡淡地道：“有人来接我回去了。”

“咦，果真是玲儿？”白马骑士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那灰袍文士略略摆手，众骑兵在几息之内便列成了一个圆阵，把三人团团围了起来，扬起的沙尘顿时淹没了张小山等三人，呛得他们捂着口鼻仍旧止不住咳嗽。

“玲儿，你怎么在这里？”白马骑士一边努力驾驭着坐骑不让它原地转圈，一边警惕地东张西望不停，“黑金刚和那群山贼呢，你快说，他们埋伏在哪里？”

赵玲儿的脸上平静无波，仰头淡淡地讥诮道：“四哥，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呢！敢情在你的眼里，那些山贼比亲妹妹的安危还重要得多。”

白马骑士被赵玲儿当众一顿奚落，俊脸不由得涨得通红，这才猛然醒悟急急甩镫下马，辩解道：“玲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可是我银月城的郡主，身娇体贵，岂是那群低贱的山贼能比的？”

赵玲儿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冷淡地道：“四哥言不由衷了吧！我只不过是个庶出的挂名郡主，与城主府的威名相比根本微不足道。若不是黑金刚打败了银月城的大军，伤了父亲的颜面，他会舍得让你率领他压箱底的虎骑营来征剿？至于我这个女儿嘛，哼哼，若能救便顺道救了，若救不了也无关大局。父亲是这样交待你的吧？”

白马骑士又窘又怒，偏偏当着众多部属又发作不得，只得把求援的目光投向那灰文士。灰袍文士呵呵一笑，道：“郡主真是伶牙俐齿，冰雪聪慧，难怪能逃脱黑金刚的贼巢。”

赵玲儿微微一顿，正色道：“宇文先生也太高看我一个弱女子了。若不是这两位少侠仗义相救，潜入贼穴刺杀了黑金刚，我早就死于非命了。四哥，可惜你来得太晚啦，黑金刚一死，黑风寨的山贼都已经树倒猢狲散，现在山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孰料白马骑士听了，反倒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脱口说道：“这么说，我们不必跟那个不畏刀箭的黑怪物对阵了？真是谢天谢地——”灰袍文士突然干咳了一声，白马骑士才倏地惊觉，换了一副语气恶狠狠地道：“哼，算这群匪徒走运，否则我虎骑营铁蹄所到，势必叫他们骨肉成泥！”

“哦，依郡主刚才所说，是这两位少年救了你？”那灰袍文士转头望向张小山和顾成，将信将疑地道，“传说那黑金刚不是身若精钢，刀箭难伤吗？你们两个少年，居然能杀得了他？”

张小山和顾成此刻早就惊呆了，尤其是顾成，做梦也想不到刚刚还跟他斗嘴不休的赵玲儿，居然会是银月城的郡主！此刻听到那灰袍文士的质询，竟然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赵玲儿接口答道：“这是我亲眼所见，自然千真万确。否则，宇文先生又以为我是怎么逃出贼穴的？”

灰袍文士呵呵一笑，道：“既然郡主这么说，老夫当然不敢有异议。唔，两位少侠立下这等大功，敢问想要些什么奖赏？只要你们开口，少城——咳咳，赵统领一定会满足你们的。”

张小山和顾成哪想得出要什么赏赐？张小山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拒绝，却见赵玲儿又抢着说道：“他们的家人都被山贼杀死了，现在无家可归，我想带他们回府，以后就和我一起读书好啦。四哥，你觉得这样安排行吗？”

白马骑士眉头微皱，断然拒绝道：“这怎么行，城主府怎么可能接纳来历不明的人？”

赵玲儿柳眉竖起，据理力争道：“什么叫来历不明？哼，他们可是我这个郡主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一点，城主府就该奉他们为上宾，厚养他们一辈子。”

灰袍文士在旁阴恻恻地道：“郡主虽然天性良善，可惜涉世未深，莫要堕入了歹人的算计。莫怪老夫直言，这两位少年若真有刺杀黑金刚之能，又何必托庇于我城主府？若无此能力，那他们借着郡主的信任混入城主府内，又意欲何为？”

“宇文俊，你不要血口喷人！”赵玲儿气得俏脸煞白，却听张小山淡淡地道：“玲儿，算了。”

赵玲儿转过头去，却见张小山冲她淡然笑道：“玲儿，你是担心我们兄弟无家可归，所以想收留我们吗？呵呵，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惜我们还要前往青城山拜师求仙，不能多耽搁。本想送你回家后再启程的，现在既然你哥哥来接你了，那我们不如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说完，背起包袱转身就走。

顾成冲赵玲儿嘿嘿一笑，道：“原来你是郡主啊，怪不得脾气这么大。”说完“哧溜”抹了把鼻涕，急忙跟上张小山。

白马骑士正想喝令阻拦，却见灰袍文士宇文俊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他才不情愿地挥手作势，令众骑兵给张小山和顾成让路让出一条路来。

“小山哥，等一下！”

张小山和顾城走出了百来米后，忽听背后传来赵玲儿的呼喊声，他们急忙转身停下来，只见赵玲儿正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望着张小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说出来，突然一把拉过张小山的右手，把一件物事塞入他的掌心，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也是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跟城主府无关的，留个纪念吧。”

张小山低头摊开右掌，只见掌心赫然便是她挂在脖颈上的那枚白玉坠，此刻托在掌心，方才看清玉坠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雕，在阳光下流动着异样的光彩，显然是一件非凡的宝物。他心中一热，也摘下脖颈的青狼护符，交到赵玲儿的手中道：“这个护符远远比不上你的玉坠贵重，但也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了，你要是不嫌弃——”

赵玲儿接过护身符后二话不说，郑而重之地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眼中又浮起了盈盈的泪光，最后一咬牙扭头就跑了。张小山抚摸着余温尚存的玉坠，目送他回到那群骑士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老大，这是什么宝贝？”顾成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着张小山掌中的玉坠，“哇，这宝贝好像值不少钱呵！咱兄弟啥时候要是没钱了，把它卖了应该够吃上十天半月的饭了。”

张小山瞪了他一眼，把玉环也郑重地挂在了脖颈上，顾自转身就走。顾成一愣，急忙跟上赔笑道：“老大，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这可是臭丫头给你的定情信物，咱到啥时候都不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