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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一梦若千年》第一章 傲如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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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的长袖颤了颤。他缓缓抬头,直接看向天空里,只见客星继续移动,缓缓地入犯紫薇。它仿佛一个火种,点燃了寂静的夜空,而它身后的亢宿已然黯淡。

“龙宿也没有制住它,”道士低声叹息,“有些东西,它要来,又怎么是区区天机道术能镇住的?”

无人回答。

“七十年了,”道士仰天长叹,“足足七十年,难道今生真无缘可见?”

他的声音忽地变化了,变得冷冽森寒:“然而我已经等了你太久。”

风里,黑袍微微一颤,道士忽然消失了,空荡荡的巨石上只有蒙蒙的雾气。

这是君元七年的故事,云州的秋天。渊居剑阁隐世早已一脉单传,天机阁如日中天。然而那一年天机阁,观心门监天官之书有了那么一句话:“八月丙辰朔,天相大异,荧惑犯皇极,雨血于封州。”

秦杨之变后,天下大定,风易秦杨立都国号为渊,征战十数于年,战必胜,攻必克,此殆天启,非人力也,一统五国,渊皇十年,追封“雅氏”为后,于渊皇十八年病逝,病因“相思”,留有一子名念雅复姓风渊。

寅云十六年,国师云水心,病逝。寅云末年,镇国将军,断痕病逝

君元七年,八月十六,华云山下的小镇。

清晨,小镇上的人们尤在梦中,雷霆声卷地而来,撕破了晨雾和平静,惊得小镇上的人们纷纷披衣而起,小心地躲在门背后观望。

一阵“唏律律”的马嘶,铁蹄声骤然而止,两骑乌黑的骏马上,马上的江湖侠客一起扯死了缰绳。骏马喷着滚滚热气强行止步在客栈门前,雪地上被铁蹄踏出了数道深痕。一个青衣的青年人在马停的一瞬间已经站在了客栈的门口,另一骑上的白衣童子身手也不慢于他,飞身跃过自己的马头落在地下,抄住了两匹马的缰绳。

两匹黑马都是边塞的良驹,野性未驯,低嘶数声,一起人立起来,铁蹄猛地踢向那个童子。

童子握住缰绳的尾端,急退一步,避过了四只铁蹄,随即手腕一抖,以缰绳为鞭响亮地抽打在骏马的脖子上。骏马不甘地挣扎两下,最终还是慑于童子的鞭打,老实了起来。

青年人回头招呼少年:“若尘,不用管马了,它们再跑不动了。拿剑。”

童子点头,一手扔去马缰,跟着青年走进客栈

“请问这里可是华云山,天星阁本宗?”中年人拱拱手问道。

“正是华云山下,此处是白云镇,不知客官……”老板胆战心惊地回答。天星阁自从月华教蒙尘,依然是为天下道门之宗,深受渊国历代皇上的宠信,时常有各洲豪门贵客来访。

店主看那青年人气派之大,来势之雄,不禁怀疑他是那一州豪门的私兵军士。

“多谢。”青年人微笑着点头,转身向身后的童子,“若尘,师父这次没有指错路,这里正是华云山了。”

童子也点头,可是面无表情:“跑错了四条路,累死七匹良驹,昨日最后的盘缠也让你买了两壶女儿红喝了,再走错,我们就乞讨回,秦杨城吧!”

童子称呼中年人为师父,话里却分明是讽刺他不认路。中年人也不恼,摸摸后脑勺,只是笑骂:“没气概!天星阁,乃国教。富得流油,我们会没有盘缠回去嘛,说不定到时候天机阁给你我二人的盘缠,回了秦杨城还够去那留香居逍遥一番。”

“恬不知耻,有辱师门!”少年像是不信。

“你个兔崽子,那你说怎么办”中年人笑。

“乞讨之举,岂不辱了我渊居的门楣,当然是抢咯!”童子年纪不小,说起话来狠辣之劲到是不弱于那些江湖草莽。

“有了这种打算,倒是无往而不胜了。”青年人点了点头,小笑道。“有徒若此,为师心安啊!”

店老板站在一旁,听着这两个外乡客公然谈论抢劫天机阁此等道宗,又听他们是渊居门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满心的惶恐,只是不敢说话。忽然听得青年人的笑声收尽,转而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哪条路是天机阁峰的捷径?”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暗说当真碰上了强盗,这就问路要上天机阁抢劫去了。他正不知道如何做答,青年人呵呵大笑几声,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老板不必惊慌。您仔细看看,我可像那些中人,毫无风度之辈?我跟学生闲着没事逗个乐子,这一路三千多里,日夜兼程,不靠着斗嘴,我们两个岂不早闷死了?在下柳了然,尊道尚武,绝没有去天机阁放肆的胆量。不过是去找一个老朋友借点银子买马而已。”

老板心里说你不像天下就没有人像了。不过买卖人图平安,心里畏惧,却也只好指点道:“此处往西二十里,有一条小道,供伐木出入,虽然是窄些陡些,可是上山只要两个时辰就好了,不过走此路多是些穷苦猎人,少有显贵走此路.......”看来店主是真心把师徒二人当成了,草莽贼寇之流

“多谢多谢,掌柜的道路精熟,此间相遇,柳某之幸也!”中年人连连拱手,笑容满面,随即挥手对童子道:“走。”

少年却不动:“师父,你有没有上监天宫打劫的胆量且再说。我们出云州到现在已经连跑了两天三夜,连饭都未曾吃过一顿。像这样上山,若是真的要和天机道宗动手,我们怕是讨不了便宜。”

此时,渊都秦杨城,内阁宰相官邸之中

“那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息怒不行于色,但是走路时却从未看低过头,那种傲很像......”

“你想说是少年身份是真的.....”

“不敢”

“少年,多大......”

“十六。”

“傲却不骄,看上去应该再大点”

“是的……气息平稳,应该是从小习剑,修为如何却看不出,如今虽天下太平,可渊国依然重剑客为立国之本”

“就算有前途,难道还能和风渊家的二皇子,天机阁阁主单传弟子比?”

“夫人,难道那婚约是真的?”

“信物是真的,婚约自然也是真的。”

“老太爷当年怎么会……给小姐订下这么一门亲事?”

“如果老太爷还没死,或者你能问出答案……开门,我去见见他。”

伴着一道吱呀声,房门缓缓开启。清丽的阳光,从院外洒进室内,照亮了所有角落,照亮了夫人明媚的容颜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半块玉佩。先前与她对话的那位老嬷嬷站在角落里,浑身被阴影遮掩,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发现。

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向室外走去,如风拂弱柳一般缓步前行,头发插着的名贵金簪和身上的环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庭院里树影斑驳,草坪间有十余株数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石径两侧没有任何仆役婢女的身影,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很多人跪着,静寂的气氛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就像那些直挺挺向着天空的树木,又像是花厅里四处陈列着的寒冷兵器。

此府先祖乃当年“子仪先生”之女才情惊艳秦淮河的女先生仪子姑娘夫君,也是当年开国第一文臣东方源,一门四世五宰相,渊国真正的豪门,门庭向来严肃安静,因为今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所有婢役都被赶到了偏园,此间的气氛自然更加压抑,那些院墙外吹来的春风,仿佛都要被冻凝一般。

东方夫人穿过庭院,来到偏厅前,停下脚步,望向厅里那名少年,双眉微挑。

那少年穿着件洗到脱色的旧长衣,容颜稚嫩,眉眼端正,眼眸明亮,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能够看到很多事物里隐着的真相,就像镜子一般。

少年的脚边搁着行李,行李看着很普通,但被整理的极有条理,而且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风尘,行李上面系着的那个笠帽,都被擦的干干净净。一个让麻布包裹着的长物放在一边,显然是一把长剑。

令东方夫人挑眉的不是这些,而是桌上的茶已经没有一丝热气,这名少年却依然神情平静,看不到丝毫厌烦的情绪,有着这个年龄很难拥有的平静与耐心。

这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

好在,这种人往往也是很骄傲的。

……

……

他站起身来,向那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行晚辈礼,猜到对方大概便是宰相府的东方夫人,心想终于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把婚书拿出来。

东方夫人伸手示意不急,在主位上款款坐下,接过管事妇人端上来的茶,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秦淮河还没有去逛过吧?留香居呢?这些可是年轻人,大文豪云集的去除。”

少年心想这便是寒喧了,他本觉得没有寒喧的必要,但既然是长辈发话,他自然不能缺了礼数,简短而恭敬应道:“还未曾,过些日子便去看。”

东方夫人端着碗盖的手停在半空,问道:“如此说来,你一到渊都,便先来了宰相府?”

少年老实应道:“不敢有所耽搁。”

“原来如此。”

夫人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从穷乡僻壤来的破落少年,居然不被上京盛景所吸引,直接来到府上谈婚事,心思如此热切,实在可笑。

少年不明白原来如此四字何解,站起身来,再次把手伸进怀里,准备取出婚书交还给对方,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不准备考虑更多时间。

然而他的动作,再次产生了误会,夫人看着他,神情变得更加冷漠,说道:“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你取出婚书,也没有意义。”

少年没有预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了。

“我不知道,当年老太爷会定这样一门亲事,但是不管如何如今绝不会同意。”东方夫人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

少年想要解释,说自己的来意是想退婚,然而听着这段居高临下的话,看着东方夫人眉眼间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漠情绪,他却想笑——今日他本应于师傅和师兄同行前往天机阁本宗,却因此事耽搁了

此时他的手还在怀里,已经触着微硬的纸张边缘,一张纸上是前宰相也就是东方夫人的夫君东方浩然之父东方云亲笔写的婚书,还有张纸上写着某位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老太爷六年前就已离世,这门亲事便不再存在。”东方夫人看着身前的少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应该像聪明人一样的谈话,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继续这场亲事,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能够获得怎样的补偿,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少年摇头不语

“为什么?聪明人不应该如此。你如今所在何处还不清楚!”

少年的手微微握紧,声音却没有任何颤抖:“很清楚。”

东方夫人看着这张犹有稚气的脸,决定给他再施加一些压力,她很清楚,聪明而骄傲的少年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稍后,他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

她将茶碗放到案上,站起身来,说道:“真龙便是真龙,豺狼虎豹再骄傲也只能仰视”

夫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盛气凌人,却把人压到了地底,她没有刻意居高临下,却仿佛从天空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

所有这些情绪,都准确地传达给了少年。

这是裸的羞辱,为了能够昂起头、骄傲地离开,很多人大概都会选择愤怒地辩驳,然后取出婚书撕成两半,扔到夫人身前,甚至再吐上两口唾沫。

而这,也正是东方夫人想要看到的画面——如果不是那份婚书太过特殊,她没有太好的方法,何至于像今日这般,还要费上这些心神?

偏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她冷冷地看着陈长生,等待着少年的愤怒。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长生看着徐夫人平静说道:“其实您误会了,我这次来宰相府,就是想把婚书交还给府上,我本来就是来退婚的。”

满堂俱静。

风从园里来,吹拂的廊下的旧竹枝啪啪作响。

东方夫人微讶,问道:“你再说一遍?”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放松,因为意外而难以想象,无论这少年是不愿意丢了颜面,故意这般说,还是真是来退婚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少年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我是来退婚的!”

偏厅角落里,那位仿佛消失了很长时间的贴身婢女脸色都有了变化。

东方夫人神情不变,手掌却轻轻落在了胸口。

整座宰相府,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得轻了很多。

少年的神情却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府里的春风再次变得寒冷起来,气氛再次变得极为压抑,

东方夫人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些,说道:“既然已经想通,何必负气说这种话?不如……”

然而她愕然发现,那少年根本没有继续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少年从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直接向厅外走去,在即将走到大门之时,少年回头说了一句:“师门中我脾气最好,不过却不是没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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