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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剑影》九、有女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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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婉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川哥哥,你在想甚么?”秦川道:“没甚么。”转身走到窗前,仰望天上月明星稀,跟着也叹了一口气。

易婉玉道:“我猜你是在想,江湖上勾心斗角,纷争不息,还是不如回到父兄身旁、安稳过日子的好。是也不是?”

秦川听她居然将自己的心思猜得纤毫不爽,不禁暗暗佩服她的好眼力,回味着她的话,便道:“玉妹,你和卓玛现下都有共同的仇家,便是杀害易先生的‘汉中双蜂’仇氏兄弟。卓玛为了替易先生复仇投入峨眉门下,你适才也……也这般说,我真担心你二人有任何闪失。我已和仇氏兄弟约定,会在中原一晤,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他们!只是……”

易婉玉下床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握住他手,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叹道:“川哥哥,爹的仇我一定要报,卓玛姑娘现在峨眉,一时怕也下不了山。我不想连累百戏帮的兄弟,更不想你卷入此事,所以……我要一个人去!”秦川吃了一惊,道:“你,你胡说甚么?我怎会让你只身犯险?那仇氏兄弟的手段岂是你一个弱质女流所能敌的!”

易婉玉道:“你别小瞧人家。川哥哥,你的大悲玄功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轻易赢得了我。江湖之上,未必全靠武功的,那你不妨来进攻我试试!”突然推开了他,双掌斜立,门户端正,俨然是“小擒拿手”之类的架势。秦川哑然,心想:“我又怎会和你动手?”摇头笑道:“你身上有伤,我不能出手!”

易婉玉嗔道:“哼,分明是你瞧不起人家。那好,你要小心我的‘百花神拳’!”斗然跃起,左掌虚晃,右掌变拳,一招“牡丹竞秀”,霎时间拳风呼的一声,竟已扑面打来!

秦川一惊,侧身避开,道:“你还真打啊!”易婉玉不答,欺身直进,一招“玫瑰吐刺”,出掌如风,险些扫中秦川下巴。秦川斜身后缩,连连向旁退避。不料他脚步刚一停下,只见半空中人影一闪,易婉玉又一招“荼靡花开”,如影随形般向他肩膀飘落。

秦川心道:“想不到她的拳脚轻功都这般高明!”身形滴溜溜的急转,跃过桌面,落在床边,只见易婉玉凌空一招“杨花轻薄”,飘身斜掠而来。秦川哈哈一笑,道:“我要出手啦!”双臂过顶,使了招“举火撩天”便欲捉拿她双手。

岂知他手指刚刚触到她自空下击的手臂之际,陡觉不妙,竟被她一下子反扣住双脉,但见她身子倏地缠绕过来,随即压腕、别肩、别肘、压腿,将他掀翻床上,所使竟是“小擒拿手”中的“压”字诀,登时将秦川制得动弹不得!

秦川万没料到会败在这个娇怯怯的少女手上,当真哭笑不得,只听她凶霸霸的道:“知道本姑娘厉害了吧,还不快快投降!”秦川心想:“难怪她敢在鱼龙混杂的青楼之地闯荡,原来她的确身怀绝技,男子休想占她半点便宜!”心念一转,潜运大悲玄功。

易婉玉正自庆幸得手,想要再捉弄秦川几下,遽尔浑身一颤,只觉秦川身体变得僵硬如铁,竟将她手脚震得痛不可当。她不得不放开手脚,却被秦川猛地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易婉玉又惊又羞,奇道:“你,你使的甚么邪门功夫?”秦川得意的道:“这可不是邪门功夫,这是我师父自创的‘铁石功’,是从‘十三太保横练’和言家‘僵尸功’中悟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会使。知道厉害了吧?”易婉玉哼了一声,道:“你明明已被我制伏,已经输了,却使这等旁门左道的功夫,说甚么厉害?”

秦川笑道:“玉妹,你的武功虽然不弱,但若是碰到真正的高手,恐怕也……”易婉玉被他压在身下,无法挣脱,只觉到他身上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直透进自己的心里,不由得浑身无力,心慌意乱,呼吸急促,猛力挣扎,颤声道:“快放开我!”秦川笑嘻嘻的道:“不行,除非你先喊一句‘投降’!”

易婉玉身子颤抖,道:“你坏,你欺侮我!”语声中似乎带着哭音。

秦川一惊,忙从她身上滚下,扶她坐了起来,说道:“玉妹,对不起,我是跟你闹着玩呢,绝无冒渎之意!”

易婉玉脸色娇红,慢慢低下了头,默然半晌,忽地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闹着玩的,只不过,川哥哥,别以为你武功高强便可横行无忌,你还记得昨夜的事吧?那可是险些要了你的小命!”秦川搔了搔头,奇道:“昨夜又有甚么事能要我的命啊?”

易婉玉拉着秦川下了床,身子软洋洋的偎在他怀里,凑在他耳畔道:“若是昨晚你真的对我有不轨之心,你且试一下后果?”秦川只感她吹气如兰,忍不住心中一荡,道:“甚么后果?”但觉她一双柔腻滑嫩的纤纤玉手款款抚摸着自己后颈,几丝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鼻中更钻入阵阵的少女气息,兰麝飘香,不自禁的心摇神驰,如痴如醉,迷迷糊糊的道:“玉妹,我……”陡觉脑后“厥阴穴”上一麻,似被蚊虫轻轻蛰了一下,立时天旋地转,往后便倒。

易婉玉扶秦川躺在床上,帮他除下外衣,脱了鞋袜,又盖好棉被,向他注目凝视,轻声道:“川哥哥,现下你明白了吧,我不会让任何男子碰到我身子的,昨晚若是你……真的是个好色轻薄的登徒子,便是这般下场。”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又道:“我住在茶馆对面那间客栈的‘天字第一号’房,你好好睡吧,不要着恼啊!”向他凝视片刻,忽又俯身吻了他一下,转身出门而去。

秦川惊讶不已,想要问她这是甚么暗器,这等厉害,但觉脑后被“蛰”之处隐隐麻痒,却是说不出的舒泰,更觉一阵阵困意涌上,眼皮沉重已极,勉强撑持了几下,终于不支,闭目睡去。

翌日一早,他被门外一阵爆竹之声吵醒,翻身下了床,但觉得神完气足,容光焕发。他推窗向楼下望去,只见张标正在茶馆外开门迎客,几个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却是茶馆正自进行开张仪式。他抬头一看,见日头高悬,已近巳时,心里对易婉玉的手段叹服不已:“她随随便便这么一扎,我便睡了一夜,倘若有心加害,我哪里还有命在?二哥常说江湖凶险,诚不我欺也。”

不觉又想起百里艺当日的话来:“我想历来红颜多薄命,但归根结底都是好色男人惹起的,若要保护好这样的美人,便只有令她自强,于是收她为螟蛉义女,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她。”此女美艳如仙,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是朵带刺玫瑰,智计手段均自深不可测,若真的对她起了妄念,不免自取其辱。

当下匆匆梳洗罢,下得楼去,只见厅内外张灯结彩,已有不少客人在喝茶聊天。他来到张标身边,抱拳道:“张大哥,恭喜发财啦!”张标还礼道:“财不入懒门,秦兄弟,你可真能睡啊!厨房有吃的,你自个儿去吃吧,我要先招待这些街妨邻居了!今儿中午我在‘快意楼’宴请这些贺礼的朋友,你千万别忘了带那位万兄弟来喝酒哟!”秦川微微一笑,却不去厨房,快步向对街客栈而去。

他大踏步上楼,来到“天字第一号”门前,轻轻扣门,道:“玉妹,在吗?”易婉玉开了门让他进来。只见她又换了身公子哥儿的打扮,笑吟吟的道:“见识到厉害了吧,这‘梅花针’涂上‘安神散’竟能让你睡上,未及细想,大门已开,一个身材瘦削的青衣汉子出来迎客,向杨敏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揖,又向沐长风道:“老爷,你今儿又来啦,小人还道你这便回中原了呢?”

沐长风点了点头,道:“阿超,小姐近日可好?”

那汉子道:“小姐她,她……她,还是那样子……”低着头退在一旁。

杨敏向那大汉道:“阿超,兰姑娘可知道沐大爷来了?”那汉子阿超道:“想必已知道。只怕……只怕……”

沐长风哈哈一笑,笑声苍凉,殊无欢愉之意,道:“只怕她还不愿见我吧!”向众人道:“我们进去吧!”

四人进了大门,转过照壁,却见好一座富丽堂屋的庭院,雕栋画梁,花木山石,皆布置得疏落有致,端的一副富豪人家的气象。

沐长风大踏步而行,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杨敏紧紧跟着沐长风的步履,一言不发。

秦、易二人走在最后,只见不时有衣饰华贵的婢仆经过,见到沐、杨二人,便远远避在一旁,偶尔有躲避不及的,则停下脚步,磕头行礼后侧身而立,执礼甚恭。

易婉玉忽然轻轻碰了碰秦川手肘,低声道:“川哥哥,这‘思兰小筑’显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字中带有‘兰’字的女子而建,适才听他三人对答之中提及‘兰儿’、‘兰姑娘’,你可曾想到甚么?”秦川搔头道:“想必是沐前辈的亲人,名字呼做‘兰儿’。”易婉玉在他耳边道:“适才你跟姓沐的说话,他竟恍若未闻,魂不守舍,足见今日之行对他至关紧要。”秦川点了点头,也将嘴巴凑在她耳边道:“原来你冲我使眼色的意思是让我留意他的神情。”

易婉玉点了点头,挽着他手臂跟了上去。

穿过甬道,刚行到后院门外,便听得风中隐隐飘来一阵丁冬、丁冬的琴声,琴韵冷冷,有如天籁。

秦川听那琴声优雅,低声道:“玉妹,这首曲子真好听,你可知叫什么名目?”易婉玉轻笑道:“这曲子名叫‘风入松’,系用七弦琴所奏,抚琴者定是位高人!”

铮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只见一个垂髻绿衣少女快步迎出,向沐长风拜倒,说道:“老爷,小姐说了,不想见任何人!”沐长风默然不语,神色又黯淡下来。

杨敏低声道:“暄儿,你去告诉小姐,沐爷明日一早要返回中原了。‘儿走千里母担忧’,这父走千里,做女儿的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牵挂?”那少女低头应了,起身欲回,却被沐长风拦住,听他向院内柔声道:“兰儿,爹爹这便走了,明年爹爹再来看你,你好生保重!”

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吹动落叶飘飞起来,风中忽然飘来一句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你以后永远莫要再来了!”沐长风左颊肌肉微微抽动,衣襟当风,身子僵立不动。

杨敏叹了口气,向门内大声道:“兰儿,你爹爹这些年每年都会来看望你……你娘俩,你又何必一直如此绝情?十二年了,你便是再恨你爹爹,也该好好跟他说话啊?你们终究是亲父女,你爹爹很疼你的,你知道么?”沐长风喝道:“杨敏,别说了!”

杨敏不理他,脸色涨红,继续道:“兰儿,你娘都走了十二年了,你怎么还是念念不忘啊?你看看你爹爹,他心里只有你和你娘,他心里跟你一样的苦你知道么?他的头发都白了你知道么!”

过了好一会,那后院中始终寂然无声,更无回应。

沐长风仰天长叹,颓然道:“咱们走吧!”

秦川早在一旁瞧得忍无可忍,踏上一步,朝着那院门大声道:“沐姑娘,你爹爹可是你至亲之人,他千里迢迢来看你,足见舐犊情深,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于心何忍?”

他少年心性,实是想到说到,更无顾忌,众人均是一惊。沐长风摇头道:“秦老弟,你也别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此事都怪我不好,与兰儿无干!”

秦川道:“天下间做父母的纵有千般不是,做子女的也不应如此忤逆不孝!况且‘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沐姑娘,你若还有半点孝心,便应该好生跟你爹爹说说话,须知今日一别后,定又睽违经年,你若再想承欢膝下,共叙天伦,那可……那可困难得紧!”他想起自己离别父母家人已久,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却非虚假。

沐长风微愠道:“我让你别说啦!”衣袖一拂,掉头便走。杨敏拉他手臂,道:“还是先去兰姐墓前吧?”沐长风缓缓点了点头,自另一角门转到后院一座汉白玉砌成的坟墓前,手指轻轻抚着碑上所刻碑文,伫立不语。

秦川举目向那坟茔望去,只见墓碑上铭刻着:“爱妻沐柳氏秋兰之墓”,落款:“夫沐长风泣立”。更见沐长风抬头向天,满脸伤逝之情,举着酒壶怔怔发呆,秦川心中恻然,想道:“原来他每年来此祭拜已逝世十几年的妻子,可怜他中年丧偶,唯一的女儿又这般待他,以致借酒浇愁,放浪形骸,想来他‘千古狂客’的绰号便是由此而来!”

易婉玉轻轻推了推他手臂,叹道:“此人用情之深,实属罕见。今后若能有人这般待我,我便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了!”秦川侧过脸来,只见她明眸流转,神情悲苦,便拉着她小手,微笑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易婉玉斜了他一眼,道:“再年轻的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川哥哥,若是我比你先死,你会不会也这般待我?”

秦川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比你大几岁,要死也是我先死!”忽见易婉玉伸出温软嫩滑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巴,呸了一声:“没来由的说这些做甚么,你怎么会死!咱们别在这里了,阴森森的,怪吓人的,还是到外面等吧!”

只听沐长风说道:“二位不用到外面等了,咱们这便去吧!”向杨敏投以感激的目光,道:“这些年我江湖飘泊,幸亏你在成都替我照顾这里,照顾兰儿,谢谢你啦!”说着长身一揖。

杨敏神色黯然,眼波中流露出幽怨之意,幽幽的道:“你对我也这般客气,何曾把我当作自己人?”

四人穿过庭院,刚出大门,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婢女暄儿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喘着气道:“老爷,小姐……小姐想见你!”

本来一脸落寞之色的沐长风不由得身子一震,又惊又喜,叫道:“暄儿,此话当真?”暄儿拼命点头,转脸向秦川瞧了一眼,才向沐长风道:“小姐真的要见你!”沐长风大喜过望,一个箭步蹿进院去,当真是疾逾奔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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