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紫衣拨弄着那一碟下酒菜，悻悻道：“我这几天，也正在找一个大混蛋。 ”

那男子“哦”一声，似乎极有兴趣道：“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霍紫衣放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的十大畜生？”

那男子不料她问得如此希奇，忍住笑道：“我没听说过，不知谁这么荣幸能榜上有名。”

霍紫衣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第一名就是我要找的混蛋，‘臭狐狸’杜子chūn。”

男子闻言呆得一呆，随即哈哈笑出了声，道：“那榜上还有谁？”

霍紫衣道：“还有刚才的那只‘黄鼠狼’。”

她说一个名字就笑一笑，才喝了酒的眼睛是那么亮，晶莹泛彩。

那光彩就像酒一样，慢慢的，就把你的yù望勾起来。

那男子笑道：“是你编的？”

霍紫衣也笑道：“当然是我编的。”

只见她的手伸进那碟醋渍白萝卜，抄起一把萝卜丁，向地下一截截shè去。

那男子一笑，竟也捏起一截萝卜，向她所shè下的第一截投去！

这截萝卜打中了第一截萝卜，将第一截萝卜打飞。

而这个男子投去的第二截萝卜，又正好打飞了霍紫衣所shè出的第二截萝卜！

霍紫衣一愣，下手更快，力气也用的更大了。

但这个男子所投出的萝卜，总是不偏不倚的打飞她所shè出的萝卜丁！

霍紫衣道：“好玩！”

说着，她手势一变，故意改了每截萝卜飞出去的角度和力度，甚至疏密间隔。

这样，只要在角度、力度、疏密上稍有差别，那男子就投它不到。

但奇妙的是，无论她怎么shè，那男子都能跟上她的节奏！

一碟醋渍白萝卜打完，那男子竟然没有漏掉一个！

而那男子所投出去的萝卜丁，整整齐齐落在地上，居然拼出了一个“兰”字！

霍紫衣喃喃道：“真是见鬼……”

萝卜就算经过腌渍，也终是不够生脆，用萝卜丁作暗器，实属不易。

更何况在这接招拆招之间，他居然拼出了一个字！

那男子笑道：“这是我的名字，我叫铁兰。”

申时已过，华灯初上。

长安楼里点起了灯，映着天边流霞，如同披上红妆的倾城美人。

铁兰静静的看出去，越过阑干，楼外楼内都是一般的喧嚷。只是这喧嚷，终究是旁人的。

看着这热闹至极的景，他越发显得萧索。

他突然问：“你不去找那个混蛋了？”

霍紫衣道：“你赶我走？”

他摇摇头。

霍紫衣笑道：“我突然不想找他了。”

铁兰看着她笑道：“真的？”

霍紫衣道：“一个字都不会假。”

铁兰道：“我那朋友还说过，‘男人要是相信女人不说谎，那他死了也是活该。’”

霍紫衣道：“他看来吃过很多女人的苦头？”

铁兰哈哈笑道：“他说男人都是贱骨头，他恰巧是男人中最贱的一个。”

霍紫衣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把这个家伙的骨头都数一数，整一整。”

铁兰很开心的笑了。

讲到这个混蛋朋友的时候，他就好像变了个人。

但很快，他又会沉浸到无边的寂寞中，就好像他永远就是这样。

长安楼上下人头攒动，小二也终于过来招呼这一桌了：

“这位爷，您还要上些什么菜？”

单这句话实在是说得恭敬无比，但他却“顺手”把刚从别桌收拾的碗搁在了桌上。

那碗底还剩着些残渣，浮在一汪油腻荤腥的汤里。

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你喝完了就走，别干坐着耽误我们做生意。

霍紫衣又笑了。

她很有礼貌的问道：“这是你们这儿的佛跳墙？”

小二的态度更恭敬了十二分：“是，我们这里除了佛跳墙，还有绣球干贝、鲍鱼烩珍珠，鸡丝儿汤、……”

霍紫衣突然站了起来，脸上还在笑。

那小二还在说话，突然只觉脖子里有什么黏黏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脖颈往胸口流去！而一股冷腻的海鲜腥味，也向他的鼻子底下冲去！他惊叫一声，已经吓的面无人sè。

霍紫衣还在笑：“你是不是还想我喂你喝下去？”

那小二听到这句话更是腿软，一个跟头摔在地上，弄脏了地上牡丹花纹样的地毯。

铁兰拉住霍紫衣，苦笑道：“走吧。”

他起身的时候，霍紫衣终于看到了他的剑。

很普通的剑，普通到你在一堆剑里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唯一特别的是一把墨绿sè的剑坠。

那是残荷上的雨声，是佛院里的阶苔，是月光下的寒潭，是所有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一个地方。

霍紫衣和铁兰并肩走在被灯火照得发红的石街上。

“我们现在去哪里？”

铁兰淡淡笑道：“我知道有个喝酒的好地方，那里半夜都不会打烊，可以从深夜喝到凌晨。”

霍紫衣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你身上还有钱？”

他神秘的低头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里喝酒可以赊帐。”

他侧脸的轮廓是那么的好看，鼻子，嘴巴，眉毛，每一样都那么好看。但最好看的还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何等深邃的眼眸，黑过湮没了他的那一片黑暗，似乎揉杂了他所有的愁绪和悲伤。这双眼睛里，有太多的隐忍不发，有太多的无语凝咽，有太多的陷他于万劫不复的苦痛。

霍紫衣久久望着这双眼睛，就好像整个人要被吸进去一般。

走着走着，没有了五光十sè、车水马龙，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仿佛暗得更加的快，更加的深。巷子里没有灯，黑得像是没有尽头。

他突然握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小心。”

霍紫衣手心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