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灯三味》第四回 揭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法诚法师初见之下,便要将镇寺之宝相赠,严颐哪里肯受,正要推辞,却被法诚法师拦住:“施主先听贫僧一席话,再做决定也不迟。 ”

接着,法诚法师便将那些恶徒的来历和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原来,他们都是一个名为“馘祟(注一)会”的组织的会众。这馘祟会于三年前悄然兴起,一开始还只是在地方活动,近rì来忽然声势猛涨,门下分会迅速蔓延,俨然成为了一个遍及各州郡的庞大组织。馘祟会名义上打着为民除妖的招牌,只要稍有法术,不论三教九流,均可加入。可实际上,这馘祟会干的是聚敛财物的勾当,每次除妖之后,都向百姓勒索高额除妖费,如果没钱支付,就会像今rì那位女子一般遭遇,有些人家甚至为此倾家荡产,乃至为躲避威胁举家搬迁,可天下布满馘祟会的爪牙,逃出他们的手心可谓难上加难。不仅如此,坊间甚至传言,馘祟会与妖怪有肮脏交易,他们豢养各类妖怪,故意放到民间,收伏后并不剿灭它们,而是带到他处继续为祸百姓,借此源源不断地榨取钱财,百姓有苦难言。馘祟会内部等级森严,刚加入馘祟会的低级除妖师不能擅自除妖,必须向上面的头目缴纳“鸣道银”购买消息,有时道行较浅的除妖师无力对付较为难缠的妖怪,于是还要付“符银”购买馘祟会自制的符水或者付“伙银”雇佣馘祟会的同伙。而在馘祟会中地位越高,可以从中抽取的好处也越多。对于馘祟会的恶行,民众大多是有苦难言,即使报官,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久而久之,民间便有歌谣流行:馘祟馘祟,金山银堆;妖怪难除,官爷保卫。

说到这里,法诚法师长叹一声:“贫僧虽有心拔除此害,但馘祟会积患深固,岂是一人之力能撼动?如今也只能保得一寺平安而已。这蟠龙降魔杵乃我传寺之宝,是贫僧师祖于机缘巧合下所得。按师祖所言,此物若遇明主,通体感应,镇魔降妖,无邪不摧。但供于寺中累年,并无分毫异象。今晨贫僧上殿之时,却见其金光四shè,嗡鸣如磬,其后便于巷内与施主相遇,方知施主与此物有缘。施主刚才与歹人搏斗,失了兵器,正好以此物防身。但寿安馘祟会的人恐怕已盯上施主,城中人多眼杂,与之纠缠难免不利,施主取了此物便离去罢。”

严颐听罢,沉吟片刻,运气于臂,拿起锦盒之内的蟠龙降魔杵,掂了一掂,发现它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沉重,反而十分称手,就如专为自己打造的兵器一般。难道,真如法诚法师所言,自己与此物有缘?

“既如此,在下便暂时收下这件宝物。不过,在下不会离开寿安,定要用这降魔杵除掉馘祟会那帮恶徒,以安百姓,答谢大师的盛情。待到那时,我再将此杵原物奉还!”严颐郑重地说道,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七夕过后,转眼便是中元节,这rì家家都到街市上采购新米、冥衣、时果、彩缎祭奠祖先,祈求消灾免难。到了夜间,城内彩棚幡幢,香火烛天,蓬门朱户,无不悬灯。这边是斋醮道场设坛颂章,那边是盂兰盆会拜忏祈福,好不热闹。最为新奇的是,长街之上,每隔一段就垒起一座瓦石七层塔,每座塔上悬有七盏莲花灯,挂满冥衣冥钱,中元节这天戌时,由城中专司祭祀者负责点燃。此乃寿安独有的风俗,几rì没等到妖怪动静的严颐和严耕也随着人群来到街上围观。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严耕悄声问严颐:“叔,你说馘祟会的那些怪人今天会不会也来凑热闹?”听严颐讲述完馘祟会的行径,严耕对那些人更加痛恨,心想如果他们敢出现,一定要连那天的份一起好好跟他们算总账,为城中受欺压的百姓们出口恶气。反正,叔现在有了这么牛的神器,不怕他们。

“说不好,总之提防着些。”尽管几天都没有那些人和妖怪的消息,但严颐隐隐觉得,在中元节这个和鬼神脱不了干系的节rì,不会那么太平。如果他们真的出现,现在街上人流密集,又尽是老幼妇孺,动起手来肯定会伤到人,要想个办法将他们引到偏僻之处,或者设计让他们自乱阵脚才好,可是,有什么方法呢……严颐一手握着腰间用粗布裹好的蟠龙降魔杵,一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人群忽然开始不安地sāo动,是祭祀仪式要开始了吗?严颐和严耕四下张望,却见远处沿街民房的房脊上有个两人高的瘦黑影迅速逼近,样子不人不鬼,动作虽不协调但十分灵活,转眼便到了严颐他们围着的那座石塔对面,在距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慢慢蹲在墙头上,左看右看,似乎在找寻什么。从这个距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的样貌:此怪虽然身材高大,脑袋和脖颈却不成比例地细瘦,肚腹和后背覆盖着长长的黑毛,惟有四肢皱巴巴的皮肤裸露着。炭黑的面孔上,一双火红的圆眼滴溜溜转个不停,被墙下悬挂灯笼的灯光由下往上一打,显得无比怖人。百姓们见状纷纷惊呼,四处择路而逃,但因围观之人甚多,摩肩接踵,一时退散不开。严颐担心人群慌乱之下推挤踩踏,酿成大祸,连忙高声喊道:“大家冷静!不要挤!”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吵嚷中,有人叫道:“是焰口!饿鬼焰口!”饿鬼是地狱里一种口吐火焰、体型枯瘦的鬼,由于生前悭吝,所以堕入地狱后咽喉狭细,无法吞咽,故而民间有放焰口超度饿鬼的习俗。今rì本就是放焰口的正rì子,经他这么一喊,围观的男女老少更加深信此物就是饿鬼无疑,眼见现场形势就要失控。但经验丰富的严颐却没那么容易被误导,这怪物虽然外貌与传说中的焰口有些许相似,但观其外形显然不是鬼而是妖,而且那别扭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疑……

“尔等草民慌什么!馘祟会擎天罗汉和玄洞真人在此!”一个熟悉的嚣张声音传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铁箍汉子和yīn阳先生一前一后跳上墙头,铁箍汉子手中提一面铜锣,当当当敲了几声,人群马上安静下来。此时yīn阳先生装模作样地捏个口诀,便又掏出了那个紫金葫芦,举在空中便要收妖。严颐马上意识到他们要故伎重演,如果再让他们得逞,百姓难免还要继续遭受蒙蔽勒索之苦。此时此刻,正是个揭穿他们的好机会!严颐也顾不得想太多,扯掉裹布,抽出蟠龙降魔杵就跃上墙头,严耕一见,也跟着跳了上去,隔在铁箍汉子和妖怪前面,和严颐将妖怪夹在中间。

那妖怪见到严颐堵住他去路,火红的眼珠一下贪婪地定在他身上,但瞬间又显出畏缩的神情,那yīn阳先生和铁箍汉子也是一愣,继而怒道:“好哇,又是你们!”

“对!又是我们!上次你跪了我叔,这次轮到跪我了!”严耕少年气盛,上来就将齐眉棍抡得虎虎生风,那铁箍汉子虽然身材魁梧,但身手远不及严耕扎实灵活,一下子被逼得步步后退,yīn阳先生倒是会几手唬人法术,但外家功夫更是有限,情急之下,又要用那撒粉迷眼的伎俩,谁知早被严耕看穿,将齐眉棍戳在墙头往上一蹿,硬是从铁箍汉子头顶跳下,就手拽过棍子,往yīn阳先生腕上一磕,直疼得他哭爹喊娘,药粉也洒落一地。

严颐瞅准机会,举起降魔杵,但并未急下杀手,而是在空中虚画一圆,又往前一推,只见一层薄薄的金雾从降魔杵逸出,转眼间便笼罩在那妖怪全身上下,随着金雾褪去,妖怪的毛发和皮肤也如同被烧焦般卷曲收缩,最终悉数脱落,露出那下面覆盖的真身——原来哪里是什么焰口饿鬼,分明就是前几rì被yīn阳先生收去的三个小妖!严颐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见此情景,也不禁啧啧称奇。小妖发现伪装被破,嗷嗷叫着四散逃开,一个妄图跳下墙头的被严颐降魔杵当头敲死,另两个惊慌失措地手脚并用,如猿猴般窜到yīn阳先生背后,揪住他的衣襟抬头哀哀鸣叫,就如告饶一般。那yīn阳先生脸青一阵红一阵,一边躲闪严耕的攻击,一边喝斥那两个小妖。这时人群中已是议论纷纷,一个女声忽然高喊:“就是它们!那天袭击我的就是这些妖怪!那天我眼见玄洞真人将它们收了去,怎的又出现在这里?”话音刚落,底下已是一片沸腾:

“骗子!馘祟会愚弄我们!他们和妖怪是一伙的!”

“义士好样的!”

“揍他们!狠狠揍他们!”

这边严耕已解决掉剩下两个小妖,两人一人一脚将擎天罗汉和玄洞真人踹下墙头,随后跃到地上,用兵器指着他们,防止他们再生事端。底下的百姓见恶徒落网,一拥而上,踢的踢打的打,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擎天罗汉和玄洞真人平rì只知欺侮弱小,哪见过这群起而攻之的阵仗,萎顿不堪,连连告饶。严颐打个手势让愤怒的百姓稍稍平息下来,道:“俗话说,除恶务尽。大家在这里将他们打死倒是解气,但他们还有同伙在城中,如果没他们指认,rì后还要肆行无忌。”听了严颐的话,人们纷纷点头称是。一个壮汉拿来纸笔,扔在他们面前,喝道:“你们的行径,如今都看在大伙儿眼里。现下老老实实把你们的同伙和见不得人的勾当老老实实供出来,有一字隐瞒,就地打死!”两人哪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趴在地上写了起来。那位壮汉又转身对严颐严耕一拱手:“多谢二位义士为民除害。馘祟会这些jiān徒在寿安为患已久,只是一直没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如今有了这供状,就连官府也袒护他们不得了!”

严颐点点头,对他们厉声说道:“以后再让我见到你们在寿安作恶,必不轻饶!”

说着,在那壮汉的招呼下,人群中走出几人,收了供状,将绳索捆了二人押走。留下的百姓又将严颐和严耕团团围住,感激道谢声不绝于耳。严颐正一一回礼,却听得耳边依稀有个极轻的声音问道:“可是严公子吗?”

“谁?!”严颐猛地一惊,回首四处寻找,又连续问了几遍,却再没人答应。

“怎么了,叔?”严耕问道。

“你可听到有人唤我?”

“没有啊?许是叔你听茬了吧?”严耕莫名其妙地说。

严颐又伸手摸摸怀里的檀盒,发现檀盒也在。但就在他放下心来之时,蟠龙降魔杵忽然脱手而出,化为一道金光,直奔城南而去。

严颐一惊,忙抬首望去,只见远远地火光冲天,半个天空都被映得通红。

起火之处,正是开元寺的方向。

注一:馘,音果,义为断敌首级。祟,音祟,义为邪魔妖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