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秀云不敢直接回家，跟着周桃花，躲到了周小通他们的家里。 没等周小通他们吃晚饭，周秀云的父亲和哥哥果然寻到了他们家。

周秀云拉着周桃花躲在房间里，周小通小胳膊小腿的，却牛气哄哄地撑着手脚，挡在了周桃花房间的门口，不让周秀云的家人进入。

“你们不用逼我。我为了他，可以死。”周秀云泪流满面，却坚定地对站在房门口的父亲和哥哥说。

周小通的父亲见此情形，赶紧做和，拉了周秀云的父亲，劝道：“老哥，事情也不是一天二天了，你别太上火了，这事急不得。缓一缓，别逼得太紧了啊！秀云，就让桃花好好劝劝她吧。我们先去厨房坐坐。坐下来，我们俩说说话。”

他把周秀云的父亲拉到了厨房间去喝酒。周秀云的哥哥，本来就同情妹妹，怕父亲会把事闹僵，跟着父亲想两边都劝劝。这时，见父亲被周小通父亲劝住了，也就放心了，二哥、小哥就赶紧溜了。还是她的大哥稳重些，跟着父亲去了厨房，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两位父亲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嗑唠，低着头喝着闷酒。

周桃花想叫周小通去给周秀云拿点吃的，却被周秀云阻止了。

“我没心思吃饭。”周秀云神情凄然地说，“桃花，你是不是认为姐是个坏女人？”

“啊？！”周桃花不防周秀云会这么问。

“唉，姐是个坏女人。我不知羞耻，勾引有妇之夫。我是一只破鞋！”周秀云自暴自弃地说道，眼泪却如泉涌一样流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都是人家骂你的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周桃花吓了一跳，急着宽解着周秀云。

“桃花，你是一个好女孩，这世上如果谁爱上了你这样的妹子，就有福了。我……，我命苦啊。这村里，只有我一个高中毕业生，其他的都安排了工作。他们去了城里，就我一个留在这村里。可我好歹也是个高中生，村里当我是高中生吗？还不是跟没上过学的一样，干农活，做家务。干农活，我不会，做家务，我妈不让，整天就呆在家里。这别扭、这难受，桃花你是想像不到的。再加上，这周围又没有几个说得上话来的人，我这心里难受啊。桃花，你就看看我这几个哥哥就知道了。他们只会干活，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别人来欺侮，他们也不吭声，整个就是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人。你说，这村里有我看得上眼的人吗？没有。只有财清一个，他虽然没读几年书，他却聪明有才气，我跟他说得上话来。可是命运只会捉弄人，它让我爱上财清，却不让我们在一起，非要这般地折磨着我们。我爱得好苦哦。我被财清的老婆打过，还灌了尿屎；我被民兵捉过，在大会上批斗过；我被公社点名过，挂着一双破鞋游行过。可我也有爱的权利啊。再说财清爱的是我，我们俩才是真正的zì yóu恋爱。他那老婆算什么？他们的婚姻算什么？财清根本就不爱那女人，那是他父母作主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就算没有我，这种婚姻也不长久的。但那女人不怪她自己的婚姻却来怪我，哭着闹着，让全村的人看我的笑话。她就是不去想想她的婚姻为什么变成这样？不肯真正面对她那可怜的、失败的婚姻，不肯勇敢地答应财清离婚。难道她这样的婚姻还会幸福吗？切——，只会相互之间增加仇恨。是啊，我好恨嗬，为什么爱情这么的苦涩、这么的痛苦？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有好几次想了结了自己，都被财清给劝下来了。要不是看着财清可怜，不忍心抛下他一个人走了，我早就一了百了。”

“姐，你千万别想不开。那不是一条路。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好累啊。”周秀云说着，躺倒在周桃花的床铺上。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真像死过去了一样。

（二）

“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年纪轻轻的，怎么做这种傻事？”艄公把周桃花捞上船时，斥责着周桃花。

“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周桃花带着哭调低头嚅嗫道。

“什么对不起他？你这一跳，难道就对得起你弟弟？你把你弟弟都急成了什么样子？你自己回头去看看，你看看他，他急成了这个样子了！他刚才还浑身是伤，躺在船上动弹不了，现在好了，他也跳下海了。为了你，他竟然游过来了。”

“啊？！”周桃花从船舱里抬起头来，担心地看了过去。只见周小通已经游出很长的一段路，正朝渡船游过来。他看到周桃花在看他，远远地挥着手。

“大伯，快摇过去。”周桃花急得又要哭了。

“别急，没事。这是他游得最好的一次，因为你，他把身体里的潜能全部发挥出来了。我再怎么教他，也比不过你对他的刺激。不是为了你，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游得这么漂亮，这么标准的，这就是爱的力量。你不相信？难道只有你这个姐姐爱着你弟弟，你弟弟心里就没有你这个姐姐？我告诉你，为了你，如果让他现在就去送死，他也愿意。唉，你们两个啊，都是实足的傻孩子，只会做傻事。也不想想做了傻事，万一真有个三长二短的，让对方怎么办？任何事情，没有对或者错这么简单的，每件事都无绝对的道理。做事情，就是要多考虑考虑，怎么才能有利于自己和别人。你们的生命不只是你或他一个人的，还属于所有爱着你们的人。你比小通大，以后更要懂事一点了，别再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这次运气好，没出什么差错，而且小通还因祸得福，真要感谢老天爷了。”

船已过了海峡的中线，靠近了岛的这边。在船上仔细看，能看到周小通的整个游泳动作。侧身、甩臂、拧腰、划水，一套动作标准规范，行云流水般的，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没有一丝的阻碍停顿。水中的周小通，像鱼儿戏水一样的轻巧，像雄鹰翱翔一般的自在。

周桃花看得惊呆了。巨大的幸福包围住了她。这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美的画卷。周小通那不是在游泳，而是在舞蹈。那舒展有力的双臂充满了想像，那随臂而动的皓首充满了节奏，那飞溅四散的浪花是他的歌唱，那奔腾回漩的激流是他的激情奔放。

“小通，小通。”周桃花倾尽全力地喊，激动地喊。

“姐，姐姐。”周小通热烈地回应着。

两人如久别重逢的情侣、劫后余生的亲人，一声声饱含深情的呼喊感天动地，天地为之失sè，rì月为之遮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