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疙瘩被他们俩一劝说，也就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说话了。

大弥勒喝了点凉茶，嗓子好受一点儿了，就又开始说了起来：“你可别听咱们胡同里的野帮小子一煽乎，脑筋一热，就去办那傻事。今后遇到事，得用脑子想一想再办，别那么傻了吧唧的。”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怕她那！”老疙瘩又开始范宁了。

“你怎么那么犟呀！我刚说完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呀！你也是一个红卫兵，难道你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这红卫兵多得势呀！就连咱们这的片警见了她们都得让三分。我今天是被斗了，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咱们不和她这样的红卫兵一般见识，我这叫为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忍辱负重，为文化大革命做贡献。古时候的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我就挂了那么一个纸牌子，这算不了什么，大丈夫就得学着能曲能弯。这时候，你得学会忍耐，遇到什么事，你得用脑子想一想。有那么一句话叫什么：识务者为——什么俊杰的来着的。”大弥勒一时想不起来那句话怎么说，便问道：“你知道这句话吗？”

“那句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您都让人给斗了，还以为您是个俊杰呢呀？”老疙瘩撇了一下嘴，有些讥讽地说道。

大弥勒本来一早晨就让人家给斗了，有气还没地儿去撒呢，没想到这会儿又被他儿子损了一句，他真想借着这个劲儿便骂老疙瘩一顿，可一想：这不是明显拿儿子撒气吗！得了，甭跟孩子过意不去了。不过，大弥勒还是瞪起了眼珠子说道：“虽然我被人斗了，但咱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和她们去玩命，不值当的。这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白了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然了，我算不上什么俊杰，但是，咱们得做聪明人，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撞。这就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明白了吗?”

老疙瘩被大弥勒说得没了脾气，最后也就不说话了。

大弥勒一看自己这么一通连说带吓唬，总算把儿子震唬住了。可他一抬胳膊就感到两个胳膊和肩膀都酸疼，两胳膊就跟要掉了似的，他刚想骂了两句那帮红卫兵，可一看儿子撅着嘴的那样没敢骂，这会儿他想起来自己刚才盘算了半的一个事，想和老疙瘩说道说道。大弥勒就很神秘地对老疙瘩说道：“今天，这帮红卫兵进胡同宣传破‘四旧’的事，这可是文化大革命的新动向。你知道不？”

“不知道！”老疙瘩很不以为然的回答。

大弥勒听了儿子的回答很不满意，说道：“你看看你这红卫兵当的，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的还挺忙！”

“那有什么！她们那是在学校里闲的没事了，到胡同里来折腾来了呗。您还以为她们有什么新鲜的？”

“可不是吧？”

“那您说怎么回事？”

“她们进胡同宣传‘破四旧’就是为了在胡同里开展文化大革命，先做了个铺垫。你忘了！图钦家办丧事时，送殡的队伍一出发，不先得吹了个开锣的号吗。这帮学生搞‘破四旧’跟那也差不多，也就像送殡似的，先吹了个开锣的号，然后，胡同里搞文化大革命的这场大戏马上就要开始啦。”大弥勒说得十分得意。

“在胡同里搞文化大革命，您说这是哪儿和哪儿的事呀！”

“咳！你呀！说你什么好！你不明白吧，还不听着点！”大弥勒一听老疙瘩还是不明白，不由得有点气愤地说道。

“我哪儿不听来了。”老疙瘩又开始犟起来了。

大弥勒不打算同儿子为了一句话或两句话的不和瞎戗戗，便说道：“算啦！咱俩也别争了。我跟你说吧，我看她们今天这架势，说不定这帮红卫兵就是先当胡同里来趟趟路子，下一步文化大革命就在这胡同里全面展开了。这就跟写文化大革命的一张大字报那个人一样，肯定她们也闻到了什么风声了。她们这帮红卫兵这才算走对了路子，你说是不是呀？”大弥勒说到这里两只瞪着的鹞鹰眼突然直放光，而且，他的大脸上竟然呈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

“她们这帮人到胡同里，没事把您给斗了。您还说她们走对了路子，您是不是让她们给斗糊涂了。”老疙瘩心里一气，豪不客气地说道。

“她们斗我那是误会，这不用说。我看你还是没看出今天这事里的道道来。前几天，我捡到了一张传单。这张传单主要对当前的文化大革命提出了一种新的说法。我看她们今天到胡同里来，大概就跟这篇文章有关系。那天，我看了它，觉得这传单说得有新意，我还特意在一段下面画了记号。可是，后来我也没把它所说的内容当一回事，我就把它和其他的几张传单一块儿扔到了床底下了。现在想起来这传单里有名堂。你等着！我找出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弥勒说着起身进了里屋，听得见他在里屋床铺底下‘叮了当啷’地翻腾了一阵，很快他就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传单走了出来。他从里面找出一张粉红色的传单，那张传单中间有十好几行字被他用铅笔在下面画了线。大弥勒就拿着那张传单，认真的读起来被他画了线的那部分：“红卫兵在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发展，红卫兵应走向社会，破旧立新，扫除旧社会的残渣余孽和社会上的一切污泥浊水。鉴于当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式一片大好，我们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更要全力支持红卫兵，支持他们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的运动开展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革命造反派不仅要配合他们，与他们沟通，还应该把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情况提供给他们，彻底打破一切旧的制度和框框，全面掀起一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新**。”大弥勒读到这里停下来，说道：“你听听这话说得多有见地呀，而且，说的很对今天的路子，特别是今儿这事又提醒了我，我看这传单说的就是文化大革命下一步的问题，你说对不对？”大弥勒这回声音不大，但是他那两个眼珠子却瞪得十分的大，他那猎猎的目光足以穿透人心。

“嗐！这不就是一张普通的传单吗！这有什么呀？”老疙瘩不屑一顾地说道。

“这有什么？嘿！嘿！这里可有文章，你不知道吧！虽然我没什么文化，可我的阅历不浅，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所以，遇到什么事，只要我两眼一搭，没有不知道的，这也是本事呀。”大弥勒自我吹嘘地说道。

“那当然了，您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我要到了您这岁数，我——。”老疙瘩没有把话说完。

“不然！干什么事，得有悟性。你看这传单里是这样写的，这一句是：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发展，红卫兵应走向社会。另一句还是：支持他们走向社会。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学校里斗的差不多了，到社会上去吧！社会是哪儿？可不就是胡同里呗。再说了，在学校里斗走资派啦，斗黑帮呀，那根本不解决问题，全是瞎掰，他们的根全在这胡同里呢。你就说那些牛鬼蛇神，像图钦胖子、咱们这房东、大小右派分子、还有咱们这院儿的侯风水不都在胡同里吗。这文化革命不进到胡同能行吗？你们在学校斗过了宇文崇容吧？”

“斗过。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没问你那个。我是说你们把她斗了，把她从学校轰出来了，学校里还有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吗？”

“那就没了呗。”

“对呀！学校里没的斗了，文化大革命还怎么继续？”

“那就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