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四?海选者

我不愿沉浸在父亲为我一手创造的阴影中，确切的说父亲在我的世界中是一个统治者，亦如城邦政府对待这个城邦的人民一样。开 心 文 学 统治的基础是被统治者的绝对服从，甚至多数的时候是一种盲从。我不知道人民的心情，他们似乎心甘情愿的服从着。而我却不愿意再对我父亲绝对的服从，因此我必须继续去证明给父亲看，即使没有他的“统治”我一样会过的很好……

海选的日子到了，X并没有和我取得任何的联系，但我总觉得X会在一个合适的地点与合适的时间出现。林若似乎并没有因为对她节目策划的实施而感到一丝的兴奋，她不停的忙碌着，亦如以往一样的出错。

“孟哥，这是海选的资料以及各大媒体对这个节目的宣传。”林若将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了我。我没有做声，只是将她递给我的资料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媒体帮助我们宣传？”我问。

“听朱主编说他给您的父亲打了电话……”

“妈的！”我一下子合上了资料，面前的林若一脸惊异。“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我们去看看参加海选的人吧。”我站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消除林若的惊异，我转移了话题。

“孟哥，虽然我们进行了规模很大的宣传，但来参加节目选手的只有一个人……”林若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不想刺激到我。

“什么？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孟哥，你别生气，这都是我策划的问题……我没有考虑到冰镇的人是不敢将自己的梦境展示给别人的，因为梦境是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就一个，我们去看看！”似乎是为了让林若不那么在意，我没有理会林若的自责，继续向面试大厅走去。

面试大厅设在了电视台的一间会议室中，我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突然觉得里面的光线也很灰暗，亦如我刚刚经过的走廊。《见梦节》剧组的的工作人员依然忙碌着，显然今天到底有多少人来面试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我刚刚坐在我评委的位置上，就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坐下。

“孟异，你迟到了。”她说。

“宋濂？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当然是参加你的节目了，你们电视台的朱主编邀请我参加你们的节目，因为他觉得有一位神秘的冰镇军方女军官参加可以增加节目的收视率。”

“猪鞭？他同意的？但他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我很气恼，因为我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这就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了，但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你现在这种态度到底是针对你的主编，还是真对我？”宋濂质问着，让我搞不清她是不是也很气恼。

“孟哥，朱主编找过我，我觉得宋濂姐这样的冰镇英雄参加我们的节目一定会弥补我策划上的缺陷，所以我就同意了……”林若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让僵化的气氛有所缓和。

“小姑娘真讨人喜欢。您就是林若吧，我叫宋濂，是孟异的未婚妻。”宋濂那刚刚还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你好！宋濂姐。我就是林若，我们朱主编经常提到您，没想到您竟然是我孟哥的未婚妻……”

“——有什么想不到的，猪鞭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没趣的说。“——让来面试的选手进来吧。”我不想让这种类似“生意场”一般的恭维继续下去。

工作人员请进了那位唯一参加节目海选的参加者，这位参加者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身上穿一件半大的风衣。她风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帽子包裹着清秀的脸上除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外就只剩下惨白，这惨白甚至已然开始在她本应红润的双唇上蔓延了许久。

“你好，请您做一下自我介绍。”我一边公式化的提问一边将笔帽拿下。

“各位老师好，我叫曾曈曈……”她显得很局促，须臾的犹豫之后她向着每位审核者深深鞠起了躬。

“坐下说吧，不用紧张。”林若对曾曈曈做了坐下的手势，她的话有一种让人亲近的感觉。

“……是一家酒吧的服务员……我是说我……”曾曈曈坐下后继续了刚才的介绍，但依然局促。

“为什么要参加这个节目？”宋濂问，她的语气生硬，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

“哦，我……”曾曈曈似乎有一些羞涩。

“你多大？”我问，因为我觉得作为主要节目负责人，我才应该提问。

“18岁，已经是成年了的……”曾曈曈刻意的强调了一下，但似乎立刻就发现这样会引起我们的怀疑。

“你的身份证件呢？”我问。

“对不起，孟老师，我没有带……”

“为什么参加这个节目？”宋濂继续问，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的问题必须得到回答。

“因为……因为我从生下来时就一直在做着一些怪梦，这些怪梦让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但我不敢告诉我的父母，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害怕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那么你不怕自己的梦被别人所知道吗？”我问。

“在看到您的节目选拔前我就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孟老师，我觉得人与人不能在彼此隔绝了，人与人之间需要彼此相互的了解……”曾曈曈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似乎这就是对自己的一种真实的展示。

“但我不能让你参加这种节目，因为一个成年人也很难承受的事情，我不能让你承受。”我站了起来。我没有听曾曈曈说完就合上了文件夹，站起身走出了面试大厅。

“孟异！你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参加节目？”宋濂紧跟着走出了面试大厅。

“这是我的节目，我有决定的权利。”我对宋濂说。

“但别忘了，现在只有一位参加者！”宋濂看了看我，发现我的态度有些缓和，她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下来。“如果你不同意曾曈曈上你的节目，那么这个胎死腹中的节目谁的都不是！”

这时候林若拉着曾曈曈走了过来。

“孟哥，曾曈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孟老师，请原谅我刚才欺骗了您。我本来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个敢于向陌生人坦露内心的人，但请原谅我……”曾曈曈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只是一个学生，今年十七岁。但我希望能参加节目，因为……”

“小孩子，这很危险，你还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丑恶……”

“人与人之间并不丑恶，孟老师。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丑恶都来源于对别人的不了解。请让我做第一个敢于让别人了解的人吧！”曾曈曈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迫切，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敢于向我坦露她的内心世界。

我看了看林若，她的眼神似乎是在向我示意：答应这个孩子吧。

“好吧，曾曈曈，我答应你。”

“谢谢，谢谢孟老师！谢谢各位老师。”曾曈曈似乎高兴一些了，她向我鞠躬，也向着林若与宋濂鞠躬，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论怎样，海选还是结束了。我将海选的资料递给了林若，并嘱咐她重新把曾曈曈的材料好好整理一下。

“孟异，一会一起吃晚饭吧。”宋濂从后面叫住了我。

“晚上我还要把节目资料整理一下……”

“孟异，我们去果戈理大街74号吧，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宋濂似乎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打算跟她一起去。“林若，你也一起去吧。”宋濂又问了问林若。

“不了，宋濂姐，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晚上我还要回去给我男朋友做饭。”林若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停止手中的事情，紧盯着宋濂。

“好吧，那我就不强留了。孟异，我们走吧，坐我的车。”宋濂说完就挽起我的胳膊向电梯走去，丝毫不在意一旁的林若。“孟异，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我想你知道我们要见的人是谁吧……”

“你说的是‘X’？”

“当然了。节目就要开播了，没有‘X’我们的节目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宋濂将我的节目说成了是“我们”的节目。

“你怎么知道‘X’？”我吃惊的问。

“恩？因为你觉得我应该认识她。”宋濂回答着，虽然她的回答根本就算不上是回答。

在我的坚持下，我和宋濂一起从电视台大楼步行向74号走去，就如同往常我一个人步行去74号一样。刚下过雨的街上湿漉漉的，所有的人都打着伞，一只圆柱形的不透明玻璃罩从伞的边缘垂下，将那些打着伞的人完全包在伞下。这玻璃罩是如此的光滑，她反射着周围的一切，让那一切都在自己的反射下光彩照人——建筑物、树木、街区……一切一切都那么华丽……以至于让人完全忘记雨伞下面还有人的存在。

我与宋濂继续向前走着，远远的望见74号门外的花园中摆放着一只只的巨大的遮阳雨伞，那些遮阳伞的边缘同样垂着不透明的玻璃罩。那些圆柱形的镜子渐渐的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宋濂走到一只圆柱形玻璃罩前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用一个拜访者特有的优雅动作敲了敲那圆柱形的玻璃罩。

片刻之后，圆柱形的玻璃罩被像窗帘一样拉开了一角，一只白皙的手从圆柱形的玻璃罩中伸出，那只手上的那枚印有“X”形花纹的钻石戒指格外耀眼。

宋濂用手伸进被拉开的地方，然后将玻璃罩如圆柱帐篷般拉开，我没有想到这拥有华丽反射的玻璃罩竟然可以如此自由的任意扭曲……

“请吧……”宋濂说，她示意我钻进她拉起的玻璃罩。

我看了看玻璃罩里面满是灯火的光亮，就毅然钻了进去，而宋濂也跟着钻了进来。

“欢迎二位的到来，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来和二位见面。”似乎是对宋濂敲门时优雅的礼貌回敬，X做了一个迎接来访者的优雅姿势。

我惊讶的看着这遮阳伞的内部，我没有想到遮阳伞下的玻璃罩中竟然拥有如此巨大的空间。数百米高的黑色穹顶下是一根根3米粗细的巨大雕花方柱，而我们三个和我们三个面前的那张桌子似乎仅仅是这空旷建筑中的一个黑点而已。

“X，这是什么地方？”我追问着。

“孟异，不要急，请坐。这是我亲手调配的新式鸡尾酒。”X将两杯花花绿绿的酒杯放在了我与宋濂面前。“二位请慢用。”

“谢了！”宋濂接过鸡尾酒就开始品了起来，似乎她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X，一周后就是《见梦节》的首播了，请问我该做些什么准备？”我没有心思喝酒，因为我急于知道X的打算。

“孟异，我已经与宋濂做好了各项安排，所以你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你的节目就可以了”

“没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了？”我问。

“有一件事你要特别注意！——如果你不能够回忆你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而去时，那么你一定是在梦中。”X一边说着一边用嘴淡淡的品着杯中的酒，并示意我也一同享用。

我默默记住X的话，然后学着宋濂的样子拿起了酒杯。酒杯有一只柠檬片，柠檬片上直挺挺的插着一只撑开的雨伞，雨伞下面垂下着一只拥有华丽反射的不透明玻璃罩。

“孟异，你在看什么？”X问。

“我在看这奇异的雨伞。”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他们用雨伞与雨伞垂下的玻璃罩将自己包裹，然后用华丽的玻璃罩反射出别人的美丽……目的仅仅是害怕有人会闯入他们的雨伞……”X微微闭上双眼陶醉的品着杯中的酒。

“谢谢你，X！你的解释让我明白了这个梦的含义……”我也端起酒杯品了品杯中的鸡尾酒。

酒从我的唇边流淌而下，又与我的血液一起流淌至我身体的每处毛孔。我突然感到一种因为参悟梦境而带来的快感，这让我站起冲出了这将我们三个与整个世界割裂开的华丽玻璃罩……我开始不停的奔跑着，一切的一切都被我甩在身后……我不在意有人会认为我是逃犯或疯子，因为此刻所有人都被罩在与世隔绝的玻璃罩中，而我则因此感到了一种不会被人注意的快感，我置身繁华都市迅猛奔跑，却如入无人之境……

奔跑后的疲惫让我弯下腰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的肺似乎被什么猛烈的刺穿着，而鸡尾酒化作的汗水则从我的毛孔中大滴大滴的混着鲜血喷溅而出。这时候我发现宋濂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跟在我后面的，但此刻他她却丝毫没有剧烈运动后的任何表现。

我直起身缓步走到一位正在行走的打伞者身边，玻璃罩中的我与宋濂亦是那样的华丽。那位打伞者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让我在他玻璃罩的反射中多停留片刻。这时其他的人也都停住了，无数反射着华丽影像的玻璃罩在我与宋濂的身边停住，我和宋濂的影像在无数只玻璃罩上不断的相互反射着。

这影像如此华丽，只是……如果我与宋濂也打起一把垂着圆柱形玻璃罩的雨伞，那么这许许多多的华丽玻璃罩中就将不在有“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