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达老伯爵的第一个儿子的尸体并没有做防腐处理,但是因为这里作为家族墓地，所以在选址上非常慎重。开 心 文 学 从尸身上能看出地下墓穴有一个时期进水比较严重，这可能是在去年的冬天或者秋天发生的事情。

“布兰达的冬天冷吗？”谢远白一边观察尸体，一边问诡夏。

“有点冷,”诡夏耸耸肩膀，“而且比较漫长。”

“是吗，看起来去年冬天地下墓穴进了一次水,”谢远白观察平躺的尸身的底部，“水漫进入棺椁，带来了大量的细菌以及皂化作用①,水被排干之后，暴露在空气中，尸蜡会很快地固化并附着于骨骼之上。”

不损坏骨骼,又要除去这些固化的尸蜡是十分困难的。虽然不论尸体是否被皂化，尸体都会发生腐化分解，但是现在他们等不及了。

“我记得塔布先生有给我们这位死者的详细资料，”谢远白抬头问诡夏。

诡夏从衣服口袋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他走到一个明亮点的地方——估计皱褶让上面的文字有点模糊不清。他说了这位死者的名字——科多，并且说了大致的外貌特征，在谢远白与诡夏一条条的确认中，确定这具尸体为科多本人。

在诡夏的描述中，科多在死亡之前的一段时间十分虚弱。没有明显的病状，但是每餐都吃的很少，最后两三天几乎是只喝水，他会经常感到胃疼，死于夏季开始的某一个傍晚。

“我知道那个人，”诡夏忽然说，“我以前来布兰达的时候，他还是城里面的护卫队长呢，我听到他对自己的部下抱怨，说这职位太磨练人了。”

“是吗……”由于尸体的下方包裹了一层尸蜡，所以谢远白从尸体的胸部切下一小部分组织，“真让人遗憾，看起来老伯爵还挺喜欢他的，要不然可不会送他去那种位置。”

诡夏好奇地探过身体看着他，一边嘴里应付着：“啊嗯，我觉得也是，反正最后轮到他的只有家族墓穴里的一小片空地。”

谢远白忍不住说：“死人又不用占多少地方，你还指望一大片领地给他做墓地吗？”

“听起来挺浪漫的……”谢远白顿了一下，笑起来。

诡夏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他被解剖台的玻璃笼罩住的无机质的灯光吸引，那种冷硬的光芒映在腐朽的尸体上，和谢远白温和的笑脸上。这是一种奇异的组合，在诡夏看来，谢远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大概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与这里完全不同，就像这会儿，他身处一个十分奇异的房间里，各种冰冷的金属被塑造成奇形怪状的模样被摆放在那里。

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有多远，诡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所谓，不发出惊讶或者奇怪的声音，看着他那么熟练和规律地操作着。那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世界，在诡夏的世界里，这些奇怪的仪器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死亡是非常寻常的事情。而这些仪器却为死去的人服务，企图为那些死人找出死因和凶手。

“没有人可以枉死，即使他犯下了必死的罪行，在我们的世界，只有执法机构才有执行权。”诡夏曾听谢远白说过这么一句话，他感到不可思议，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如果将这些规则放到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他有点不敢想下去。

诡夏这会儿只是看着谢远白，他在一个操作台上摆弄着一些东西，在诡夏看来，这真是个技术活。

他靠近他，走到他的身后，光源被他拦到了身后，诡夏看到自己的阴影笼罩住了谢远白，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的出来谢远白对挡住光源有些不满，试图挪了挪身体，想要摆脱诡夏的阴影，但是诡夏却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还一边用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在做什么？”

谢远白只好回答他：“我把科多的组织放进锌盘，将硫酸倒在样本上，其中含有的砷会变成砷和氢的气态混合物。气体混合物通过这个加热的试管到达一个冷的部件，在那里砷被收集起来。”

“砷？”诡夏看着谢远白，对方所说的话，他一点也没听懂，为了掩盖他的困惑，他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就是砒霜，”谢远白正在等着检验结果，所以不用再跟诡夏的阴影奋战，“因为它的味道可以被食物掩盖，反复小剂量使用产生的症状与严重食物中毒乃至霍乱和痢疾引起的症状相似。”在投毒者使用砒霜很普遍的年代，这些疾病都是非常常见的。比如在中世纪，比如现在。

谢远白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可是，就算证明科多是死于砷中毒，但我们没法证明这是罗西伯爵下的毒手。”

“所以我们应该再找线索？”诡夏问，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忽略谈话的内容的话，那甚至与说情话的语调非常接近。

谢远白认真的点点头，没注意到诡夏的语气：“我是这样想的，也许可以从仆人们的口中得出一些情况，去年的事情应该有人注意到。”

“好的，我会向那些仆人打听的，”诡夏柔声说，他看到谢远白露出衣领的脖子，对方正低着头查看手边的检测状态，所以站在谢远白身后的他看的十分清楚。他看到脖子处突出的第二节脊椎，作为黑色假面，他自然知道那是如何脆弱的地方，他呆呆地看着那里，如果以他的力量在那里轻轻地以手刀劈下，可以撞开第二节脊椎，那么这个人就会在那一瞬间全身瘫痪。

——想象对方毫无反抗能力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你觉得呢？”谢远白转头问。

因为谢远白忽然转过头，诡夏吓了一跳，那一副香艳的画面硬生生得被扼杀在脑海中：“什、什么？”

谢远白皱皱眉，说起来，诡夏最近老是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对方表示出不满之前，诡夏立刻热情地邀请：“如果测试结果不是马上出来的话，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不错，我们可以去吃……”他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下午茶。”

谢远白一点也不想去喝下午茶，他只是觉得很饿，于是他问：“可以在那里吃饭吗，我饿了。”

“当然可以，”诡夏立刻说，然后他亲昵地搭过谢远白的肩膀，“吃完之后还可以喝下午茶……”

“然后接着吃晚饭吗？”谢远白笑起来，对于这种身体接触，他并讨厌，这是一种亲近人的方式，“我想罗西伯爵今天应该不会邀请我们吃晚饭吧，他大概没这个心情。”

“嗯，没错，我们可以吃好晚饭以后慢慢地走回公馆，”诡夏向谢远白建议，“就当散步。”

“傍晚之前，”谢远白纠正他，“上城区的门关的很早。晚上……我们可以去监视一下罗西伯爵吗？”

“监视？”诡夏偏偏头，他不太做这种枯燥的活，他记得自己有个很爱监视目标的同行，他会在刺杀他的三天前开始监视他，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杀害他。诡夏则更喜欢一击即中——对于光杀人，没有复杂的附加条件的任务。

谢远白打开门，侧身让诡夏走出来，然后用钥匙关上门：“没错，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最放松的，也许我们能从他本人的身上找到一点什么线索……嗯，我记得他的房间是在二楼，看起来我得拜托你把我挂在树上了。”

诡夏最先在脑海里规划的一副画面是将小白小心翼翼地挂到树枝上，但是随即画面一变——应该是他抱着谢远白呆在树上才行，虽然谢远白的身手还算看的过去，但是平衡力肯定没自己出色……

“我觉得监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严肃地说，他迅速被这片美妙的前景给吸引了，甚至连自己也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期待——巴不得连晚饭都不要去吃了，“我记得罗西伯爵的房间旁边就有一棵树，视野特别好！”

谢远白对罗西的房间附近有没有树不太清楚，不过显然监视是一种挺有效的手段，当然，如果能有一棵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一边想象着比晚餐时间早点一点的晚餐的丰富菜色——人果然是一顿不吃饿的慌。

×××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被前面高大的建筑物遮挡住的东城区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什么阳光了。

哈雷能听到亡灵鸟快意的尖叫，作为诡语者，他能听到它们的话。

“食物食物！都是食物！血肉的盛宴！”

亡灵鸟尖叫着，翅膀扑打出巨大的响声，黑色的羽毛从窗台边掉落，好几只亡灵鸟挤在那里，等着一饱饥腹。

阴暗的房间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掩盖了哈雷身上伤口的味道。他依然穿着黑色的斗篷，被浸湿的绷带扔在一边，他刚换好新的绷带，却感觉到血液继续被柔软的纱布吸收着。

在他的脚边躺着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已经记不得房间里原来有几个人了，四个？或者是五个？他连那些人的脸都没有记清楚——那几个躺在血泊里的就是之前带他过来的娼/妓，可是这会儿早就面目全非了。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哈雷对自己说，他走到门口，手扒住门框，深吸一口气向外走了出去。

在他迈出这间破旧的屋子的瞬间，后面传来欢呼般的叫声，还有翅膀扑打的身影，他知道那些亡灵鸟已经迫不及待地进来享用美食了。

他现在已经没空管这些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皂化作用：尸体被埋在潮湿的地方，或者尸体被搁置在水中并与空气隔绝，一段时间以后，就会发生皂化作用，表现为尸体的脂肪组织转化成一种灰色的蜡状物质，被成为尸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