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很浓了，板房里沒有开灯，漆黑一片。

“妈妈，饿了……饿……”黑暗中，思思的眼睛很亮。她靠坐在小铁床的角落里，有些害怕了。她很想扑到妈妈怀里去，搂住妈妈的脖子，告诉妈妈她饿了，她害怕了。可是她不敢。她不明白妈妈进门后，为什么要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不去给她做饭饭，也不理睬她。

灯亮了。

思思看到妈妈在穿新衣服，那是件淡红色绣着金花的上衣。

六姐站在靠墙的小桌旁，小桌上立着一块圆镜子。她慢慢移动着身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身体……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为什么要选这件衣服呢？她依稀记得新娘子穿的就是这颜色的衣服……她要穿这件衣服等着雨歌來接她……她甚至想到了红红的大花轿……

“思思，來，看妈妈好看吗？”她突然转身來问女儿。

“好……看！好看！”思思快乐的回答着，因为她看到妈妈在笑。

“你爸爸会不要我们了吗？”

思思愣了一下，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題，但她总听妈妈告诉她说：会有一天，你的爸爸会來接我们走的，接我们去我们自己的家……

“要……要我们……家……要我们……”思思站起來，走向妈妈。

六姐抱住了女儿，泪水落了下來。雨歌在部队期间回來过？回來了为什么不來找我们呢？那个叫春子的女孩又是谁？不！雨歌还沒有回來，他回來后，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会來接我们的。他走的时候，是答应过我的！

六姐紧紧咬了咬牙齿。

阳春三月，凛冽的寒风仍在不停息地吹拂着北方冰冻的黑土地。井队施工作业又要开始了。

接陆嫂子娘俩儿去井队的时候，老莫就发现陆嫂子比年前瘦了许多。老莫说：“你这是怎么的了？有什么心事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六姐摇了摇头，那双闪着哀怨神情的眼睛让老莫叹了口气。

老莫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张表格出來，说：“告诉你件高兴的事情，我把你的情况都向公司汇报了。这两年里，你为咱井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你瞧，把你转成合同制职工的申请批下來了。等填完表格后，你就可以和正式职工一样挣工资了，钱要比你现在开的多好几倍呢。对了，你还需要一个档案呢。”

老莫很随意的把表格递到了六姐手里。

六姐吃惊地看看老莫，又看看表格，目光很是复杂。

老莫为了这件事情，是费尽了心思。太不容易了。有多少家属工在苦苦等待着这张表格啊！他动用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关系。甚至于找到了自己的老乡公司党委欧阳书记。欧阳书记说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难道是你老婆不成？

老莫被逼急了，涨红了脸说：“是是是，她就是我老婆！不，马上……马上就是我老婆了！”

“拿结婚证來我看看。要真的是你老婆，凭你老莫的资格，给她转了，谁敢说个‘不’字我这个做党委书记的都会跟他急呢。”欧阳书记向老莫伸出了双手。

老莫说这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欧阳书记耸了耸肩膀说，那就赶紧给我“办事”，办完了再來找我！

老莫气急败坏，一摔门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喊：“俺找经理去，看你这老乡的脸往哪搁！”

欧阳书记忙开门，对他的背影喊到：“黑小子！你……你给我回來吧你……”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老莫终于敲开了郝大伯家的房门。他必须拿到六姐郝云清的身份证件才能办理合同制的手续。

2

那天中午六姐刚把蒸好的馒头从锅里取出來，老莫就兴高采烈地找她來了。进门就说：“陆嫂子，走，快收拾下，换件衣服，跟我走！”

六姐用围裙擦擦手说去哪呀？就要开饭了。

老莫说，抱上孩子，和我坐车回城里去，找个饭店咱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呀？六姐笑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老莫拉起六姐的手就往外走，在身边忙活的胖嫂说：“你们这一家三口这要去哪儿呀？”

老莫说你管呢？然后哈哈大笑起來。他攥着六姐细嫩的小手，心里美着呢。他这是第一次这样大胆地拉陆嫂子的手。

六姐真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沒有了力气。那是只粗壮而有力的大手啊！

一辆212吉普车早已停在井队驻地外。老莫驾驶着车子，很快就冲出了凹凸不平的土路，行驶上了平整宽阔的柏油大路，向谦和县城疾驶而去。

饭店里，在摆满菜肴的饭桌旁，老莫的心“砰砰”乱跳，他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如一个年轻人第一次见到别人给他介绍的女朋友一般，那样的让他激动和羞涩。他要告诉陆嫂子三件事情：一是告诉她转成合同制职工的申请批下來了，她可以和其他职工一样挣工资分楼房了。二是要告诉她他莫光明要娶她，并说他莫光明是多么多么的喜欢她爱她，会一辈子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三是告诉她吃完饭后，就带她去七家村看她的父母，让她和父母团聚。那天当老莫把六姐这近两年的状况告诉给郝大伯和吴大夫的时候，老两口惊得半天才缓过神儿來，继而竟拉着老莫的手大哭起來。非要马上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老莫说：“好的！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他们娘俩儿，但要悄悄的看，不要惊动她。现在，我还不知道云清妹子是怎样想的，她若是想回來见你们，她早就回來看你们了。她一定是有什么心结沒有解开。但我答应你们二老，我会尽快把她带回來看你们的，因为……因为我要娶你们的女儿做我的妻子！”老莫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他是铁了心了。

六姐浑然不知，在她忙忙碌碌的一天里，她对面的那个板房中，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正在悄悄的眼巴巴的凝望着她和她孩子的一举一动……

在回去的路上，郝大伯和吴大夫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那天，吴大夫特意炒了两个好菜，郝大伯也端起了小酒杯。吴大夫把菜放到小炕桌上说：“咱老丫头真的有‘福’呢。”

郝大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泪纵横。

吴大夫说你这是做什么啊老头子？

郝大伯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