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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寄闲情》第一章 迎瑞雪李老太还愿折桃花东方进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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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自五更时分起,叶寨村的上空就一直回荡着鞭炮声,袅袅香雾直透天庭,熏醉了各路神仙。 小孩子们不畏惧天寒地冻,于黑暗中结伴同行,走家串户,捡拾坠落地上的炮仗。大人们三三两两,一边说笑一边去长辈那儿拜年。李老太太送走一批拜年者,又迎来一批拜年者,虽说感觉有点累,搁心里面直叫苦,但大年初一,总不能板着脸把人家堵在门外吧。眼见东方破晓,天光放亮,又不见有人前来拜年了,心想总算可以歇息一会儿了。不料一念未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急忙起身相迎道:“他大爷你咋也来了哩,快进来坐。”

这人姓乔,人称乔大爷,是李老太太的对门邻居,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他走进堂屋,在李老太太的对面坐下说:“我咋不能来哩,过新年了,来给你说说话,并不为过啊。”李老太太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过年了,你该坐在家里,等待孩子们去给你拜年才是啊。”乔大爷说:“都去过了,石磙也去了,花儿也去了,你说他两口子一块儿去多好啊,还分开了去。花儿那个身子,咋能一个人走路哩,石磙也太粗心大意了。我明白他俩的用心,是想多陪我说一会儿话,不叫我觉得冷清的意思。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一会儿么。算算日子,花儿该生了吧。”李老太太说:“我正搁这儿犯嘀咕哩,都过月好几天了,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吧,一会儿我还得过去瞧瞧。”乔大爷说:“那你赶紧去吧,这一次,好歹是个小子吧,你也了却心愿了。”说着,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李老太太再次冲着老天爷和王母娘娘磕了头,默默祷告一番,随后冲东间喊了一句,让小女儿三妮儿快点起来,好生看着莲花,不要让她到外面乱跑,一面迈动小脚走出茅草屋,只见阴云密布朔风呼啸,便扬着皱巴的脸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话音未落,身后响起稚嫩的童音:“奶奶,下雪不好么?”李老太太不觉回头说:“你这闺女,咋就不听话哩,不叫你出来,咋又跟出来了!”见小女孩使劲将流出来的鼻涕吸进鼻子里,便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放在她的鼻子上,让她把吸进去的鼻涕哼出来。小女孩哼了两下说:“咽肚子里了。”李老太太说:“咦——,不知道嫌恶人!”又扬声道:“三妮儿,快出来把莲花弄屋去。”

莲花是李老太太的第二个孙女,刚一生子零两个月,圆圆的小脸胖乎乎的,一双大眼特别招人喜欢。不过李老太太却不怎么喜欢她,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她使她早一天见到孙子的希望破灭了。李老太太虽生育了四个孩子,然而只有老大是个儿子,其余的三个都是女儿。三妮儿是最小的一个,十八岁了。大妮儿和二妮儿都已出嫁,二妮儿出嫁时还不到十八岁。第二个原因是她长得不像李家的人。李家人个个都有一张慢长脸。儿媳妇花儿的脸型也不是圆的,而是瓜子型的,带有一个尖尖的下巴。大孙女翠花的脸蛋中和了父母的脸型。唯独莲花是个圆脸。有人说她仿她姥娘家的人,然而谁也没见过她姥娘家的人是啥样的。

花儿是个孤儿。八岁那年夏,花儿随奶奶趟过沙河来这个村要饭。上河坡时,天降大雨,增加了祖孙俩上坡的难度。她奶奶脚下一个跐滑,一头栽倒在一个坑洼里,再也没有爬起来。当时四周雨雾蒙蒙,荒草绵延不绝,乌鸦急速的掠过头顶。花儿附在***尸体上嚎啕大哭。雨停了,花儿也哭睡着了。李石滚带着自制渔具去河里钓鱼,发现了趴在奶奶身上昏睡的花儿,遂将她背回家,交给李老太太和三个妹妹,然后拿了铁锨,来到河坡,把她奶奶就地掩埋了。又花了半天时间钓了两条红鱼,给花儿调养身子。这一年,李石滚二十岁。

花儿在李石滚家里住了下来,日子也安稳了,不再四处流浪要饭。她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这个村子当成了自己的村子。等她长到十五六岁,在四邻乡亲的撮合下,她和李石滚结为夫妻。人们都说,她是他从河坡上捡回来的媳妇,他是她从天上掉下来的男人。她也觉得与他的结合是老天爷的特意安排。新婚之夜,他问她:“找个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后不后悔?”她反问他:“为啥这么大了还没娶到老婆?”他说:“只为了等着你呗。”这句话,她到死都没有忘记。

现如今花儿又将临盆,一连两天,她都做了同样一个好梦。她梦见一个十分招人喜欢的小男孩,戴着红肚兜,坐在吊在梁头正中间下面的花篮里,嬉皮笑脸的冲她笑,周围有霞光,像雨后的彩虹,好看极了。李老太太觉得这个梦预示着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也有人说梦与现实相反。李老太太听见这话就禁不住的发火,不过也担心再来一个女孩。为求心安,她一天三场儿跪倒在老天爷和王母娘娘的画像前磕头许愿。祷告完毕,李老太太想着到后院看看花儿。因见天色阴沉,在院子中停下脚步,担心起下雪来。随后又为了将跟出来的莲花赶回屋里去,一时间竟忘记了意欲做什么了。问走出房门的三妮儿说:“我想干啥?”三妮儿说:“我咋知道啊!”说着,让莲花跟她回屋。莲花不肯。她便弯下腰将她抱起来抱回屋去了。李老太太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心说:“去哪儿啊?”忽听隔墙的院子里响起鞭炮声,嘀咕道:“这个狐狸精,才起来。”

“狐狸精”姓胡,二十五六岁,前年死了丈夫,又打扮得光鲜洁净,似乎是刻意的凸显丰胸和肥臀,于是人们便送给她一个“狐狸精”的美名。不过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这么称呼她,她的一双纤手可不是吃素的,牙齿也伶俐。前不久,她的对门邻居田祖业依仗着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又见她心情高兴,便存了侥幸心理,嬉皮笑脸的喊了她一声狐狸精,被她连挠带骂的好一顿教训,缩在家里几天没有出门,人们都讥笑他没打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骚。

狐狸精与李老太太隔墙而居,不过想到李老太太家里串门却不是多方便。她要先出了自家的大门,往南走,出了胡同,抹过院子角,向东去,再抹过院子角,进入另一条胡同,向北走,才能到达李老太太家的大门口。因而她总是懒省劲儿,趴在院墙上跟这边的人说话。院墙是用土垒成的,不是太高。

鞭炮响过之后,狐狸精一如往常那样,搬个凳子放在院墙跟,然后站到凳子上,将脑袋露出院墙,见李老太太站在院子里,便开口说:“婶子,你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放的炮?”李老太太说:“爱谁谁,小心大过年的栽住了。”狐狸精说:“成年介就这么站着,也没见栽住过一回。”话音未落,一个迟捻子炮仗在墙头顶子上炸开了。狐狸精冷不防吓了一跳,一时间忘记了站在凳子上,下意识的一趔身子,便摔倒在了地上。不觉恼羞成怒,骂了炮仗骂李老太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只觉得大年初一就栽了跟头,实在晦气。不过想到李石滚给她放了鞭炮,心里面又甜丝丝的,脸颊似乎也有些发热了。

李老太太见狐狸精果真摔倒了,禁不住的咧嘴笑了。心说:“我说过的话还真灵验。我说这回一定是小子,那就一准是小子了。”想到还未出世的孙子,李老太太方才记起来要去后院看望儿媳妇。急忙走出院子,抬眼见儿子李石滚从外面回来,不由得埋怨道:“你又上哪儿去了!你媳妇怀着孕,眼看就要生了,你不在家陪着她,来回瞎胡跑啥!”李石滚说:“这不是过年的吗,我出去转一圈,拜拜年。”李老太太说:“那你也不能到这会儿才回来呀,要是生了,到哪儿找你去!”李石滚说:“这就回去了。”说着,抬腿往家走。

几片雪花随风飘落下来。李老太太抬头望着天说:“可真是下了。”她不希望下雪。她想让她的孙子出生在暖洋洋的冬阳下。然而老天并不受她的意愿所左右,雪越下越大,几乎是在一瞬间,放眼所见便全是密密匝匝的雪片了。李老太太在飞舞的雪花中兀自呆了一会儿,正要继续往后院走,只见李石滚飞奔似的跑过来。原来花儿要生了,他忙着去请接生婆大嘴。

“大嘴”是她的绰号,只因她的嘴大。人们叫惯了“大嘴”,便忘却了她的姓名。她四十多岁,头发灰白,抬头纹如同沟壑,丈夫十年前杀人后逃匿,至今杳无音讯,她只当他死了。她生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十八岁时先后去山西当了挖煤工,三儿子石头今年十三岁,跟她在家。

她家在村子西头的寨子里,紧靠南面的寨沟。这个村子也是以这个寨子命名的,名叫叶寨,原是一个姓叶的大地主的宅院。解放初期,叶大地主携带家小细软逃去了香港,这片宅子无法带走,留了下来,被原有的佃户分割了。

李石滚如半截铁塔一般的身躯在风雪中狂奔。从他家到大嘴家,要从东到西横穿村子。路上遇见许多人,也顾不上跟他们说话。有些精明的人,一看他那心急如火的阵势,便猜测出花儿要生了,趁着去他家给李老太太拜年,想一探究竟,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大嘴也正往他家里来给李老太太拜年。他是村革委会主任,有许多事还需要他的帮助。两个人在半道上相遇了。不等李石滚开口,大嘴便明白了,迈开步子快跑起来。不一时到了他家,花儿已在那儿疼得死去活来了。李老太太和狐狸精等一干妇女,守在床前,干着急,束手无策。见到大嘴,都说:“他大嘴婶子,你快看看,咋回事啊,都生罢俩孩子了,咋还这样啊,又不是头胎。”

花儿这次是难产,胎位不正。李老太太心如煎熬,在堂屋里烧香磕头罢,又回到前院烧香磕头,祈求诸位神灵保佑她的媳妇孙子母子平安。她说:“只要母子平安,每逢初一十五,我给您烧香磕头,上贡品,摆十斤大刀头。”

约莫正午时分,后院传来一声孩儿的啼哭。李老太太心中一喜,想站起来到后院去,却站不起来了。她在那儿跪的时间太久了,双腿都麻木了。三妮儿喜滋滋的回来告诉娘这回是个小子,见娘还跪在地上,便说:“娘你咋还搁那儿跪着哩,快去看看吧,是个小子,可好看了。”李老太太说:“那敢情好,你快扶我起来,我站不起来了。”一时高兴,忘了感谢诸位神灵了。三妮儿忙伸手搀扶娘起来。李老太太又说:“你嫂子哩?”三妮儿说:“俺嫂子这回可是受大罪了,生前俩搁到一块儿也没这一个受罪大,这会儿睡着了。”

李老太太说:“谢天谢地!不中,我还得给老天爷磕仨响头!”硬是让三妮儿扶着她跪下,又命令三妮儿也跪下,冲着贴在八仙桌上方后墙上的神仙连磕三个响头,这才重又起来,去后院看望媳妇孙子。因想起许下的愿,让李石滚去弄十斤重的大刀头来,还有果品等上供用的物品。

李石滚一时间为了难。今天是大年初一,哪还有买肉的呢。过年割的肉还不到五斤,也吃了一小半了。不过鸡倒是有,自家养的,十多只呢。李老太太较起真来,说许的是十斤重的大刀头,咋能用鸡代替哩,欺骗糊弄神仙是要受到惩罚的,中午饭时非要将十斤重的大刀头摆上供桌不可。李石滚抬腕看一眼手表说:“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没办法的事,老天爷也会原谅的。”李老太太怒道:“混帐话!”李石滚忙说:“好好,我这就去想办法。”

站在一旁的大嘴说:“申有财家的老母猪年前刚下了一窝猪娃子,这会儿也就是二十多斤重。”李老太太说:“你不说我倒给忘了。”让李石滚快点去申有财家买一个猪娃子回来。

申有财是村革委会副主任兼大队会计,跟李石滚的关系不言而喻。因而李石滚去了不多会儿,就牵着一个白毛猪娃子回来了,申有财在后面给他赶着猪娃子。可是大年初一舞棍动刀不吉利,李老太太又催得紧,两人便顾不了那么多了,将猪娃子宰杀了,收拾干净,抬上了供桌。李老太太也将果品摆好,烧上香,神态庄严的跪倒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而大雪一直飞舞着,地面上的积雪也有三寸厚了。

大沙河蜿蜒流经村后,并于村后形成一个漫湾,宛若张开的两手,捧着叶寨村。河水清澈甘甜,沙滩细软舒适。自打有了小侄子,三妮儿一天早晚两次到沙河边儿洗尿布。沙河结了厚厚的冰。她用棒槌将冰砸烂。冰下的水热乎乎的。就是河面上的寒风太凌厉,吹得脸和耳朵生疼。她不敢将手拿离河水。渐渐的,河冰融化了,又能看见河面上那一排排柔波细浪,来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也多了起来。花儿早已度过了月子,接替三妮儿到河边洗尿布和衣裳。三妮儿在家照看小侄子,以及翠花和莲花两个侄女。

李石滚也闲不下来,去公社开会,号召社员进行春耕,总之忙的都是公家的事儿。李老太太现如今已有了一个孙子,不过她并不满足,每逢初一十五,烧香磕头还愿时,总忘不了祈求送子娘娘再给她送来一个孙子。她只有一个儿子,她不想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祷告完毕,她就找花儿说事儿,要她抓紧时间再给她生一个孙子。花儿为了躲避她的唠叨,总是抱一大堆衣裳床单到河边,一边慢慢的捶洗,一边同那些妇女们说话聊天。如此一晃便过了一年。

这一日,春风拂面,春阳西斜。花儿又抱了一大堆衣裳去河边清洗。一上大堤,就遇见了狐狸精,便笑着说:“嫂子,你一个人在大堤上望啥哩?”狐狸精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牵强的一笑说:“在家闲得没趣儿,到大堤上站站,看看绿色也是好的。”又说:“你见天都洗那么多,哪来那么多脏衣裳啊。”花儿说:“可不就那么多么,一家六七口,你有脏衣裳没,拿来我给你洗洗。”话音未落,听到远处传来二胡的声音。循声望过去,见西边大堤南面的高台子上,一株桃树正开满了粉红的花儿。桃树下面,坐着一个人,独自拉着二胡。不觉笑道:“我算是明白了。”

狐狸精说:“你明白啥了?”花儿朝那人努努嘴说:“我明白你站在这儿的原因了啊。”狐狸精懂了花儿的意思,将嘴一瞥,满脸鄙夷的说:“别恶心我了!别看我是个寡妇,我还真看不上他!你听他把那弦子拉的,跟杀猪似的,好端端的弦子给他糟蹋了!也不嫌丢人,也不下地挣工分,活该到现在还寡汉!”

那人复姓东方,名进,解放前与哥哥东方亮一起跟随母亲流落至此,母子三人均沦为叶大地主的奴仆。母亲劈柴、洗衣、打扫院子,干一些粗笨的杂务。东方进跟随哥哥东方亮放羊、看鸭。寨沟里一年四季都有半沟水,里面放养了许多鸭子。有时,东方进也会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跟叶青青玩耍。叶青青是叶大地主的小女儿,是他抢过来的漂亮女人夏怀香生的。

小孩子的心中没有贫富贵贱。叶青青贵为千金小姐,却喜欢跟长她一岁的奴仆东方进在一起玩耍。叶大地主自然是要出面制止,责令丫鬟婆子们严禁东方进接近叶青青。东方进的母亲也劝诫儿子远离叶青青,否则她母子三人不知又要流落到哪儿去了。因而两个小孩子只有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才能在一起玩一会儿象棋棋子,或者二胡。当时叶青青四岁,东方进五岁。

风闻解放军要打过来了,叶大地主如同别的地主老财那样,仓皇逃亡香港,将叶青青带走了,不过她的生母夏怀香则留了下来,与收养的义子李安相依为命。六十年代中期,人到中年的夏怀香终于嫁给了赵福生,并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其实,叶青青也是赵福生的女儿。夏怀香被叶大地主硬抢了来,那一年她还不到十五岁。她父亲为了阻止叶大地主强抢女儿,被活活打死了。夏怀香怀着一颗复仇的心,暗中与长工赵福生私通,以此报复叶大地主。她的心中没有爱,只有恨。所以解放后她一直不答应嫁给赵福生,直到被他的真情追赶得逃无可逃。

叶大地主逃亡时,夏怀香偷着藏匿了一坛子银元,却被东方进的母亲看见了,她便将银元偷了去,另外又偷窃了许多民国纸币,一起埋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她死后,东方亮在屋子里掘地三尺,找到了银元和纸币,将母亲临死时的叮嘱抛在脑后,自个要了银元,把纸币给了弟弟,并为他搭建了三间土屋,以作补偿。东方亮为人勤快,舍得出力,又有钱,很快就结婚成家了,眼下有两个儿子,东方皓和东方燕。

东方进比较懒散,拿了那些纸币又无处可花,遂效仿母亲,在土屋的东间床底下掘出一个深坑,用雨布将纸币裹了许多层,埋进坑里,以待后用。每天饥一顿饱一顿,不是歪着头研究棋谱,就是抱了二胡拉出难听的声音。别人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别人,说他们都是粗鲁的泥腿子,不懂得艺术。

他的记忆里仍然存留着对叶青青的怀念,偏好象棋和二胡就是对叶青青的追忆的见证。他在这种追忆中,消磨着时光。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孤独。他总是不经意的想,这个时候,青青在干什么呢,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了吧,她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如果见了面,她还能认出我来吗,肯定不认得了,女大十八变,我也不认得她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年复一年,他还是孑然一身,似乎仍没有娶妻生子的意愿。

东方亮夫妇很为这个弟弟犯愁,说起他便忍不住的要骂上两句,不过还是要操心为他说个媳妇。他成了家,有了女人,有了孩子,他们肩上的担子才能卸下来,不然他们要一辈子都扛着他。他们死了,他们的孩子还要接着扛着他,直到他也死了。然而他已经二十九了,又游手好闲,抑郁易怒,想娶个女人做老婆的确不易。他是用血缘的绳索硬拴在他们腿上的一块累赘。他们很想甩脱这个累赘,又害怕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也有人曾经设想把东方进和狐狸精往一张床上扯,李石滚听说了,回家说与花儿。花儿觉得挺好,可不知为什么,一直以来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有心为他俩拉线搭桥,又被李石滚劝阻了。今天猛然见他俩一个坐在桃树底下拉弦子,一个站在大堤上聆听,以为他俩心中都有那个意思,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意思往一堆凑,便又起了给他俩扯一根红线的心。然而听了狐狸精的话,心中不免犹豫,暗自揣测她是真的很讨厌他,还是为了遮掩心中对他的有意,才故意说出这番话。下了大堤,去河边洗衣服。

河边已经蹲了一个人,她占据了花儿的锤衣石,正捧着河水洗脸。从后面看,她的双肩较宽,脊背厚实,若不是那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子,花儿真把她当成男人了。她听到脚步声,扭过脸来看。花儿注意到了她眉心的那颗黑痣,有豌豆那么大,十分抢眼,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很显然她不是本村人。心中暗想:“哪儿来的?河边那么多地方,为啥偏偏蹲在我的锤衣石上?”花儿不习惯用别人的锤衣石,总觉得没有自家的锤衣石用着舒服,另外也嫌弃人家的锤衣石脏,更不希望别人占用她的锤衣石。为此,她不知得罪了多少妇女。只是她们顾忌她在村子里的身份和地位,又觉得她的心并不坏,从来不跟她计较。

她似乎意识到了花儿心中的疑惑和不快,微微一笑说:“洗衣裳啊,大姐。”花儿说:“还大姐哩,我都是仨孩子的娘了。你往一边挪挪吧。”她依言离开了锤衣石,同时说道:“还真看不出来,好像你并不比我大几岁吧?”花儿放下衣裳,用水冲洗锤衣石上的脚印子,一面说:“我都二十一了,你多大了?看上去不到二十吧?”冲洗干净锤衣石,开始洗衣服。

她说:“差不了几天了,快二十岁了。你多大结的婚啊?可都仨孩子了,你不说,谁都不会往这方面猜。我还以为你没结婚哩。”花儿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就问她:“你的家是哪儿的?我咋从来都没见过你?跟这个庄儿有亲戚么?”她说:“我是河北张桥的,见今儿个天气好,春暖花开,就出来遛弯儿,不想就过了河,到这儿来了。”

花儿说:“是吗。”却在心里想:“真是闲得发慌的人了。”扬起棒槌锤击衣服,可面上便有了“咚咚咚”的响声。她见花儿只顾洗衣服,少了言语,知趣的离开了。不过不是往回走,而是沿着明晃晃的小路登上了河岸,来到了大堤上,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树的桃花。心中异常欣喜,念诵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走到桃树下,伸手攀着花枝,送到鼻子底下嗅那淡淡的花香,却对桃树下的东方进视而不见,对那难听的二胡声充耳不闻。她的眼里耳里,全是花色花香。这世界只有她和这一树的桃花,以及花叶间的柔和的春风,再也没有别物了。

然而她的到来,搅扰了东方进的清静和雅致。她在东方进的周边醉心于桃花,有时还会擦过他的衣服,却视他为不存在,这怎能不使他感到厌烦。东方进忍无可忍,终于怒道:“你要真喜欢这桃花,就折一枝子拿走,别搁这儿转悠,不知道厌烦人!”东方进觉得,听了这话,她该走了。谁知,她不但不走,反而冲他微笑着说:“你要是折一枝子桃花送给我,我就嫁给你。”东方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大声问道:“你说的啥?”她依旧微笑着说:“你要是折一枝子桃花送给我,我就嫁给你。”言语真诚,态度恳切,不含一丝一毫的欺诈。可是谁会相信天底下竟会有此等好事呢!

东方进也不信,却不知为什么,当真折了一枝子桃花,送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了桃花,定定的看着东方进,神色既坚定又柔和,开口说:“如果你还没结婚,又愿意娶我,那么就请你于明天上午到河北张桥付兰雅家里提亲。”说完转身走了,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再三叮嘱。东方进傻呆呆的站在桃树下,只觉得亦真亦幻,直到天黑,方才回去跟哥嫂说了此事。东方亮夫妻俩认为不管是真是假,去一趟张桥也费不了多少事。于是第二天上午,将东方进打扮了,带着他来到张桥,一打听,果真有付兰雅这个人,心中着实欢喜。付兰雅无父母,也无兄弟姐妹,与叔叔和婶子的关系猛然间闹得犹如见面就眼红的仇人,因而她的事自然全由她自己做主。这一年的夏初,她带着那只向邻居讨要来的相依为命的山羊,嫁给了东方进。她和东方进的结合,一时间传为佳话。不过几个月之后,这种美谈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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