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独鸦栖于屋檐上，阴鸷的眼睛远眺血色山河。

夕阳拉长了两道奔跑的人影，后方是穷追不舍的蓬勃杀气。

“噗噗噗噗噗——！”

乌鸦受惊扑翅而逃，鸟喉中发出沙哑凄厉的鸣叫声。

“斩首李彦，赏金十万——！”

秦国狼斥如跗骨之蛆追杀而来，人影黑压压的一片，裹挟着成片的凛冽寒光。

“他们人太多了，这样我们谁都走不了！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李彦咬牙忍着伤痛，狠狠推开了身边的女子；箭头深深嵌进了他的心口，破损了他的血管筋脉，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他的肌肤愈发苍白无色，嘴唇也干燥得像是两片苍白的死皮。

女子厉声呵斥道：“别任性了！只要你离开我，不出片刻秦人就会割下你的人头拿去邀功领赏！”

李彦低着头咳嗽了两声，一口腥秽的血痰落在地上，鲜血顺着衣襟下摆径直流到了地面……

漫天红霞之中，两道人影对峙。

“你走吧……”

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无力地在唇角勾起。

“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永远记得有一个叫作素素的姑娘……”

女子怔怔地望着他，这短短的一刻，不知道心里却已飘过多少念头。

秦国杀手从各条街巷蜂拥而出，杀气以百川汇海之势，汹涌浩荡而来！

李彦以剑支地，猛地推开了身前女子：“你走——快走啊——！”

女子木然地倒退两步，凝着眼神木然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今天，没有素素，只有姜乔，你不会记住今天了！”

姜乔再次抽出夜刃勾魂双剑，毅然杀向了势如洪水的秦国杀手！

秦国杀手绵绵不绝扑杀而来，冷酷地绞杀这天地间最后的生气。

李彦苦涩地道：“无论你是姜姑娘，还是素素，我都亏欠你……”

夜刃勾魂两柄仇恨之剑，拼命地杀向敌人的心脏，杀退所有冷酷无情的狼斥。

白公主……

玥姨……

还有太多太多……

浴血绽放的蔷薇花，啜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彻底泯灭了自我，就意味着完美无缺的人格么？

不！

不要！！！

——我只想不顾一切，不顾性命地保护一次自己真正爱惜的东西。

“你们还取不了他的人头——除非我死。”

姜乔挥舞双剑，奋力杀进秦国杀手最密集之处；她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打算。

李彦的眼力愈发模糊，身体一阵阵冰凉无力，眼角溢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哒！

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冲锋而来，鬼面骑士将鬼脸面具摘下丢弃，露出了一名青年男子的面孔。——武毅。

“令主，你快走，我来断后！”

武毅低喝声中，纵马提枪杀进秦国狼斥深处，一来一回间黑马践踏数十人，骑枪又搠翻了十几人。武毅立即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姜乔。

“令主，你们快走——”

姜乔颔首示意，立即将李彦送上马鞍，随即翻身上马，策马强行冲出了狼斥包围圈，无一人能阻挡。

武毅横枪，人和枪化为一道贯日白虹。

战至天昏地暗。

…………

长空孤月。

临淄城罹患了一天的动荡，在渐渐平息的恐怖中，千家万户的灯火渐渐点亮了国都。

草堂中，数盏油灯微微摇曳，女子正在忙前忙后，为矮木榻上的重伤男子开刀取箭镞……

男子依靠在廊柱下，在阴影中沉默，嘴唇坚毅地抿紧，两三滴鲜血从袖口中滴落在地。

——她今天是怎么了，她真的还是那个让人敬畏的令主么？

不知名的刺痛，让他的手指头微微**了两下。

“你所作的一切，别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回报。”

唐蔓从回廊的幽深处，徐徐走了过来。

武毅缄口不言，坚毅的面庞沉寂在阴影之下。

“……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令主，你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

武毅对她瞋目而视，冷冷道：“你不要管我的事！”

唐蔓走到他的身边，白皙的面容上轻轻皱出了三道额纹，看着他袖口中无声滴落的血珠子，一双眼眸化作了哀婉清澈的秋水，然后，轻轻抬起了他的手臂。

“你受伤了，我为你包扎一下吧……”

“不需要！”

武毅抽回手臂，忿然转身离去。

唐蔓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草堂中忙碌的女子，眼神霎时苍白了几分。

风，轻轻摇曳油盏上的灯火。

姜乔捏着匕首，放在油灯上来回烘烤。

“彦，你不会死的……”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漫溢而出。箭头咬进了他的心口深处，很难说有没有伤及心脏或是连接心脏的其他血脉，很难说动手术为他取出箭头会不会大出血，让他失血更多一命呜呼。

“素素姑娘……她最后……没有拿匕首杀我……”李彦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气息已经十分虚弱，无力的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一丝笑意，“而是拿匕首救我……我已经……很……很满足了。”

灯影下，她的手微颤，“你要忍住，我会为你取出箭头，缝好伤口的。”

李彦咬牙道：“来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姜乔深吸了一口气，挥着匕首切开了李彦的心口……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击碎了夜色中的闃静。

女子一边安慰着男子，一边忍着冲天的血腥气，以匕首挑开他的肌肤皮肉，用刀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模糊成血浆的血肉组织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错综复杂的血管筋脉组织……

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

她的眼睛努力地睁大，一刻也没有眨过，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刀钳终于找到了箭头。

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将箭头小心翼翼地夹了出来，丢到了旁边的纱布中。

“素素……”男子疲惫地叫了一声。

“不要动，还要缝合伤口。”

轻轻呵斥声中，她又摊开针灸包从中取出了一枚钢针，又从头上拔下了一缕青丝，将青丝穿过了钢针眼，低下头去，开始为男子一针一线地缝合伤口……

夜色恬静而安详，整个世界沉浸在温柔的秋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