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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风流》第三十七章 一宝输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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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有不如爷有,爷有不如自己有,”钱望财在心底无数次的重复着这句老话,在汉口花楼街混了几天,觉得没什么意思,从她们的各个方面看,都不如水珍。 “只有水珍,天生丽质,才是倾国倾城的貌,冰清玉洁的心,要是能够跟她结成夫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就是讨米,也讨得有劲;如今成了我的九妈,哎——,娘有不如爷有,爷有不如自己有。”水珍、水珍,走路时想着水珍,休息时想着水珍,睡着了,梦里还是水珍,“多么娇美善良的傻妹妹,如今成了我的九妈,”钱望财在黄鹤楼下的酒馆里自酌自饮,自言自语,一斤酒竟喝得打了伞。“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他踉踉跄跄来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桂林的车票。

桂林山水甲天下,真是名不虚传,城在山中,山在城中,它们都在水中:两江环绕桂林城,四湖镶嵌在城中。钱望财游览了芦笛岩、七星岩,参观了伏波山、叠彩山,在象鼻山码头坐船,顺流游览了漓江,两岸旖旎的风光和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更是勾起了他对水珍的思念,“要是她和我一块来,雇只竹排,一边赏美景,一边吃荔浦芋头、灵川狗肉,一边挽着她的胳膊喝蕉江红薯酒该多好?如今我似一只远飞的孤雁,跟他人凑热闹……”阵阵雨点袭来,不似泪水,多似泪水,望着这些似倒立的萝卜、似春天的竹笋、似锯齿般东倒西歪的数也数不清楚的连绵不断的小山,钱望财起坡,到潮田、海洋、大境去蹓跶了一圈,山体秀美,黛色如同神工泼墨;秀竹丛生,生机好比众姊妹围着老爷。更为奇特的是有的山如同从地底拱出来的,石头一层一层,有的厚,有的薄,能推断出当年是雨水多还是天大旱,笔笔直矗立在大地上,山脚下的农田里马蹄、茨菇长得绿茵茵的,没有滑坡,就是那样婷婷玉立如少女般美丽,笔直,陡峭,端庄地喜迎各方来宾。“听说黑牡丹六婶在这一带,我何不找她叙一叙心中的苦楚呢?”于是来到灵川,雇了竹排,溯漓江而上,暴雨刚停,太阳出来,射在人的身上如同针棘,穿过山口,行过三河渡,竹排在江中游着,柚子树、古樟树、枇杷树、榕树,这一些,都是在湖北很难见到的,在这里沿江遍地都是,特别有趣的是,榕树枝繁叶茂的枝丫上长出像马尾巴一样的根须吊在空中,樟树的干上、枝丫上长了无数的叫不出名的小草,它的白嫩嫩的根就长在树皮上……。“哎——,我是一棵草,我不如一棵草!”日落西山,晚霞红似血,漓江上却漂浮起了淡蓝色的烟雾,如丝如练,游丝不断,似恋人面带哀愁不肯离去又不得不离去……

夜晚躺在竹排上,虽然是流火的七月,却要盖棉被,问老排工,才知道这里是从大山深处流来的水,凉气大,比起没有一座像样的山的膏盐地的河水来,别是一番天地,这里纵然是凉爽十分、景色宜人,到底人心感万物,山川秀美不随人意走啊!

第二天,到了大溶江,老排工说:“真正的漓江的起点在这里。”钱望财望着老排工。老排工说:“西边这条江,发源于猫儿山的六洞河(又称华江),南流到前面不远的司门附近,东纳黄柏江,西汇川江,三江汇合称溶江,流到这里;东边这条江的水是灵渠,北有长城,南有灵渠,是秦始皇的时候修的,分湘江的水而来,四江合流,称漓江。漓江两岸的水田全是自流灌溉,一年收两季水稻,盛产葡萄、马蹄,好地方呢!这里是古代越国的军事要塞,建有城堡,有军队驻守,所以叫越城。西边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叫越城岭。”钱望财付了钱,背上行李,沿灵渠经严关来到兴安,看了水街。绿水如练,木船如梭,诚如清朝梧州学政苏宗经所言:“径缘桥底入,舟向市中穿,桨脚挥波易,篷窗买酒便。”游览了灵渠分水口,不禁落泪,“我家现在的状况,不正似这汩汩的江水么?一支水向北涌去,另一支水往南走了。父亲啊,你有八个老婆还不知足,硬要把我心爱的姑娘霸占去,像个什么话呢?既然你不把我当儿子,也别怪我不把你当父亲了!”钱望财心里恨恨的,这恨没有尽头,找到挂着红灯笼的旅馆,包了两位小姐厮混了几天,不行,这里的竹笋、龙爪菜虽多,但是不及千湖之省的湖北菜肴丰富,便从湘江坐船,回到了汉口。

心头上的姑娘随人去了,好山好水难留人。钱望财吃喝玩乐两个月,一千块银元还没有花光。银元是值钱的,辛亥革命时期,总统府属下各部,每月的办公经费才形经四道中门、两口天井摆到大门口的屏风,天井上装了玻璃瓦、白铁皮下水管,桌上铺着枣红色绣花的毛毯,桌子两边摆着太师椅,有奶黄色缎子椅套,“皇帝”坐在上首正中掌宝盒,“二拐”陪坐,赌客按身份、赌资多少依次分别坐在桌子边的太师椅上,押宝的人分坐两边的第二排、三排,还有不少人站着、挤着,谓之“钓钩”,桌子上没有现金,只有筹码。围桌坐的赌客,怀内是单,桌心为双,柚木车成的圆宝盒大如小吃饭碗,车有状如荔枝的盒柄,白玉盘作底,三颗骰子,摇起来叮当如钟响,牵动着赌客的每一根神经。“皇帝”摇了宝,搜出纸烟,打火机“嘣”,美美地抽起来,桌上押的钱数经围桌坐的理事们夹着竹筷打点,报上来了:单边十,再开盒,”王老板说笑着,命人写了字据,钱望财大笔一挥,签了字,按了红印,接了筹码,押在单边。开盒,“双——”

钱望财溜下了赌桌,眼睛翻鼓着,口吐白沫,内保把他抬出门,雇三轮车把他送进医院抢救。人,总算活过来了,可是这十万块银元得马上还,过一天,就是一万块的利息哟。

小Z在上首正位端坐着摇宝,心中暗自好笑,“个巴妈的,纯粹是一石田长的一个总苕——,还在汉口发泡!”钱望财哪里知道小Z,他从小在赌场混大,练就了一手绝活——摇腕子,就是五指紧握宝盒,高抬手腕轻轻上扬,骰子在盒边挨出声响,众人看着他——在摇;听——也是在摇,就是骰子没摇动。“哼,个巴妈的,老子摇‘冷盒子’的一手还没有露出来,他就倒在桌下了,真他妈不够味!”

钱望财把貂皮大衣当了,从汉口集家咀码头乘小火轮回到长江埠,坐着四人抬的轿子回到应城,轿子在拐枣树旁停下,他急切地走出轿门,众位妈妈。婶娘、妹妹见一年多不见的大少爷回来了,一个个瞪着眼睛望着他,小妹妹说:“哥——,你是怎么舍得回来的哟?”少爷没有同任何人打声招呼,就直奔楼上搭官四***房内,叫了声“四妈——”就跪下了。

四奶奶傻了眼,扶起他说:“我的心肝肉,是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钱。您佬赶快跟我想办法拿十八万块银元来!”说着哭起来了。

众位妈妈、婶娘、妹妹站在堂屋里望着少爷急切地上了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四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儿啊,你的爸爸死了——”。

“什么?爸爸死了?他死得好!”钱望财站起身,坐回椅上,脸上现出得意的神采。他在路上最担心的是怕爸爸管住不给他钱。一听说爸爸死了,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这万贯家财就归他掌管了,脸上挂满了笑意。

“你别说十八万块光洋,就是一千八百块光洋我也是拿不出哟!”四奶奶望着宝贝儿子,只说了这一句,泪水就往下淌,用手巾揩起来。

“那不行的,四妈。这个钱不是旁的么事,是码钱!”钱望财的胯子战抖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马钱?驴钱也没有法。家中实在拿不出钱。”四奶奶揪着鼻涕,眼睛怔怔地望着儿子。

“哼——,不是牛马的马钱;是赌博场的赌码钱!一天加息一万块,限定的时间不送钱去,他们会杀死我的,还会杀死你们的,一家人带亲戚六眷都逃不脱身的呢!”钱望财平静地说着,这是他在路上想过多次的话,但是说出来时还是带着颤音,如同《扬鞭催马送粮忙》的二胡调一样。

戏子五奶奶在外打麻将,听说宝贝儿子回了,下了场回家,问白牡丹七奶奶,

“望财回了?他在哪里?”

七奶奶嘴朝楼上一挑。

戏子五奶奶“噔、噔、噔”上楼,大声问道:“关在房里搞么事?我见不得哪个关着门咕咕哝哝的!”说着,扯起嗓子喊:“望财!望财!”

搭官四奶奶开了房门,回答:“望财在这里。”

戏子五奶奶一见亲生的宝贝儿子又黑又瘦,脸上上了灰,眼珠深陷落了眶,放得进雀蛋,不禁心头一酸,“儿啊,是么风把你吹回来的?怎么瘦成了这样?”说着摸着儿子的手翻面看起来。

“妈——,是为钱回来的。”钱望财把欠码钱的事简单说了,戏子五奶奶越听口张得越大……

事关全家二十几口人性命的大事,搭官四奶奶破例地喊几位奶奶上楼来商量。白牡丹七奶奶踱着方步,踏上楼梯,笑了笑,说:“怎么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哇?咹——!”八奶奶手在荷包里捏得银元作响,慢步上了楼,到四***房内,钱望财望着众位妈妈、婶娘,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雍容华贵,便陪着笑脸让坐。

这四位谈起打麻将、抹纸牌叙三天三夜家常抢着说的人一听说要拿出十八万块银元,一个个没有声做了。望财说:“能不能跟大姐家借点?要她想点办法!”

“不说望香的话啦,”五奶奶叹了口气,说:“她的命苦,女婿得痨病死了,接着又发了天火,烧的光打光,连两餐都弄不到口了。”

钱望财一听,心头一颤,这是他在汉口就指望借钱的富贵亲戚,如今竟成了这样光景。“四妹那里呢?妹夫当权,借个十万八万该不成问题吧?”大少爷说完,眼里射出希望的光。

“不提她的家常——”,搭官四奶奶心头愤愤地说:“细川不是他的妈生的个东西。你的爸爸一死,家里就再没有金子、银子送他了,他把你四妹送给皇军作了军妓。”

“作军事技术,那好哇!学了军事技术,四妹更加有前途哇!”望财一心想着借钱,以为四妹读什么军事科学专业去了。

“哪里是学什么技术啊?是逼她做‘慰安妇’,就是供皇军玩乐的军中妓女。”

钱望财头脑一“嗡”,“这真是靠山山崩,靠水水混啊!”

“六亲同运啊,我的儿啊——!”戏子五奶奶哭起来了。

七奶奶、八奶奶从来不操心家中的事,操也是白操,只是静静地听着,捏着荷包内的银元,想着“自抠清一色”,这样的牌究竟是乘两张还是可以乘三张。

商量的结果,是赶快卖楼房,越快越好。于是由四奶奶出面找了几家富豪之家,最后总算以十五万圆成交,连楼房带花园卖给了张家。

农村人,发了财,把东西往城里拖,搬家时,脸上是风光的,搬家进城时,恨不得扯旗放炮;城里人混栽了,把东西往农村搬,心里滴血,只得趁黑夜把东西装上车,溜出城。人活两块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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