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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第八章 打不死的大骚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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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世喜的妻子开县牛角村人,小名杨旗旗,也是财大气粗的大户人家,同辈的弟兄和上辈的叔伯至祖父几代,尽管没有出过太大的人物,未戴过花翎挂过朝珠,但那镂花的金顶也很是戴过几个,鸂鶒、鹌鹑、练雀、海马的补服(补服:清代的官服,前胸和后背另缀上去的那块布叫补子,补子上的图案文官为飞禽武官为走兽。)也着实地穿过几套,四两的小酒一壶,量虽不大,但灌下去也真够世喜受用,所以尽管他诺大的贼心只可惜那贼胆受了杨旗旗的限制,偶尔被杨旗旗发现了『露』水地里打湿的鞋袜,便也是鼻涕眼泪给他抹上一身后再打两个嘴巴,——所以更不敢讨小。

杨旗旗自从生了第二个儿子赵聚财后,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后来竟得了痨病,那病还日复一日地加重,终于也没有了钳制丈夫的多余力气。一次世喜偷偷往口袋里塞了几块银元,圪圪蹭蹭地想往外走,杨旗旗开始了数说:“都说四十而不『惑』,你也老大不小儿的差不多了,自己不怕,也要替孩子想想,孩子将来成家,人家打听公公的为人,叫别人咋说?”世喜也许被旗旗弄得过于难堪,一挤一挤地眨巴着小眼睛:“少来,少来!俺早就不『惑』了,弄不清的事儿也不想弄清了,弄清的事儿也够俺使了,俺从生到死,一天一块儿银元,两万块儿能花光也就玉皇大帝跑茅子——谢(泻}天谢地了,一天半块儿银元,一万块儿花不完也就蛤蟆链蛋——一一蹬两开了……”话还未说完,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离开了家。

杨旗旗照例的大哭一回,照例派人到娘家捎信搬来了救兵,世喜索『性』来了个泥牛入海,连家也不回了。娘家人看着儿子、儿媳一泼拉(一泼拉:一大堆的意思),万一闹僵了,世喜打破头不怕扇子煽,就势的破罐子破摔,那摔破鸡蛋又撵走鸡的事总也不算个结果,于是劝说闺女一回,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自此以后,世喜便如临风受雨的野草一般,漫天漫地地更加狂『荡』起来。

王炳中最看不惯的便是赵世喜那一身滑溜溜的粉气,望着世喜披了一身春风的背影,真恨不得将天王殿中护法王毗琉璃手中的利剑拿来,咬着牙跺着脚比在他的细脖子上,然后猛地一挥,将那个自称命犯桃花的贱头砍向静峦寺前的深沟去。

王炳中手里那根拐杖终于派上了用场,拄着它一步步地向山上爬,雨后那『毛』茸茸的绿草嫩而且光滑,有几次幸亏了那拐杖才没有滑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了半山腰上,那山再往上爬便要到大坡地一带的制高点——牛头垴了。身边绿茵茵的青草中,长短不到半寸的小蚂蚱蹦来蹦去地啃着嫩草,呼呼地涌动着的山风将他湿透的上衣凉阴阴地贴上脊背,苍海一般的群山与远处的天地相连,近眼前的呈现出葱茏的墨绿,遥远的则显现着一片淡蓝,和天际相接之处,仿佛有一道白乎乎的光。座落在一片绿荫之中的静峦寺,向下望去仿佛只有巴掌一般大小。

绿树掩映的大坡地村上空盘旋着一缕缕的炊烟,王炳中忽然感到有些饿,贴在脊背的衣服亦已被风吹干,啪嗒啪嗒地忽闪着。下山的时候,两腿便有些酸软。走不多远,杮树便多了起来,并逐渐地连成一片,南山和西山连在一起,南山上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野枫。俗语说水杮旱枣,今年雨水不大,杮子挂果不多,野杏一般大小,如果再有几场透雨,树木下的葛条、荆条类的灌木便会将整个山包裹得严严实实。下到老虎洼,再上去便是静峦寺了。

王炳中正要从最后一道石堰上下去,忽然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歌声:“头一回眊你来呀,十里路途,过了一道河呀,转了个沟沟,爬了一道山呀,累了一头汗,走到你家门口,心怦怦跳呀,脸蛋蛋烧呀,第二回眊你呀……”歌声婉转而幽远,并且传递着一种如泣如诉的苍凉,直冲人的肺腑,有一种失群的小鸟呼唤同伴的那种感受。炳中第一次听到这么动人的曲调,他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碰到了鬼,刚刚一想,一股凉气便从脚背直冲头顶。

这老虎洼的尽头便是一片荒坟,七零八落的一个大牌坊依稀可见,据说埋了一个朝廷的太监,一般人很少去,半夜里狼叫狐哭是常有的事,看看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再仔细一听确是一个女子在唱,就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几步,隐约看到一个人的头顶,于是便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坐下,心里想:啥地方蹦出来这么个进口货,听腔调不是本地人,村里又来了戏班子?也没听说。

正在想,那女人便不唱了。石堰下接着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炳中便顺势在堰上坐下,和他的两个太太一样默不作声地听。“回嘛,回嘛,这地儿疹得慌哩!”女的说。“怕啥,再教大哥唱一个,再给你个好东西!”男的分明是赵世喜。“俄想走哩,明朝再,明朝再。”女的似乎有些急躁,并且一声大过一声:“又使坏,又使坏,咬你了,咬你了……不松?真咬了,……喜欢?到俄家砍柴烧火先做三年活去……”好长一会听不见动静,炳中便悄悄地探出头去,只见赵世喜正抱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腿上,一只手搂着那个绑着花布条的头,一只手早伸到怀里,女子翘着两只脚一颤一颤,哼哼唧唧的象个蚯蚓在赵世喜腿上蠕动。

王炳中忽然想起了去年赵世喜的那头犍牛。

去年的秋天,场光地净的日子,儿子早来和满仓一起去坡上往家赶牛,眼看时候不早了,满仓和儿子却没有回来,炳中便去接,刚向西过了尚官井的大坡,便远远地看见了一群牛过来,前边的两只牛踢踏踢踏地跑,『荡』起一溜的烟尘,满仓背着早来抡着耪镢把,下死力地槌打着后边的那头牛,走近一看,原来是世喜家的花斑牛正追赶自家那头已怀犊的牸牛,哩哩啦啦的一嘴黏涎要向身上趴,王炳中忽然怒气冲天,他一把夺过满仓手里的耪镢,两手攥紧镢把,抡圆了向花斑牛的两个犄角中间砸去,只听噗的一声,花斑便扑通一声倒下了,四只蹄子挺得笔直,牛头向后仰,两只瞪圆了的牛眼向上翻翻着却看不见黑眼珠子,满嘴流着和了青草的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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