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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襄刀》第六章 步罡蹑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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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宽心知小师妹必是遇上了难处,且定与这军官有关,问道:“小师妹,你怎会和这位……这位军爷在一块呢?”

郝汉笑道:“老哥,你武功这般好,称呼我一声小兄弟就成了。”

当下郝汉和颜卿妍便将各自的遭遇说了,霍宽听完,道:“怪不得,起初我便纳罕,瞧这位小兄弟确似官家人,却怎地会和一个行止似绿林中人的小姑娘在一起捉拿江洋大盗?”郝汉讪讪一笑,道:“老哥深藏若虚,是老江湖,我这点小伎俩自是瞒不过老哥。”

何月娘道:“我倒没瞧出来,方才还以为你们是那些对头派来相脚头的,想不到竟是自家人。”顿了顿又道:“想不到小师妹苦心经营的山寨却被这帮无耻之辈给夺了,小师妹,莫要颓丧,师姐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霍宽劝道:“娘子,莫要这般冲动,没的让小师妹笑话。”何月娘嗔道:“用你管?谁像你似的,自家老婆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吱声。”霍宽忽然正色道:“那些对头已知晓了咱们的行藏,必会引来更多仇家,约齐人手来对付咱们,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应尽早搬离。”何月娘道:“为何要搬?还怕他们不成?也不知你现在怎会变得这般软弱。”霍宽温吞一笑,不置可否。

何月娘对颜卿妍道:“你师兄他从前可不是这副软骨头,也是嫉恶如仇的耿直性子,后来却不知怎地,变得了个囚囊的,处处赔小心,早知他现下这副德行,我当初就不嫁他了。”颜卿妍笑道:“早先时常听大位师兄说起二师兄和三师姐的事,他说你们最早下山历练,自从结成连理之后,一直都在江湖上行侠仗义。”

霍宽笑道:“自打我那娃儿出世以后,我夫妇便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到处隐居,我也不愿再与人滥起冲突,所以你师姐总是埋怨我太软弱,今日两位来时我那副模样,她瞧着就老大不高兴。”何月娘道:“做人做到你那个份上,忒也憋气了,就知道忍让,忍让,能忍出个什么来?”霍宽道:“昔日恩师时常教诲:‘尺余尚可斫,寸短不可接。’说的是为人处世就似砍木头,当有分寸,砍长了尚可续砍,砍短了却没法接了,所以凡事应留有余地,不可只因片面之观便否决一切、不计后果。昔日我便是年少气盛,做事太不留余地,现下心里头时常懊悔,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都难。”

何月娘白了他一眼,嗔道:“就知道拿师父的话来压我,寸短不可接,不可接就用浆糊黏上好了。”霍宽不由地莞尔一笑,道:“既然退隐江湖,咱就老老实实地做平头百姓,能忍则忍,咱结下的仇,不能让娃儿跟着作孽受苦。”

一提到娃子,何月娘便不再言语了,霍宽对颜卿妍道:“小师妹,你可知师父他老人家的下落吗?”颜卿妍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师父当年把咱们几个俗家弟子逐出师门后,他便还了俗,又不告而别,跟五师兄一起不知所踪了。我下山四处找寻了他了一年多,却没有一丝音讯,我心灰意冷,便在这蜚英寨做了寨主。”

霍宽道:“师妹,你可知师父此般种种是出于什么缘由吗?”

颜卿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自打我十岁那年被师父收为弟子领上山去,他的事我便一直猜不透”说完颦蹙轻叹,神色郁郁。

霍宽道:“这些事应当与我们下山前一年所生的一件事有关。”他沉吟片刻,似在回忆,续道:“在我们下山的前一年,有一天师父收到了一封信,师父看了那信之后便匆匆下山了。一个月之后,师父又回到山上,还领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便是你五师兄了,我们问师父这孩子的来历,可师父什么也不说,我们又问那孩子,那孩子的性子甚是孤僻,问什么都不答,师父也不传他任何武功,只教他读书识字,也不准许我们指点他武功,记得有一回四师弟教了他几招拳脚,结果被师父一通训斥。师父的性子原本就十分内敛,打从那次回山以后,更是寡言少语。我和你师姐下山历练时他老人家对我们的那些奇怪嘱咐,怕也和这事有关。”

颜卿妍道:“这事我也曾听大师兄、四师兄提及过,他们说自打师父带了五师兄回到山上之后,他整个人变了许多。我是在二师兄和三师姐下山后的第二年被师父带上山的,一连在凌虚观里住了六年,这六年间,师父每年都会下山,一年之中只有几个月在山上,能和他聚在一块的日子实在很少。”说到这里,又轻叹了一声。

霍宽也叹道:“话说回来,我们已有九年没有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了,现今我和你师姐连娃儿都有了,如果能再见他老人家一面,让齐儿拜见一下师公就好了。”

何月娘道:“师妹,你现下如何打算?若是没有去处,就和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罢,正好明日我们就要搬走,咱们一起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也好有个照应。”颜卿妍道:“多谢师姐好意,不过我已打算好去大师兄那里,也好看看师父他有没有回过凌虚观。”霍宽道:“大师兄那里倒确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以你现下处境,这一路上若是无人照应,只怕……”颜卿妍道:“不打紧。”望了望郝汉,续道:“这狗……嗯,他会陪我同往。”

何月娘道:“方才我瞧这位郝兄弟的刀法十分高明,不知师从哪一位高人?”郝汉道:“这套刀法是我从一位大将军那儿学来的。”何月娘奇道:“大将军?是了,郝兄弟是官府中人,跟大将军、大元帅学武倒也不稀奇。到底是哪位将军,精晓如此厉害的刀法?”郝汉道:“这位将军名叫狄青,是个十分威风的大将军。”

霍宽肃然生敬,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面涅将军!”郝汉笑道:“老哥也知道狄将军。”何月娘道:“听闻狄将军武艺高强,当年曾杀得西夏兵望风披靡,难怪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就如此厉害,原来是名将的高足。”郝汉笑道:“大嫂见笑了,我旁的功夫可稀疏得紧,全靠这套狄将军的刀法撑台面,这刀法若是在狄将军使来,自然是十分厉害,可是我资质太差,笨得很,当初学这刀法时又时间仓促,并未学全,在旁人面前耍耍还成,在大哥大嫂这样的高人面前卖弄,没的辱没了狄将军的名声。”

霍宽道:“小兄弟,这套刀法叫做什么?”郝汉道:“狄将军授我这刀法之前并未取名字,于是我便管它叫‘狄家斩寇刀’了。”霍宽道:“小兄弟,倘若你是江湖中人,凭着这套狄家斩寇刀,定会少年早达,成为年轻一代俊彦英杰中的佼佼者。”郝汉笑道:“老哥谬赞啦。”他嘴上谦虚着,却已眉开眼笑,一阵飘飘然,心里乐得开花,寻思:“佼佼者,听上去倒是挺威风的,却不知做大侠有没有做大将军威风?”

何月娘道:“师妹,方才我瞧了你的武功,你的织云引梭手使得倒不错,不过步法似是十分生疏。”颜卿妍道:“‘罡斗天机步’我不曾学会便被师父逐出了师门。”何月娘道:“师父当年传我武功时,曾对我说过,本门的武功须得辅以这套步法方能挥出最大功力。”

霍宽也道:“不错,师父当年传我严霜冽蚀爪时,也这般说过。”

何月娘道:“小师妹,咱们刚刚相认,做师姐的也没什么好送与你的,我便僭越一回,将师父传与咱的这套步法转授与你如何?”颜卿妍颇觉为难,道:“这……擅学武功,我怕师父他会怪罪。”何月娘笑道:“师父向来好说话,何况现下咱们被他逐出师门,不受他老人家的管束,倘若他日他老人家真怪罪起来,你便说是师姐我硬要传与你,他老人家奈何不了我的。”

霍宽笑道:“是啊,是啊,你师姐昔日可顽皮得紧,师父他老人家也拿她没办法,常常被她弄得头大如斗。”

何月娘笑道:“时间紧促,趁这后半夜的工夫,我将这步法传与师妹。”

郝汉虽不在江湖,但旁人传艺,外人不得在旁流连这等道理他还是知晓,自觉应当推个事故走开,便道:“老哥,我这衣衫又破啦,相烦你再拿一件与我穿罢。”霍宽道:“好,你这一身伤也要敷些金创药,好好包扎,随我到屋里去罢。”

郝汉跟着霍宽进了屋子。何月娘道:“师妹,我们现在便开始。这步法是师父他老人家从道家礼拜仪式‘禹步’中悟得,‘禹步’乃是依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布局行走,故而若要学罡斗天机步,须先记忆二十八星宿图,将其星象、星位牢记在心,小师妹,二十八星宿图你可全部记得?”

颜卿妍道:“师父曾让我默背过二十八星宿图,也曾教过我禹步的走法。”何月娘喜道:“那可省去许多工夫了,你且按照禹步的走法将二十八星宿尽数走一遍与我瞧瞧。”颜卿妍点了点头,当下便在院中不疾不徐地走了起来,走了一会,便将二十八星宿的星位尽数走完。

何月娘道:“很好,走得丝毫不差,师妹,师父可教你背过《云笈七签》?”颜卿妍道:“背过,师父过去教过我许多道藏典籍。”何月娘道:“那你且背一背《云笈七签》里关于禹步的说法。”

颜卿妍默忆片刻,朱唇轻启,朗朗诵出:“诸步纲起于三步九迹,是谓禹步。其来甚远,而夏禹得之,因而传世,非禹所以统也。夫三元九星,三极九宫,以应太阳大数。其法:先举左,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亦象阴阳之会也。”

何月娘道:“不错,罡斗天机步也是按照禹步的方位来走,包藏着阴阳之象,凭着这二十八星宿的星位走形,足可抢位攻敌、趋避闪退,应变诸般状况。不过罡斗天机步与禹步徐蹴缓踏不同,罡斗天机步有四字要诀:疾、灵、济、空,疾是快,灵是灵活便给,济便是阴阳相济、前后相照,空则是空灵无形,让人无迹可寻,不可捉摸,四字要诀融会贯通,便是‘步动形不见,形见意所至。回肠螭虬游,径曲元守一。缩地尺即寸,盈满阴亦阳。一动天机变,形趋已无形。’”

颜卿妍跟着念道:“步动形不见,形见意所至。回肠螭虬游,径曲元守一。缩地尺即寸,盈满阴亦阳。一动天机变,形趋已无形。”

何月娘道:“不错,若是能臻至此境,便能以此步法走出神鬼莫测之机,不过光学会步法还不成,要紧的是一个‘活’字,要活学活用,视境况而行之,将步法与武功招式灵活相匹。”当下便将每个星象的诸般变化详解了一遍,又将衔步蹴踏的窍门、行走时的心法以及配合兵刃拳脚的技巧依次加以指点,并亲自在院中踏走演示,供颜卿妍参悟。颜卿妍于自派武功的根基打得十分扎实,这步法与她过去所学武功的武理一脉相通,她跟着何月娘亦步亦趋,进境颇。

郝汉跟着霍宽到了屋中,敷好了药,换了衣衫。现下他二人已互知彼此底细,霍宽的行止也不似先前那般卑躬,他道:“小兄弟,方才我瞧你使狄家斩寇刀的运气法门很是精妙。”郝汉呵呵一笑,心中暗自佩服:“这位老哥果然厉害,只不过随便瞧了几眼,便堪破了狄家斩寇刀法的精妙所在。”

霍宽又道:“不过小兄弟出招之时似有内力不继不敷之象。”郝汉道:“是啊,小弟的内功太差,当年狄将军传我刀法时曾对我说过,狄家斩寇刀当以御气法门为用,以内力为本,所以如此上乘的刀法到得我手中,连两三成的威力都挥不出来。”霍宽道:“小兄弟无须气馁,你年纪尚轻,有这般武学修为已然不易,而且我瞧你资质也不错,他日只要潜心打熬内力,武艺定会大为精进。却不知小兄弟学的是哪门哪派的内功?”

郝汉道:“我的内功是从老爹那里学来的,那是我家传的调息吐呐法门,但是我这个人实在笨得紧,所以这些年来我的内功一直没有进境。”霍宽道:“小兄弟,可否让我把把脉?”郝汉笑嘻嘻道:“老哥要替我瞧病吗?”撸起袖子,伸过手去。

霍宽手指搭上他脉上,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嗯,确是如此,你的脉搏略有浮乱之象,显是丹田虚亏,真气亢浮激荡所致。”他顿了顿,又道:“小兄弟,恕我唐突,可否将你平日里修习内功时调息吐呐的法子说与我听听。”

郝汉知他有心指点自己内功,心中大喜,便将平日里自己练习内功的法门都说了,霍宽听完,又筹思了片刻,道:“原来如此。小兄弟,我有句话,不揣冒昧,便与你直言了,你的内力其实并不弱,但气海虚亏,似乎是修习内功的路子不对,以致根基没有扎实,进而使真气不能运行自如,不继不敷。修习内功应先培元固本,没有基石、根本便难以在其上筑垒高墙。就好似一棵树,如果根扎得不深,肥沃汲取不足,树干便羸瘦,枝叶也难以茂盛;又好似一个修习外家功之人,只知道练上盘功夫,却忽略下盘,不扎马步不拿桩,上盘虽下足工夫,但下盘稀疏,步子虚浮,上重下轻,舞拳挥剑时下盘难承其力,身形不稳,拳、剑之上的劲力便也难以递出,武艺也再难精进。”

郝汉若有所悟,点了点头道:“敢情如此,过去一直是我老爹教我修习内功,后来老爹去了,苦于无人指点,我便一个人抹黑一般地练习,却总觉得练得不得其法,敢情岔子出在这儿啦。”霍宽道:“原来如此,我还道你是贪功冒进,浮躁不实。郝汉,你这一回陪同我小师妹去往天目山,一路上可能会遇到诸般凶险,我便教你一些内功的窍门,以为御敌防身罢。”郝汉眉开眼笑,拊掌道:“那敢情好,多谢老哥点拨端正。”

霍宽微微一笑,道:“你且记住这些心法口诀:‘气海贲涌,潮汐起落。潮汐者,月之盈昃所牵,气海者,意之盛衰所制。气行须心如朗月,意达神及,游移丹田,如龑临渊取水。意之盛衰,一念之间。形懈意充,冥思存想,心神内潜。渐入无我,如卧旷野,有风徐之,旖旎醺忪。虚寂希夷,收视返听。毋神离意散,心旌不羁,妄顾他物,溺魇坠噩……’”他将口诀句句道来,可郝汉肚里墨水甚是有限,于这些深奥的口诀颇为费解,越听越是头大,待霍宽说完,已是一脸苦相,霍宽见状,问道:“小兄弟,你可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郝汉搔头讪笑,道:“老哥,这个……惭愧得紧,嘿嘿,这个口诀太过晦涩,我一句也没有听懂,相烦老哥说得简白些。”

霍宽莞尔一笑,将口诀逐字逐句地详解,说与郝汉听,郝汉边听边默记在心。霍宽道:“这些心法口诀乃是家师自创,虽然只是敝派的入门心法诀窍,但句句玄理精深,能够助你奠定气功基础,固本培元,稳浮乱,平悸动,属存想类心法,以练意而导气,你且照着这个法子运功行气试试。”

郝汉应了,盘腿坐在椅子上,依照霍宽教他的心法打坐行功。他收摄心神,堪堪神游,即离之间,但觉自己的心神已然潜游于周身诸脉百穴之中,待得意及丹田,忽觉身临一泓深水渊潭之中,自己的意念心神则如同一条灵龑,探入渊中,如飞龙取水般将真气腾卷而起,又随着意念游移带入经脉。真气运行优游自如,灵活堪比手脚,意达则气至,且绵绵不绝,存想真气周转时不再像以往那般吃力,真气行经之处,反觉舒畅无比,甚是奇妙,比之先前那般生硬的催气法子简直不啻天渊。

真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郝汉收功起身,从椅子上跳下,但觉过去遇到的行功窒碍已然不复存在,豁然开朗,十分受用,当下喜不自胜,只想施为一番方觉快意,却又不知该如何施为。

霍宽笑道:“小兄弟,你现下定是极想试一试这心法的妙用罢?何不到院中再使一使那狄家斩寇刀法?”郝汉一拍脑门,笑道:“照啊!老哥真是解人。”当下提起那口砍山刀,同霍宽一起来到院中,他见天边已微现鱼肚白,原来已过夤夜,想不到自己潜神运功,竟不知不觉间过了几个时辰。

颜卿妍兀自在练习步法,见郝汉要施展武艺,便腾出场地,退在一旁与霍宽夫妇一起观瞧。

郝汉步入院子中央,将所学的三十多路狄家斩寇刀一路路使将开来,只觉提气自如,意念甫动,真气便已凝于刀锋,且后继绵绵,刀意连贯,正应了狄家斩寇刀一鼓作气的要旨。他使得兴,越练越酣,刀风过处,灰尘激扬,堪堪三十多路刀法使完,院中已漫尘如霾,郝汉收刀立定,颜卿妍与霍宽夫妇在一旁齐声喝彩道:“好刀法!”

郝汉乐得合不拢嘴,笑道:“献丑,献丑,老哥,你教我这么厉害的心法,我心里好生感激。”霍宽道:“小兄弟,你今后每日都按这个法子行功一次,内功修为定会有所增益。”

郝汉连连抱拳道谢,又冲颜卿妍道:“贼婆娘,你那步法练得如何了?走几步让我瞧瞧如何?”何月娘笑道:“郝兄弟,你来捉我师妹,能捉到她算你本事。”郝汉笑嘻嘻道:“捉人我可是很在行。”当下一个大步朝颜卿妍抢去,伸手成爪往她胳膊上扣去,眼见自己手爪离她手臂只有几寸之距,颜卿妍却不挪不躲,他心中一喜,猛将手臂前递数寸。在这将着未着的当口,他忽觉劲风掠面,待反应过来时,竟扑了个空,颜卿妍的身形已然不见。郝汉转头顾盼,见颜卿妍俏生生地立在身后七步之处,他低声嘀咕道:“邪门了。”转身疾冲而去,行至中途,陡见颜卿妍身形又是急遽一晃,刹那间又已到了七步开外,他微微诧异,只觉方才颜卿妍身形所过之处竟拖出一抹模糊残影,他还当自己眼花了,微微一怔,不待多想,又转身朝颜卿妍欺近,手快沾到颜卿妍衣裾不到寸许之时,颜卿妍的身形又是一晃,原地不见,郝汉听闻风声,知她已挪到了自己身后,回身拨臂反揽,颜卿妍侧滑两步躲过。郝汉又抓了个空,他见自己每每快要捉到对方之时,对方便倏然闪开,自己只有瞠乎其后的份,心中微微着恼,他是少年心性,性子颇为犟倔,偏生不信这个邪,非要逮到颜卿妍不可,索性一展双臂,急奔过去,欲将她环抱兜住。

颜卿妍啐道:“狗官轻佻!”脚下一踏,又移到七步之外。这一回郝汉瞧得真切,确是见颜卿妍身形扯出一抹模糊残影,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奇道:“这是什么名堂?”足下一铆劲,拔窜过去,这一下冲得过头,待收住步子,回头顾盼,却已找不到颜卿妍的踪影了。他又是一惊,心道:“这步法能掣形扯影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隐身遁形吗?”嗔目结舌、四处环顾之际,倏听吃吃笑声传来,他循声望去,登时明了:这笑声正是颜卿妍从墙角之下出,此时天未全亮,墙角之下十分昏暗,适才郝汉一冲过头,全没留意颜卿妍的去向,谁想她竟闪到墙角,隐没于晦暗的旮旯之下,郝汉惊诧之际,一时间竟未觉。

郝汉嘿嘿一笑,道:“我还道你遁地去了呢?”拾起院中一支长竹篙,横在身前,猛地朝墙角靠去。颜卿妍立在墙角,这一下两边去路尽被竹篙拦住,除非提纵跃出,步履平移再难走出。

郝汉本拟以竹篙封住颜卿妍去了,可待走近之后,竹篙两端却卡在了两边墙上,如此他离颜卿妍虽咫尺之距,却又捉不到她,他稍作犹豫,又将竹篙丢下,又伸手朝她肩膀抓落。

何月娘在一旁提点道:“小师妹,坤位井木犴,天地交泰,接兑位胃土雉。”颜卿妍依法行之,身形陡转,迂回而行,竟从那数尺间隙中窜出。待郝汉反应过来,眼前又已空,他无可奈何,转身苦笑,道:“不玩啦,不玩啦,当真邪门了,你的武功都邪得紧,上回我被你那跳舞拳法弄得头晕目眩,这一回又被你这古怪的步法耍得团团转。”

颜卿妍娇喘连连,笑道:“再走恐怕我也走不动了,这步法虽迅灵无比,但须体内真气急流转,内力消耗得极快,怪不得当年师父没有传我这步法,那时我内功根基不够,学了反而不妥。”

霍宽道:“看来师妹本派武功的底子不薄,悟性也好,只半个晚上便已领会了‘疾’、‘灵’‘济’三字诀的诀窍。”何月娘笑道:“你怎地不说我教得好?”霍宽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还差一‘空’字诀尚未掌握,这‘空’字诀是罡斗天机步的神髓所在,也是最难掌握的要诀。空,便是无迹可寻,踏走之时,身形拖出残影,衣袂带起风声,便是有形迹。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不着痕迹,方能让敌人无可洞悉,罡斗天机步的极致是七步一闪现,便是七步之内让人瞧不见,闻不着。”

颜卿妍点了点头,若有所悟,郝汉奇道:“无影无踪,无声无息,那岂不是成了鬼了吗?”霍宽道:“若是能将此步法练至化境,便当真形同鬼魅了。”跟着又摇了摇头,道:“不不不,若是臻至化境,步法一动,七步之内,便如飞身托迹,哪里还有个‘形’字?”

郝汉大感新奇,道:“大哥跟大嫂已练到这等地步了吗?可否让小弟开开眼界?”霍宽道:“惭愧得紧,我夫妇二人习得此步法已有十数年,可于这‘空’字诀的领会,却远远不到家,当世之中,恐怕唯有家师方能走出那等妙境。这步法之妙并非只在于快,其最要紧是掩藏气息。师妹,你今后要时常温寻这步法,更要勤修师父传你的本门内功,这步法须以真气维继,走动之时,气机加流转却不生波动,倘若真气不济,步法练得再精妙,长久奔行,内息定然不支,内息一乱,便会露了形迹。而且你要记住,这罡斗天机步并非可以时时使用、无缝相接,七步既走,须得等气机恢复平缓之后,才能再次催动气机,走出第二轮。而如果第一轮并未走满七步,其间气机平缓所需的时间亦会缩短,步数越少,时间越短,故而还要活学活用,合理匹配步数和方位。”

颜卿妍道:“怪不得方才我每走完七步,想要立刻再以这步法走动时,好几处经脉中的内息却好似不听使唤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了,要等上少许,方能再走,而若是只走三四步,便不需等太久了。”

四人又说了一会话,天便全亮了,霍宽夫妇的那孩儿也已醒来,起床来到屋外,一双小手揉着惺忪双眼,茫然望着众人,对眼前境况不明就里。何月娘过去牵起童儿小手,来到颜卿妍面前,道:“齐儿,快给师叔磕头。”

小齐儿懵懵懂懂,对这诸般关系不甚了然,小小心灵颇为纳罕:“这不是昨天扮鬼吓我的人吗?”但嘴却勤快,跪下磕了几个头,叫道:“师叔好。”

颜卿妍见这孩子乖巧可爱,心中甚是喜欢,抱起他来,捏了捏他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逗得小齐儿咯咯直笑。

何月娘道:“齐儿,爹爹跟娘亲今天要带你去旁的地方,你乐意吗?”小齐儿拍手叫好,道:“爹娘要带我出去玩儿吗?”何月娘道:“不是去玩,咱们要搬家了。”小齐儿嘟起小嘴,道:“爹爹,娘亲,咱们在这儿住了才这些天,又要走啦?”其实他一家三口在此处住了已一年有余,只是他一个小小童儿,尚无时间念头,久短懵懂,只是觉得住得时间不长,故而说“才这些天”。

何月娘见小齐儿颇有不情愿之意,方想到这般居无定所、四处奔走也确实苦了这孩子,此刻也终于明白丈夫处事卑躬忍让的良苦用心。她夫妇二人当下便收拾了细软和一些便给的家什带上,家中一干粗重都置弃了。

郝汉跟霍宽讨了块灰布将那柄砍山刀裹了,悬在背上。霍宽夫妇赠了他二人二十两银子做程仪,又提议二人这一路上还是稍作乔装妥当些,于是取来两只渔斗笠给他二人遮面。

郝汉去解开那马车的套具,将那匹马放野了。一切拾掇定当,霍宽道:“师妹,郝汉,我们一家三口也打算过江,咱们便同行一段罢。”郝汉和颜卿妍应了。

小齐儿大声唤那条小黄狗:“小虎子!小虎子!”小黄狗摇着尾巴从茅屋中跑出来,小齐儿抱起狗儿,霍宽又抱起小齐儿扛在肩头。一家三口与郝汉、颜卿妍一起来到江边埠头,霍宽解开自家的渔船,载众人过江。

到得对岸,几人下船向南同行了半日,到了一处官道岔路,霍宽夫妇欲往东行,几人道了别,分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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