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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流云醉》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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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言|情|小|说小七睁着眼睛,看着空洞的黑暗。身体的疼痛已然感觉不到了,剩下的只是麻木,身体的,思维的。半月前被小公子胡亥重伤后,睁开双眼便在这里了。每日都有内侍前来擦身换药,喂水喂汤。此处日间帘幕低垂,不见阳光,夜晚只有内侍来喂水喂饭的时候方有片刻光亮。

内侍喂完水饭,已执灯去了。

门外夏虫唧唧,热闹非常。

光影移动,缓缓的朝这边来了。小七转眸追随那光亮。门开了,一痕雪白。小七慌忙转眸,盯着屋顶。

飘絮行至塌前,小七没有看她。

飘絮笑了,说不出的凄凉,“你现在,可讨厌看到我?”

“你不该回来。伤好了,便走吧,就当咸阳的一切是一场梦,就当,我只是一场梦。”

小七转动眼珠,看着她依旧美丽温柔的脸,半月来第一次开口,嘶哑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自己。

“噩梦可以醒,梦里的人,何去何从?”

飘絮心中一震,淡淡的一句话,撞开了她的防备,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小七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忽尔掀被坐起,紧紧搂着她的纤腰,孩子般嚎啕大哭。

小七一句一句,句句心疼与责怪:“殿下,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为什么不告诉?为什么要忍受这等畜牲!”只一句,就够皇帝将他千刀万剐,为什么不告诉!

飘絮抚着他的发,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他头上,“父亲辛劳半生,最爱的,便是他,我怎能,怎能逼父亲亲手杀他?若是不杀,又怎么对得起我,我,我……”这一刻所有强行构筑的坚强崩塌,飘絮不想涉足政治,不想冷待流域,唯愿还是三年前那个干净爽朗的公主殿下,诸事由心,不识忧愁。

胡亥站在门外,黑暗浓重,重重裹住了他的身影,他仿佛溶在这黑暗之中。哭声传出来,敲打着人的思绪,胡亥慢慢的转身而去了。四下里黑暗凝结,从这里,到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黑暗罢了。胡亥在庭中忽尔回身,回望那门缝中透出的些许光亮,虽然微弱,虽然贫瘠,却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光明,永远也不曾得到。

第二日,小七被安排在飘絮所在的宫室。小七重伤未愈,胡亥派人悉心照料。小七一直认为救了他的是流域,没想到竟然是胡亥救了他。对这个人,小七已不能单纯的用恨字来形容了!留下他的命,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飘絮不愿出门,不愿说话,她在等待着什么。

小七不敢造次,她在想什么,她在等什么?

自打看见飘絮的伤口,小七忽然成熟了许多,她不愿说话,便安静的在旁边陪着,不敢焦虑,不敢不安,连不期与她双目相接,眼中都不敢流露一丝的情绪。对她的担忧,心疼,是他自己的事,不要感激,不要回应。

忽然觉得从前的日子里,飘絮对他露出的微笑,是在怎样的疼上笑出来的。而他,竟然还为这些笑庆幸和雀跃!

强装的笑颜,那得有多难受!

除了陪在她身旁,小七什么都做不了。

第十日,行宫内出奇的安静,飘絮惊愕地看着胡亥推门进来。

小七下意识地挡在飘絮面前,“你想做什么!”

胡亥只看着飘絮,应该是高兴,得意,声音却那么的平淡,“大哥死了。我想,你也猜到了。”

飘絮立地不稳,一手扶住了小七的背,胡亥走上一步,小七神经质般吼道:“滚开!给我滚开!”

胡亥站了一会,转身便去。小七回过头来,强笑道:“殿下,他胡说的,长公子怎么可能……”

飘絮扶着他的手臂,呼吸凌乱,忽然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再也立地不稳。小七忙抱住了她,慌道:“殿下!殿下!”

飘絮虚弱地睁眼看他,看他虚张着的嘴,身子往前一栽,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当日,便有文书发往咸阳,第二日,三公九卿飞车赶到,陆续传出阵阵哭声。国丧未发,遗诏未公布,行宫内犹疑多于哀伤。大臣们知道飘絮随驾东巡,陆续有人要求见飘絮,但被赵高一一拦于门外,只说公主殿下哀恸过度,至今昏睡不醒。一来二去,有人便起了疑心,冷冷道:“公主究竟是哀伤过度还是被软禁宫中?”

太子未立,皇帝死于宫外,任何状况都有可能发生,再说,公主殿下自有仆从跟随,何时轮到赵高来说这番话?

赵高泪眼未干,低声道:“既然诸位不信,便随老奴去看望公主罢。”说罢将几名大臣引到内宫,飘絮昏睡沉沉,昏睡中脸上依旧是悲切的神色,宫内一无异状。几名大臣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走上前来,为飘絮诊脉。

半日,方起身。几名大臣忙道:“如何?公主究竟是……”

“确是哀伤过度,血气虚浮,所以昏睡不醒。”

几人放下心来,赵高引来人依旧出去了,一路无话。

当日饭后,李斯公布了皇帝遗诏,一时,惊愕,不信,猜疑,弥漫宫室,性急者出言逼问核对各种细节,检验皇帝笔迹,无一有误。

问及公子扶苏,李斯冷冷道:“先皇遗诏在此,敢问是有异议么?”

问者忙讷口不答,皇帝遗诏既然已立胡亥为太子,此时讯问长公子扶苏,分明是有怀疑之意,若无证据,便是违诏!

无人再有异议,行宫中冷冷清清的举行了胡亥的太子拥立大典及加冠礼。

小公子胡亥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仿佛李斯才是这场大典的主角。

行营开拔,拥护着胡亥,浩浩荡荡的回到咸阳。咸阳百姓兀自拥立路旁,兴奋地谈论着这一次的东巡是如何的声势浩大,如何的平服南方,威势赫赫。

不多时,国府发丧,皇帝驾崩了。

小公子胡亥立为太子,皇帝曾下诏令长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自杀,扶苏已羞而自裁了!

小公子胡亥即将登上大位,当秦二世了,令天下大酺,以贺新皇登基。

咸阳惊雷阵阵,黎民尚自惊诧非常,回不过神来。始皇帝一统六国,功绩煌煌,老秦人以此为傲,甫闻哀音,恨不得同一声哭。然接二连三的噩耗,老秦人茫然得连哭都不会了。

连新皇登基的庆典,市坊都不闻欢庆之声,好不容易盼来的大酺,酒徒们正好可聚而豪饮,然咸阳城却甚少觥筹交错之声,仿佛登基的是别国的皇帝,与己无关。

只有宫中勉强有庆乐之声。

小七被关在地牢,听到看守关于新皇的对话,小七恼恨得无法可处。恨恨的捶墙,一阵麻木人心的痛楚后恼恨依旧。

小七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怎么会是胡亥登基?此刻坐在大殿之上的应该是长公子扶苏啊!一个魔鬼当政,这个国家会怎么样?

飘絮会怎么样?

小七缓缓滑坐于地,从前,他无能,杀不了胡亥,但至少还有长公子扶苏,还有希望。但现在,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那个人站在天下的顶峰,他们不过是他眼中的蝼蚁,谈什么反抗?

不,不,我不服!那样一个魔鬼,伤害飘絮的魔鬼,不能放过!绝不能放过!

我应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小七跪伏于地,哀哭失声。

宫宴未散,二世皇帝已醉倒了,李斯命人扶二世皇帝进去,镇定自若地主持着这个已没有可庆贺之人的宫宴。

胡亥入了后宫便清醒过来,挣开扶持的宫娥,健步往昭阳宫而去。

已是秋季了,晚风微凉,胡亥身上却汗湿了,那身繁琐的衣袍多么的碍事,真想脱个干净!

昭阳宫防守严密,这里仿佛是囚笼,而不是普通的宫室。

想不到二世皇帝会在这个时候来,宫娥忙跪下了。胡亥径直上前,坐于塌旁,烛火明亮,打在飘絮苍白得可怕的脸上,悲容犹在。

胡亥看了一会,伸过手来,抚摸她的脸,清楚地感受到手上常年练剑磨出的老茧摩挲在光洁的肌肤上细微的咔咔声。胡亥靠近她的脸,天平冠受阻,不能再进一步。

从前靠近她,心中只有狂乱和绝望,胡亥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心满意足。从来不曾有这般宽裕的时间好好看着她。她的呼吸是那般的细,细若游丝,数次,胡亥都以为那呼吸断了。

胡亥忽而起身问道:“她怎么还未醒来?”

跪在一旁的宫娥打了个寒噤,头埋得更低了,慌道:“太医说,殿下身子无碍,只是,只是……”

“说!”

“是……殿下不愿醒来!”

胡亥眉头一蹙,宫娥兀自满地乱颤。胡亥异常平静道:“出去。”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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