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上课时，周言想起了前世父亲被带走时的落寞，失望，以及母亲眼中的那片灰暗，彷徨，那种感觉仿佛手掌一样揪着他的心，促使他听课时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强忍了两节课，周言终究是忍不住心中那些担忧，反正坐在这里也听不进去什么，便决定出去转转，看能否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在下课铃响之后，周言便背起收拾好的书包朝教室外走去，路过郑峰时，还被他挑衅似的狠狠瞪了一眼。

周言从郑峰的眼中的幸灾乐祸感觉他今天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出问题，也许是他爸爸郑华特意交代过，才没在现在直接说出来。

对此，周言一笑而过，有种叫做心理落差的东西可以让他心平气和的对待这些，没工夫跟郑峰玩那些少年人争勇斗狠的游戏。

“周言，你背着书包干嘛去。”

在周言走出教学楼后，从身后传来的一声温暖细润却略显清冷的声音，仿佛石化术一般，让周言怔在那里。

并不需要转头，哪怕从转学后十二年间再也没听过这个声音，周言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曾经在青少年时期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声音，顾惜若，那个曾在他内心中翩翩起舞却在现实中飘然而过的女孩。

那些年间，随着时间的流淌而愈发波澜不惊的内心，却偶然会回忆起眼前这张宜嗔宜喜却稍显清冷的脸庞，激起内心的一些涟漪，仿佛那些蕴藏着激情与火热的年间，散落一地的青春仅剩这么一点东西值得从记忆中拾起。

分隔的十二年，周言偶然也能从一些渠道得知面前这个女孩的消息，比如，高三那年她转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比如，大学就读在首都的某个知名学府，再比如，大三时在美国某个常青藤联盟的学校留学，再比如，回国后在首都那个龙潭虎穴中渐渐显山露水，再比如，十二年后已经是可以登上某些财经杂志封面的人物，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改名叫顾惜，曾经深藏在清冷面容下眼底的那抹温柔也已变成让人心疼的坚硬。

容貌，才华，气质等等俱属拔尖的她在高中同学的眼中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虽然上学时她就在大家身边，却仿佛是从未真实存在的传说，十二年后依然如此，把芸芸众生甩开到一条看不见的距离，仿佛大家行走于两个世界，平行，却不交叉。

很多的比如，没有周言最想知道的，虽然他从未真正走进过眼前这个女孩的心，却了解她那清冷面孔下如其名的炽热的心，善良，柔软却又敏感。

那些外界加诸与她身上的层层光环大抵并不是她最渴望的，也许十二年后的生活已经逼迫她放弃了那些让人心生柔软的东西，就像放弃名字中的那个若字一样。

同样，出现在眼前这张略显清冷的面孔，也许就是最初因为太过优秀，与众人形成一种无可弥补的层差，一直处在仰望之中的她渐渐让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尊站在冰山上的女神，清冷，高高在上，让人仰视却被冰山恍了眼，殊不知她对站在冰山上那种孤独，寒意的无可奈何。

同样，这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在周言父亲出事后，不止一次开导过自暴自弃的他，可惜的是，当时的周言被那人生突然转向带来的离心力甩到了路边的阴沟里，正是自怨自艾中，根本不相信那些所谓人生中美好的前景。

周言那颗被生活，被后世那个信息爆炸年间的暴露出种种黑暗磨练的已经强大无比的内心，在那一瞬间几乎被仅存与记忆中的那一点点美好给融化掉，就像是阳光下的雪花融化汇聚的涓涓细流，柔和，随意。

但终究只是几乎，在下一刻，周言那有着丰富阅历的内心又坚强若石头，再也找不回曾经面对她时心如撞鹿的感觉了。

这一点让周言有些沮丧，有些失落，似乎某些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消散与暖洋洋的空气中再也找不回来，似乎已经与时代契合的感觉再次出现了裂缝。

青春……回来了，那颗属于青春的心却再也回不来了。

顾惜若那双清亮的眸子如一汪碧潭，迷幻的惑人的神光，一直静静的看着周言，他那变幻却无可捉摸的复杂表情被尽收眼底，一边惊讶与他表情的复杂，一边在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站的不再是往日那个单纯，快乐的男孩，而是一个复杂，沧桑，有一双坚定的，似乎能看透人生的眸子的老妖。

旋而她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心想世间哪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她不知道的是，事情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眼前确实是一个有着单纯，快乐男孩的外表，内心却复杂，沧桑至妖的从未来回来的妖怪，而那双眸子无疑是可以看透世间十二年的。

周言静静看着顾惜若的那双眸子，看着那清冷面容下深藏眼底的那些善良，仿佛看到上辈子自己最艰难的时刻她的那些话语……

这时周言才体会到曾经的那些涟漪并不是年少时那点朦胧的青春萌动，而是在怀念一段生命中美丽的风景，怀念那些怀着善心不用提防的那些人所带来的风景。

那些时光，一去不返。

感激从周言心底升起，千言万语似乎在心里发酵，有些发酸，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也许是怕那些发酸的感觉会带来热泪。

人生就是如此无奈，明明有许多话，却在最后选择了沉默，默默的看着昔日伴随沉默而渐行渐远。

这次，还会如此吗……

“你又要出去吗？”顾惜若再次询问道。

“呃……”周言无言，颠了颠肩膀，感受着背上书包的沉重，暗自哀叹自己干了一件傻事，果然脱离学校太久，忘记了自己也曾无情嘲讽过某个背着书包光明正大翘课，却被教导主任当场抓获的傻帽，没想到今天自己就做出了这种傻帽的事情，苦笑道，“有点事，要离开学校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周言是可以利用反心里对顾惜若借口已经请假，就像上辈子无数次说过的那样，可那瞬间周言脑海中没有任何欺骗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实话，这让他惊讶莫名。

大学毕业后，好多年在早已充满了谎言与欺骗的社会中，渐渐已经可以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把谎言挂在嘴边，那个时候的周言可没想过自己有着这么诚实的时候。

出于班长的责任，刚才顾惜若忍不住开口叫住逃课的周言，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在听到他的回答竟然隐隐有着失望，不知是为他误入歧途的惋惜，还是为自己的劝解没有起到效果的失落。

意味难明……

周言再次看到了那个眼神，那个自己自暴自弃时她的那些善良中夹杂着失望的眼神，感觉有些复杂，挠了挠头“那个，快上课了，你去上课吧。”

说话间，上课铃声便响了起来，顾惜若轻轻摇了摇头，大体是放弃了对周言劝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头走向教室。

周言背着书包逆流与奔跑向教室的学生中，显的格外醒目，不时有着交错而过的学生拿着讶异的眼神打量着他，暗道这位仁兄好胆色，见过翘课的，可没见过这么嚣张，这么光明正大翘课的。

见到这种情况周言不免加快了脚步，唯恐引起那些已经走出办公室老师的注意。

出了通城一中校门，不远处就是市间最繁华的商业街，高楼大厦间行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大多是方头方脑工工整整的普桑、捷达、桑塔纳2000，偶然一辆有着圆滑弧线的奥迪A6或者帕萨特竟让路人侧目，让见惯2B车型的周言平生一种时代错愕感。

从2B车型这个称呼上看出周言曾经是红眼病患者，有着仇富心态，奔驰宝马两种B字打头的车被他归类于2B车型。

于最热闹人群中生出的寂寞是最让人难受的感觉，而周言行走于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真正见识到时代的差距后，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觉便萦绕于脑，挥之不去，只能在繁华的人潮中随波，漫无目的的独行，感觉着自己的格格不入。

这种让人难受的差距感并不是因为周围的落后，毕竟哪怕十年后很多小县城或者农村依然比这更破旧，而是那种感觉思想上的落差，那种全世界思想都在九九年，而自己一人在一一年的难受感觉。

“嗡……”耳边突然传来那令人心颤到热血沸腾引擎轰鸣声，让有些落寞的周言转过头，然后见到一辆火红的跑车从身边呼啸而过，瞬间的错过虽不能让他看清具体车型，不过只看到那精致到典雅的火红，基本还是可以判定是辆法拉利的。

而擦身而过的法拉利中，那张惊鸿一瞥的脸蛋，妖娆，妩媚，说不出的风情，让周言那一瞬间有种心跳加快的惊艳感觉，当然，这时的心跳加速仅与男人本能有关，与感情无关。

感情这东西，一向是随时间润物细无声的。而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多是一刹那间的荷尔蒙分泌过剩，霎时间有着无比的冲动，以及由此产生无比的勇气去负担那些冲动的后果，才让生理上的冲动看起来那么像爱。

那无限风情自然让周言有些荷尔蒙过剩，略有回味的咂巴一下嘴，却不知为何对那张柔美脸庞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感觉让他相当奇怪，怎么会呢？至少在周言的记忆河流中，哪怕是十二年后也不认识开得起法拉利的人，更别提回溯到这个民间经济尚未强势腾飞的九九年。

绞尽脑汁回忆着却茫然无果的周言在放弃的瞬间却想起一个名字，邱桂子，那个一直以来仿佛谜一般的奇怪女人……有着那些让人看不明，思不透行为的女人。

身为古天成情人八年间把他迷的团团转，最后却一手推倒天成集团的妖娆女人，那个曾经在天成集团倒塌后的新闻上见过的风情万种的女人，那个被自己联想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满身充满诱惑香气的女人。

按上一次的新闻推断，这个女人在九七年就是古天成的情人了，醒悟过来的周言瞬间就想到这邱桂子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线索吗。

连忙把目光追上那火红的法拉利，却发现在自己一瞬间的愣神中那火红的影子已经走到街角尽头，转入沿湖大道，很快便消失在眼帘中。

待周言疾步走到沿湖大道的时候，秋日的风正从湖面吹来，略显腥味却清爽的夹杂着莲子香扑面，沁人心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悠闲的晒着太阳闲聊，艳阳下满头的银发闪着光芒，脸上浮现着这个收获的季节的喜悦味道。而那火红的法拉利却消失无踪，无从追起。

眼看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消失，周言内心不免有些焦急起来，直到湖风那沁人却悠闲的感觉使他慢慢静下来，思维才活跃起来，寻思着法拉利哪怕是十二年后也是相当引人注目，更别提这个年代，相信去周围问一下终究能找到些线索的。

想着，周言便走向那些正晒着太阳闲聊的老人，问道，“大爷，大妈，你们知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辆红色跑车去哪个方向了？”

其间一个老人抬起头，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周言一下，“红色跑车？你说的是那辆像是青蛙的车吧，那是望湖庄子里的车。”

青蛙？周言相信那个妖娆女人邱桂子听到这句评价会是相当无语，不过仔细看起来那跑车也确实比较像青蛙，尤其是那些凸起的车灯。

想着，周言便看了看眼前的这些老人，笑了笑，这些历经世事的老人总是在一针见血的指出事情的真相，却在很多时候被人难以接受，从而被冠以刻薄为名。

老人口中的望湖庄是曾经的庄子名，如今早经被拆迁几年，原址起来的依山伴水的别墅区更名为天成山庄，寓意大富天成就，是这座城市曾经以及接下来十来年中不可动摇最顶级住宅区，低调奢华已渐渐成为城市中的传说，当然，从名称上看也知道是古天成旗下之物。

那座在平民中越来越闪现着神秘光环的天成山庄，源于跟普通人的层次过大，渐渐脱离普通大众的视线，甚至后世普通人闲聊时提起高档住宅时已经想不起那个多年间从未发出声音的山庄，可它却从未在这座城市最有钱的人物的脑海中消失，反而随着积年沉淀，更多的人等着搬进去的机会。

哪怕在这个九九年的时候，山庄里的别墅已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很少会有住进去的人再会从里面搬出来，偶尔空出来的一套房源绝对会让众多等待的人打破头，更不用说接下来的十年。

旁边一个老人眼睛闪着一种洞察世事名叫睿智的光芒，看着陷入沉静的周言笑着打趣道，“小伙子，你不会看人丫头漂亮才跟着过来的吧，那个山庄可不好进。”

老人语气之中未尝没有劝慰的意思，你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周言何尝不知那个地方不好进，可他却有着非进不可的理由，苦笑一声说道，“不是大爷你想的那样，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