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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绝艳易凋,连城易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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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绝艳易凋,连城易脆(中)

“夏语冰,你是否敢与我一战?”

那般清雅的声音,被内力送出,仿佛那人就在耳边一样,可是听在嘉树耳中,却犹如惊雷一样,让他眼前瞬间一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那人,终究还是回去了。怪不得,怪不得,夏语冰会把用来拦截自己的人全部调回去,怪不得,他们后来这一路过来会如此平顺,原来是因为已经有人在临都将夏语冰的视线牵引住,让他不得不腾出大量兵力去对付那人,才让他们后来的路这样好走。几乎不用想都猜得到,一定是有些将士担心在南朝军的长期围困之下,临都城会不攻自破,到时候南朝军一屠城,他们的妻儿老小全都要死,所以有了异心。而这个时候,临都中正需要一个可以镇下场子的人,偏偏自己带着人还在临淄尚未回来,而左恒早就为他人所熟悉,无奈之下只得她女扮男装撑上几日。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自己,连夏语冰都不例外。他以为自己兵分几路不过是障眼法,为的就是能够平安地回到临都,所以他才会将早就布置好来拦截自己的人统统撤走,转攻临都。

嘉树只觉心中一痛,想起他们两个分手之前见的最后一面,那一夜,那女子站在城墙之下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晶莹一片,仿佛有泪在即,那样单薄的肩膀,甚至担负不起一滴眼泪的重量,偏偏却将脊背挺得笔直,被月光映在城墙上,犹如一柄出鞘的钢刀,锋利得不让任何人近身。

背后传来小七的嘘声,“哟,这是谁家的女人这么凶悍,居然直呼南朝大将军的名字。”李老三一声轻笑,打趣道,“看样子这女人还是来帮我们的,那凶悍一点好啊。”他转过头看向小七,“小七,我看你以后,要娶就娶这样的,才把你那野性子管得住。”

“呸!”卫小七回过头对李老三翻了个白眼,“老子要娶就娶个温良贤淑的,就算老子再怎么逛妓院娶小老婆都不会吭个声。至于这样的,还是留给李老三你吧。”卫小七哈哈一笑,跃马上前,与嘉树并肩而驰,“你说是不是啊首领?”他问完才发现嘉树眼中深得仿佛一潭看不到底的水,与嘉树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见到他出现这样的眼神,心里没有来由地往下一沉。嘉树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猛力地挥了一挥手中的马鞭,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临都有变,赶快!”

他微微眯起眼睛,因为驰马的速度太快,寒风仿佛利刃一般划过他露在外面的下巴,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割得没有了任何知觉,他却依旧在盼望着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心中此刻,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无措,夏语冰百万大军全部集结在临都,她一个人,带着临都剩下的老弱病残,应该怎么跟南朝军较量。这一刻,嘉树几乎是有些恨起自己来,要是那一晚,他没有那样出言伤她,她就不会走,他们两个人就不会分开,自己即使要带着人去解临淄之危,也一定会将她考虑进去。若是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负气出走,那他就不会在万般无奈之下将人全部带走......说到底,都还是他的错,他凭什么去指责连城不为他人着想?她若是真的只是想着报仇的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临都,明明是自己不对才是,是他没有将所有的事情考虑清楚。他千算万算,将一切都算了进去,独独没有想到谢鹔鹴会回来。

她那个人,哪怕披着再坚硬的外壳,内里始终都还是柔软的,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人死于战火?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了解她,才会有了之前的那般误会。

嘉树眼睛一沉,心中却是一片凄苦。耳畔寒风呼啸,却抵不上他心里的寒凉。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响起,却是此刻支撑他一路向前的唯一力量。

连城,你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寒风飒飒,吹过城上城下数十万将士的脸颊,那般苍冷的触感,和这些年来戍守边疆时吹的风并无二致。只是城楼上的那名女子,一身宛如月光一样的白色,仿佛点亮了他们这些年来所有暗无天日的夜晚,而身上鲜红的血液又如同火焰一样,几乎可以让人燃烧殆尽。

夏语冰的眼睛沉了再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迈出了一步。正要继续向前走去,他身旁的周付霖却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她身上有伤,又是女子,你当着将士们面前应下站来,恐怕会落人口实,说你......”他尚未说完,夏语冰嘴角就已经勾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缓缓拉下来,“若是我不应战,恐怕会更加落人口实,而且,她摆明了是挑衅,若是我避不出战,也会降低三军士气。”他留给周付霖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过身,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若是不应战,恐怕将她看轻了。他自然不愿意,可是......她分明就是在逼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啊。夏语冰暗叹一声,毅然决然地踏了出去。

他仰起头,看着站在城楼上的白衣女子,曾几何时,他是与她并肩而立的,可是现在,自己却要仰望她了。夏语冰闭了闭眼,将心中起伏不定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从来都知道谢鹔鹴不是一个可以被困于春闺软榻的女子,终有一天会展开翅膀翱翔九天,只是在当初的那个时候,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当有一天她展翅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人再也不是自己。城楼上的女子微抬下巴,洁白的下颔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得宛如弯月的弧线,是这样宛如春日晨光的大好年华,却又带着无双的倾城殊色,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夏语冰忽然觉得心痛到难以抑制,当初的一步错,换来的是如今他们两个人的城上城下的敌对,恐怕终其一生,他们两个都无法再站在一起了。

他缓缓抬起手,双手却似有千斤重量一般,朝着在城楼上迎风独立的女子摇摇一拜,清雅的男声用内力遥遥送出,“南朝夏语冰,请战。”

独立于城楼上的白衣女子浅淡一笑,手中长剑一挽,宛如白鹤一般凌空飞下,站在夏语冰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面前女子容光照人,有种不可逼视的美,夏语冰突然觉得眼中一热,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谢鹔鹴手中寒波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空茫的弧线,剑尖向下,朝对面的戎装男子淡然道,“夏将军,请。”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周付霖就已经大喊出声,“你这女子忒没规矩,夏将军向你行礼,你居然连姓名都不报一声,这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莫非是......”他尚未说完就被夏语冰一个遥遥的眼风制止了。女子闺名除了娘家人就是夫家人才可以知道的,周付霖此言,分明就是在为难她。谢鹔鹴以女儿之身应战夏语冰,已经够那些假道学口诛笔伐一番,她就是再洒脱,也不可能当着天下男子将自己的闺名大摇大摆地喊出来,若真是那样做了,恐怕就算今日赢了,天下人也容不得她。更何况,她暗藏于齐王府,真实身份想来这些人并不知晓......一时之间,夏语冰心中百转千回,可是到头来,却是一片无语。

周付霖有意刁难,她又何尝听不出来,不过淡淡一笑,并未理会他,朝夏语冰浅浅地行了一个礼,却不是眼下女子常做的万福,而是刚才和夏语冰那个礼一样。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这些人,此刻出战的并非女子,而是一个军人。夏语冰瞳孔猛地一缩,不待他做出反应,那女子又已经淡然说道,“在下不过义军中无名女眷一名,贱名不值一提,尊驾又何必紧抓着不放?”她就这样直接地将周付霖的用心指出来,有些心中明透的人已经明白过来,看向周付霖的眼中多多少少带了些其他的意味。周付霖脸上一下子就挂不住,正想再说两句争辩一下,那白衣女子手中寒光一闪,已经朝着夏语冰挥了过去。

小七看着前面用力夹紧马肚的嘉树,有些不明白地大声喊道,“喂,首领,突然这么快干什么?”那人头也不回,一头黑发从肩上飘摇而至,飘散在寒风之中,仿佛几条黑绸带,缠缠绕绕,清淡的男声遥遥传来,“晚了就来不及了。”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抽马臀,朝着临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寒波滔滔,宛如秋水白练一般朝夏语冰劈去,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提,本来就没用多少内力,双剑相交之下,他只觉虎口一震,手中长剑几乎握不住就要脱手而去。眼前女子长发飘飘,白衣染血,却早已经不是他当初熟悉的模样,夏语冰只觉心中一痛,若是当初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他们两个,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拔剑相向?他心神微动,谢鹔鹴却又全力攻击,自然不敌,可是谢鹔鹴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招招狠辣,直取夏语冰要害。

他一退再退,谢鹔鹴却分毫不让,一路跟着他向外面掠去,两人过处,草木凋敝,飞禽皆摧,走兽惊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居然一路辗转,到了山顶之上。

谢鹔鹴在一棵青松上盈盈站立,白衣茕茕,犹如一只白鸽般轻盈,她的背后,是起伏不定的松涛,郁郁苍苍的颜色,好似刚刚被泪水洗过一般。刚才的连番激战,她身上的伤口又开裂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在她的白衣上晕染来开,她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她朝着远处的夏语冰遥遥一笑,张开双臂身姿轻盈宛如白鹤,凌空虚度而去,衣袂翩然之处,犹如姑射真人一般,矫若游龙,好似洛神临世。

寒波在她手中使得久了,仿佛有灵性一般,那柄清寒软剑好似一条蛇一样穿过夏语冰的下腋,在他胸前刺出一个弹丸大的血洞。夏语冰下意识地反击,谢鹔鹴往后一仰,竟然在柔软的树梢上搭出一个铁板桥,左手上的寒波在夏语冰手腕上一缠,又给他划下了一道伤口。夏语冰手中的剑在谢鹔鹴眼前铺开一道匹练,她急忙转身,可是新气未至旧气已老,突然丹田一空,脚下跟着一空,再也在松树上站不稳,直直地向下摔去。

临都城后面的山极其峭拔,她的背后便是万丈悬崖,眼看着谢鹔鹴白衣翩翩,即将陨落,突然松树上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

那只手冰凉苍白,手心和虎口处的薄茧将她的手心割得有些痒,有鲜红的血液顺着手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一直滴到谢鹔鹴的脸上。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人,那双眼睛终于不再是一贯的平板无波,里面的滔天深情几乎可以将人在一瞬间淹没。夏语冰对着谢鹔鹴淡淡一笑,笑容清雅,一如初见。

初见时,他是一身青衫的应试举子,她是一身火红的天之骄女。

那般清润的青色和几乎可以将人烧成灰的红色,仿佛水和火一般两不相容。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便是错误。

夏语冰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开,手中正想用力将谢鹔鹴拉下来,却见吊在半空中的女子眼中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手上一紧,接着身子一轻,等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跟着谢鹔鹴一起到了空中。

身下是万丈悬崖,若是真的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夏语冰闭了闭眼,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是已经苍老的母亲,他微微苦笑,扶住谢鹔鹴肩膀的双手一用力,自己就垫在了她的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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