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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红妆》第四章 天降金冠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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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崔夫人按品大妆,带了梓颜坐着太师府的马车一路进宫。这一路梓颜闷闷不乐,挤不出半丝笑意儿。

崔夫人不悦,道:“怎么?献儿他没侍候好媳妇?惹你不满意了?还是你看见我老婆子烦闷呢?”

梓颜记得父母嘱咐,忙伏首道:“母亲,都怪孩儿没见识,听说要进宫,一夜没睡好。”

崔夫人这才开颜:“也难怪你,你爹好赖只是个五品的顶戴,你肯定是没机会进宫的。”

梓颜努力不去想林清献,专心答道:“是啊,孩儿从小就听说贵妃娘娘是京师第一美人,也无缘晋见,今日能得偿夙愿,也是一桩快慰的事。”说罢她心里暗骂自己恶心,却也无奈。

崔夫人得意:“那是自然,只不过,她到底三十了,若说这京师第一美人,恐怕……”

梓颜知道她要说到自己,忙打开岔:“孩儿听说皇太子天资聪颖,是绝世的神童,六岁便被仙师牵肠真人渡去为徒,如今朝野竟无敌手。母亲是太子的外祖母,想必也以他为傲吧?”

“说起太子啊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崔夫人笑逐颜开,“他三岁便能过目成诵,十来岁年纪已读遍经史,不仅博闻强记,而且才思敏捷,多少国士与他对论,都甘拜下风。”

“那公公还是太子太师呢岂不是更厉害些?”

崔夫人摇手:“任谁也不能与神机太子比啊你公爹能封太子太师,那也不过因了是太子嫡亲的外祖父罢了。有一事说与你知,你家公公弈棋是满朝最精的一个,可是太子九岁的时候他便屡战屡败了。”

梓颜知她这话倒不是谦虚,这神机太子名伽楠,确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平日里文乘龙在家,也总是说起他的事迹,常道太子的书画万金难求,武功在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这样接近于神仙一样的人物,不禁令人神往。

车马入得宫来,由掌管外命妇晋见的宫中典赞引了,步行进入林贵妃所居的祥瑞宫。随行的丫头便不得再入内,这次梓颜只带了漫春进宫,遂吩咐她好生跟着常随崔夫人进宫的窦氏在几重宫门外候着。

崔夫人是宫中的常客,领了梓颜,倒走在几个宫女之前,大步进入祥瑞宫正殿。

这宫中陈设规格自不比官员之家,林氏贵妃宫中殿高阔大自不消说,殿内随处可见铜体鎏金龟鹤立香炉及各色瑞兽灯座。殿正上方有一雕花翠屏,雕的是孔雀牡丹,那孔雀周身镶制着立体浮凸的绿玉石,既配林贵妃的身份,又更加显得这殿堂高贵。此时林贵妃就端坐在屏前檀木大榻上。殿前置着乌木交椅,有宫妃装扮的女子坐满两侧。还有些明显与宫女打扮不同的女子就站在乌木交椅周围,进殿来便听见轰笑一团,似乎这**是姐妹和睦,其乐融融。

梓颜低首随崔夫人至殿中大礼拜见了林贵妃,随后又跟着崔夫人向两旁妃嫔们行礼。崔夫人道:“今日诸位娘娘齐集,贱妾崔氏只怕造次了。”

众妃嫔知她是贵妃之母,皆莺声燕语地谦让一翻。

林贵妃笑道:“母亲来得不巧,今日是按例向太皇太后五日一朝之期,午膳也要摆在慈阳宫。母亲初次带弟妹进宫,我竟不能一起用膳呢。”

崔夫人笑道:“是妾不记时日了,总不能打扰娘娘们向太皇太后尽孝。我等这就出宫。”

“那倒不忙。”林贵妃打量梓颜,身量极是匀称,真是高一分则太高,矮一分则太矮,增一分太胖,减一分又嫌瘦,因林清献并无官衔,她今日只着一身颜色浅淡到近白色的蓝色立领刺花绫罗长裙。瞧她一味低着头看不真切,便道:“文氏,且抬起头来我瞧瞧。”

梓颜闻言徐徐抬头,不免也快快扫了贵妃一眼,为免不敬,迅速垂下眼皮,恭谨而立。

她那里只觉得贵妃打扮得似神仙妃子,美奂美伦。

林贵妃却是倒抽一口冷气。细细看她,眉含远山如黛,脸上脂粉未施,显得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琼鼻秀挺似水晶白玉雕就,菱唇弯弯似笑非笑,最要命适才灵动的眸光一扫,乌眸流光溢彩,勾人心魄……林贵妃纵是个女儿之身,也失神半晌,方叹道:“世上竟有如此人儿”

殿上诸妃也渍渍称奇。

贵妃见她美貌竟远胜自己,心下略为不喜,便不多言,挥手示意一旁宫人捧出见面礼赐下。

梓颜见托盘上有一镶嵌珐琅与宝石的首饰盒子,两旁应是金银裸子荷包,还有一柄玲珑精致的玉如意,另有宫女从后室捧出几匹宫纱。梓颜知道大婚时贵妃已厚赐过林清献,自家聘礼当中的钿合金钗、镂空可盛香的金链坠、珍珠耳饰还有整盒的西域宝石等物皆出自贵妃所赐,她对这唯一的弟弟不可谓不大方,遂诚心伏地拜谢。

林贵妃道:“但愿你日后谨孝公婆,为林家开枝散叶,便是对我的谢了。”

崔夫人见众妃候着要一起去往慈阳宫朝拜,便待告辞出宫。

林贵妃笑道:“母亲见外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热闹,也喜欢听母亲说说外面的新鲜事,今**就跟我们一道去吧。”

崔夫人称是。

“至于文氏……”林贵妃略一沉吟,“只恐皇上午膳也要到慈阳宫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膳,她系外妇,又无品秩,甚为不妥,便在祥瑞宫中等候罢了。”说罢她便扶着身旁内侍的手起身。

殿上众妃一起离座,崔夫人也一道去了,梓颜伏地跪送之后,对着空落落的大殿有些怔住。

她们这一去,自然要好几个时辰,贵妃留下一堆赏赐的东西,也不交代她该如何,径自去了,她在这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甚是尴尬。

好在不一会有两个宫娥出来,看年纪都在二十五六了,一个唇上长了颗痦子,另一个皮肤黧黑,长相倒也大方周整。唇上长痦子的那个对她有礼地道:“夫人是贵妃娘娘的至亲,在此不用拘礼。您只到园子里赏赏花或在娘娘的小书斋内稍坐,奴婢们给您准备些点心,时辰很快过去。”

梓颜向她谢了,长痦子的那个便告退,皮肤黧黑的宫女道:“夫人随我来。”

领着她自屏风后一径自殿后的门出来。大殿后是一个花园,竟然也有湖沼,园子不大,但在宫中,也算得是个异数了。因为据梓颜所知,宫妃所居的殿阁,一般皆没有自己独立的花园,赏玩须到御花园或者皇家园林。

时已入秋,湖上荷花已谢,唯剩残荷将败未败在风中摇曳,池上架了精致的九曲桥,池旁假山堆叠,还有个凉亭。

梓颜向凉亭踱去,冲宫女笑道:“姐姐自去忙,我一个人在此即可。”

宫女微笑点头:“奴婢玉蝶,夫人若有需要只管呼唤。”

梓颜让她去了,自默默走到凉亭中倚栏而坐。

多日来,这是她第一次独处。想起自己御赐婚礼,竟然嫁了个如此不合心意的夫君,不禁愁绪万千。她的父亲文乘龙原是东海王隶属,她从小在江南长大,见惯了江南男子的儒雅,女子的灵秀。这时看见岸上植的垂柳,柳丝儿远没有南方长垂而下的那种袅娜之姿,有些睹物伤情。暗想:“闻橘逾淮为枳,我自小欢欢喜喜一个人儿,被强移在太师家,生亦无趣,死又对不起父母,难道天长地久,也将变作这池畔杨柳,改头换面来适应林清献?”

梓颜思来想去,自怨自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抬眼远望,忽见湖心荷叶之上竟然立着一人,正笑盈盈看着她。

梓颜疑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一个金冠少年施施然立于荷叶之上,促狭地偏了头打量她。

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呀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深邃出众的五官,发丝迎风飘拂,有几分像梓颜看过的一幅西域胡商带到中原的太阳神画像。他的身姿劲瘦修长,肌肤浅麦色,浑身似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力量。

是的,他的长相挑不出半点刺来,若非要挑刺,那也可说有一点,就是他明显还有几分稚气,怎么看,也只有十三四岁。

梓颜有些不敢相信,怕一出声,这少年就消失了,她只是立起身撑着栏杆瞪大眼睛呆呆地盯着他。

少年轻轻一笑,道:“刚才还见你唉声叹气,想必有什么难事,说吧我来帮帮你。”他这一笑,犹如旭日东升,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美好无比。

梓颜呐呐了半晌,指着他问道:“是幻觉?还是……你是仙童呢?”

少年一旋身,悠然如一朵轻云,飞上假山顶坐了,学着她的口气道:“是幻觉?还是……你是仙子呢?”

梓颜被一个半大孩子取笑,脸腾地红了,自觉失态。但是实在想不明白世间怎有人能这样在皇宫里飞来飞去。她父亲也算武官,会得拳脚,但是若说这少年施展的是武功,那也太匪夷所思。

“咦?你不是有难事吗?说出来,我帮你。”

“你先要告诉我你是谁吧?”梓颜有些迟疑,她的事,是能与凡人说得的吗?

少年忽正色道:“我乃司人间日升日落,春去春还,云中东君是也。小女子有何繁难,但说无妨。”

梓颜听他自称太阳神君、司春之神东君,皱眉念道:“东君珂珮响珊珊,青驭多时下九关。方信玉宵千万里,春风犹未到人间。现已入秋,东君该回九霄去了,既然霄汉有千万里之遥,怎会忽到人间?你唬我呢”

“哈哈哈这世上果有神仙吗?”少年大笑,倏忽间竟已站在梓颜身侧。

他虽然年纪未长,但身量却高,梓颜一长身玉立的美人儿,在他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这么说,你不是神仙,是妖怪咯?”

“若说妖怪嘛你还更像些。”

梓颜不解,自来被称作天仙下凡多了,还没有人说过她像妖怪。

少年忽伸指弹了她的额心一记,梓颜还来不及呼痛,他的手已拢回背后,嘴角一弯,毫不避忌地看着她:“笨啊我从来都认为妖精比仙子更美。若说你是荷花仙,我倒愿意相信你是荷花精。”

梓颜被他惹得哭笑不得:“快说你是谁吧小心我唤人来捉了你去。”

“你认为谁能捉住我呢?”

“你真不怕?那我叫人啦”梓颜作势欲呼。

少年忙伸手轻掩住她的嘴:“嘘,莫声张。”

梓颜拿眼睛瞪他。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你恐怕要恭恭敬敬地。”少年看着她的剪水双瞳,有些落寞。

梓颜思索着他的话,一时间恍然大悟,拿开他的手:“你是……你是太子?”

“嗯。什么太子,左右都称我为郎君,我更喜欢这个称呼,你也这么喊吧。”少年面色温和如三月春风,“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是谁了。”

“家父兵部郎中文乘龙……”梓颜没经思索,冲口而出。说完才想到自己已婚,该说外子乃太子太师之子林清献云云。

太子想了一下,随即皱眉:“这么说来——你竟是我的舅母”

梓颜不得不点头。

太子惊讶:“昨**们才大婚,我还送了贺礼呢,今日怎么就进宫在这里发愁?”

梓颜既知道他是太子,心里虽然郁闷得半死,却说不出半点所以然来,便不再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漆。

太子虽然年幼,但也知道不好再问,再说他平日也不是个好多管闲事的人,今日乍见这女子太过美丽,便破天荒地主动搭讪,不晓得却是舅母,因此略有些讪讪道:“别抠了,这么漂亮的手,可惜……”,不知道是说她手可惜还是人嫁给林家可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拱拱手欲走。

梓颜忽然想起来父亲等人都是崇拜皇太子至极,常说若得他手迹,死也无憾,她从小虽然活泼,但天性极是孝顺的。忙唤住他:“太子殿下。”

“你算是长辈,我名叫伽楠,你直呼名字吧。”太子住步,“有什么事吗?”

梓颜不敢真呼喊他的名讳,施礼道:“久闻殿下的字画万金难求,偏生家父喜爱得紧,不知能否求得墨宝?”

伽楠再看她,俏生生如雨后白莲,发声似洞箫低鸣,略一犹疑,便道:“这也不难,改日我让内侍送到府上。”他却忘了臣下们想求得他一字有多少难了。

梓颜欲再拜谢,忽觉一股劲风袭来,竟托住她身形,使她再拜不下去,太子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我自幼随师父在山中成长,自在随意,你无需太拘礼。”

他倏忽来去,如一阵风,梓颜望着满庭花树,竟觉适才相遇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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