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骄心里发寒，不愧是当兵的人，职业军人，啥事都跟军事沾边，不是打靶，就是枪毙。</p>

要让女人知道，谁敢当靶子，或者死刑犯？</p>

三人自初次聊开后，深感意气相投，胡骄再三交待，不能把聊天的事传出去，胡骄专找他俩值岗时聊天，其它时候不跟别人啰嗦。</p>

王长军和李有才有四川人特有的机灵劲，而且也喜欢跟胡骄聊天。</p>

反正聊下来后，彻底推翻了对胡骄的误解。</p>

要是神经病都有这水平，那也太欺负人了。有见过神经病写论文的吗？有见过神经病会作词作曲的吗？</p>

两人悄悄带剃刀帮胡骄刮胡子，带队里的推剪帮胡骄理了个小平头。</p>

没办法，部队里只会推小平头。</p>

不过胡骄不介意，头发推了，省掉多少麻烦事。</p>

两人没上过大学，李有才还好，高中毕业当兵，王长军表面看起来斯文，其实只是初中毕业生，还是农村兵。</p>

他俩都喜欢听胡骄“摆龙门阵”。特别是大学里的校园趣事，还有出那两所学府里出来的名人轶事。</p>

胡骄的故事也多，一直讲到十一月十九号，中华名人才讲到成吉思汗。</p>

可这一天，刘洁事隔三个月后终于现身。</p>

胡骄暗暗松口气，他心底感激李有才跟王长军，要不是这两人陪他这些天，胡骄真没信心继续熬下去。哪怕心无牵挂，整天这么闷关下去，谁受得了？</p>

刘洁的表情轻松、淡泊，见到胡骄的新型象，嘴角不禁勾出一丝笑意，“看起来，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听说又写了几首新歌？”</p>

胡骄心里略略激动，明明知道即将离开这不死不活的地方，可他不想表露出来，哪怕一丝一毫不满。</p>

平静地看着刘洁，浑然没有调笑刘洁的想法，跟三个月前，可算得变化极大。</p>

“太闷了，组织上对我的考验很严厉。只能多弄点反省材料。”</p>

看着平静的胡骄，刘洁心里涌起一丝疑惑，这是真实的胡骄吗？</p>

早前的大才子？之前的文化流氓？现在的……从容，对，从容的胡骄，让人有种深沉，和内敛的气质。</p>

不知道这三个月，对他将来的人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p>

胡骄平静地看着刘洁，“案子完全清楚了吗？”</p>

刘洁点点头，“昨天莫武已经全部交待，你那些签名和手印，都是他伪造的。不过，他没有提到怎么取得你的手印，这点很奇怪，你能告诉我吗？”</p>

胡骄心里微微异样，莫武在送他人情？</p>

“那个红梅呢？香肉山庄的。”</p>

刘洁说，“红梅卷款跑了。”</p>

胡骄心里早有答案，收到红梅的信时，他就猜红梅肯定跑了，只是没料到丫头竟然卷款出逃。</p>

“卷了多少钱？跑哪儿了？”胡骄漫不经心地问。</p>

刘洁摇摇头，忍不住挖苦，“怎么？担心天鹅妹妹？”不等胡骄接话，“八百万！人在加拿大。”</p>

八百万！就算胡骄这样的出身，也禁不住冒虚汗。</p>

看着胡骄满脸惊骇，刘洁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看你还跟我装深沉，“走吧。这次你虽然没立什么大功，但是好歹也算专案组成员，会帮你记上一笔的。”</p>

胡骄苦笑，算是安慰？妥协？他也没心肠继续打听案情，想起妈妈，心里涌动阵阵温情，突然间急切起来，很想回家，好好睡一觉，陪妈妈说说话。</p>

刘洁指指换下来的衣物，胡骄摇头说，“不要了，找个人扔掉吧。”</p>

今天没有人值岗，刘洁来的时候，值岗武警已经撤走。</p>

胡骄率先离开，刘洁拉了胡骄胳膊一下，眼里透出浓浓的歉意，“对不起胡骄。”</p>

微微摇头，哪能怪人家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嘛，胡骄微侧着身说，“今晚去我家吃饭？”</p>

刘洁摇头，眼眶突然红了，声音里夹着哽咽，“其实，我已经结婚了，今晚，他接我回去。”</p>

胡骄脸色发白，不敢再看刘洁，垂着眼眸，干笑几声，“哦，那叫上姐夫一起？”</p>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洁道歉的另一层意思。</p>

挺挺胸膛，尽量平缓地说，“走吧。”</p>

刘洁抹掉一把眼泪，“嗨，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走吧，你爸妈在前院等着。”</p>

胡骄终究没顶住，咬咬嘴唇，“我的心，在塌方。”用手软软地划几下，“一块块石头往下掉，不断塌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p>

加快步子走到前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父亲胡建国，母亲李爱菊静静地并排站着。</p>

胡骄见到父母，顿了下步子，飞快地跑过去，张开两条长胳膊，将父母紧紧地抱在一起，三个月来忍受的各种打击以及刚刚刘洁的话，终让胡骄热泪盈眶。</p>

“爸…妈……我想你们！”</p>

胡建国紧紧地抿着嘴，眼睛酸胀不已，胡骄三个月来的表现，他全知道，狠狠地拍几下儿子的脊梁，“爸为你……骄傲！”</p>

李爱菊老师温雅地靠在儿子肩上，出奇地没有流泪，也没显得特别激动。</p>

胡建国有些奇怪，妻子的反应太出人意料，莫不是悲伤过度吧。</p>

看着胡建国担心的样了，李爱菊轻轻摇头，悄声说，“我的儿子，我相信，我了解，我知道！”</p>

胡建国紧紧左手的力道，握着妻子的手，同样悄声说，“谢谢！”</p>

李老师摸出一块手帕，慈爱地拭去胡骄的眼泪，眼里溢满了莫名的笑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骄骄，只有经历过初恋失败的男人才算真正成熟。”</p>

胡骄被母亲一句话弄得十分讶异，“妈妈，你……”</p>

“我怎么知道？呵呵，你呀，开会时跟人家争风吃醋的事都传遍了。唉，可惜，你们有缘无份。”</p>

胡建国打断母子叙话，“走吧，回家。”</p>

上车后，胡骄主动跟司机打招呼，这是打小被李爱菊培养的优良习惯，尊重别人，不因职业贵贱，身份差异。</p>

邱师傅年近五十，算得上胡建国的体己人，“骄骄吃苦了！天将降大任啊。”</p>

李爱菊感慨地说，“什么降大任啊，这么整人，我看再大的任也不值得。”</p>

邱师傅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是啊，是啊，听传言说骄骄关疯了，我们小车班的人气得不行。后来又说不是，大伙这才消停下去。胡部长知道这事，我没说大话吧？小刘他们都打算找人冲了。”</p>

胡建国笑道，“是啊，要不是我出面压着，他们几个真要找人来冲武招。骄骄，要记得这些叔叔伯伯。”</p>

胡骄顺着父亲的话感谢，邱师傅客气几句，不再插话，现在是领导一家子团聚的时候。</p>

胡骄眼睛还有些红，李爱菊忍不住打趣道，“失恋的滋味不好受吧？”</p>

胡骄扁扁嘴，确实有些委屈，有容成了别人的专用。</p>

“妈，我没事，还没开始呢。”</p>

李爱菊笑嘻嘻地说，“哦，更可怜，还没开始已经结束。来，跟妈妈说说，当时的心情？”</p>

“我觉得，心里就像塌方一样，一块接一块的大石头砸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p>

胡建国赞赏地看着妻子，聪明！</p>

引着胡骄将心里的感受说出来，这样会好得多，免得胡骄一个人闷在心头，难免受到影响。</p>

李爱菊宽厚地笑着，尽显一个慈母的爱怜，“有首歌叫爱的奉献，呵呵，当然了，男女之间呢，谈不上多么高尚伟大，但是呢，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幸福。你说呢？”</p>

胡骄点点头，认同母亲的观点，“如果我早知道她已经结婚的话，绝对不会……这样。”</p>

胡建国插口道，“其实也怨不得人家，毕竟是组织安排，她一个女人查这么大案子，不容易。”</p>

回到家中，看着熟悉的摆设，一股亲切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家的味道。</p>

胡骄深深地吸口气，“回家，真好。”</p>

胡建国对胡骄这次的表现，可以说非常满意，连市委书记李明勇也感叹，“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啊。没想到我们市委一枝笔这么坚强。不错嘛！平时看骄骄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可靠。”</p>

可靠，这在外人听来，算什么评价呢？可胡建国清楚，单单这句可靠，胡骄已经获得李明勇赏识，现在的官场，有几个人可靠？</p>

胡建国拍拍儿子的后背，“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你妈妈已经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p>

等胡骄关上卫生间，夫妻两人相视而笑，李爱菊白了丈夫一眼，“这下你满意了吧？”</p>

胡建国眼里满是自豪，“骄骄沉稳了！沉得住气，稳得住心神，看来这次磨难，并非毫无可取。说来，还真得感谢吴诚静！哼，枉自当上省委副书记，拿儿子要协我。”</p>

李爱菊叹口气，“遂了你的意，违了我的愿。说真的，这么些年，看你在官场明争暗斗，我真不希望骄骄步上你的后尘。”</p>

胡建国默然，他不是不清楚，妻子刻意塑造儿子的兴趣爱好，引导儿子走向学者型发展。</p>

可胡骄身体里始终流着他胡建国的血！</p>

当然，他不能当着妻子面张狂得意，有如此贤德的妻子，又帮他生了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作为男人，还能找什么话说？只有全心全意地爱护他们。</p>

“爱菊，这次，是最后一次。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让骄骄遭受这样的活罪！”</p>

李爱菊宽厚而温婉地笑着，“我更希望，骄骄靠自己。但我理解你。”</p>

两口子又聊了几句饭菜之类的家常，李爱菊看看时间，可以准备午饭了。</p>

胡骄脖子上挂块毛巾，搓干湿发，胡建国起身，招手，“骄骄，进书房。”</p>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侧墙上一幅字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p>

“案子的事晚上再说，现在有三件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胡建国习惯性地看着儿子的眼神。</p>

他怕胡骄之前的表现只是一时，他怕再次看到儿子眼中的柔弱。</p>

胡骄坦然，平和地看着父亲，早在记忆碎片中，得到一些父亲未来的信息，可胡骄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毕竟有些事太过奇异。</p>

胡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第一个事情，我的任职已经定了，红江市常务副市长，新年前交接。”</p>

听到这个消息，胡骄眼里还是掩不住喜意，“祝贺爸爸！”</p>

“第二个事情，关于你的工作……”其实胡建国心里还是有些窝囊和气愤，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仅仅一句话，就可以断人生死，权力是把双刃剑啊，只有尽快起来，才谈得上保护家人。</p>

“到仝县铁树乡任职，书记乡长一肩挑。”</p>

在凤凰市干部群有句谚语：不开花的树，仝县别想富。有人笑称，哪个干部要能在铁树干出政绩得到提拔，肯定是当大官的料。</p>

可几十年过去了，全市所有乡镇，只有铁树乡没什么发展，全乡两万多人，人均年收入不到200元，吃饭都成问题，生活基本上靠救济粮维持。</p>

救济粮，救济粮，来了救济有了娘。断了救济，铁树乡就成了没娘的孩子。</p>

几届市领导班子都在考虑，是不是把铁树乡撤了，把人全迁走，那儿留个村的编制。</p>

可是不行啊，三个问题不解决，别想撤。第一是当地八个老红军坚决不搬，因为革命功臣陈虎将军是铁树人，解放前病死，死前千叮万嘱，要葬回老家。</p>

八个老红军，就是将军当年带出去的穷苦人。他们当年出去四十九人，解放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们八个。</p>

这几十年来，断断续续，各方打听收集，还差九人的尸骨没有找到，只好立下衣冠冢，活着的老红军，早早替自己建好陵墓。</p>

这就是铁树乡、仝县、凤凰市，乃至整个南诏省最有名的红军烈士园。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四十九名老红军同出一乡，同一名将军手下，生死相随。</p>

其次，整个陵园全是活着的老红军们自己动手建造，四十九座青石陵墓，没有请任何劳力。最后是赫赫有名的战功，四十九名老红军中，包括将军在内，四名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二级战斗英雄，两名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的一级战斗英雄，还有六名校级军官，当然都已经早早牺牲。</p>

剩下的八名老战士，都是文盲，要不是因为不识字，他们也不会留在老家。</p>

老红军们不是故意对抗政府，他们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等他们都死后，再行撤乡政策。</p>

第二大难题是当地群众的乡土观念，想想那位陈将军吧，死也要埋骨家乡。</p>

第三大难题铁树乡的原始山林，全靠本地的乡民看顾，好几次火灾都是被山中居住的乡民及时扑灭，而且这里的乡民不同于其它地方，不知道从哪一辈开始，全乡人都喜欢种树，哪怕肚子吃不饱也要种树。</p>

这三大难题换谁都得头疼，所以撤销铁树乡编制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p>

胡骄忍不住苦笑起来，看来自己的仕途真的成了千年铁树，“什么时候上任？”</p>

“新年前，咱们父子俩一起。”胡建国也跟着苦笑，这件事情，他还没跟妻子说，指望先做通儿子的工作，再由儿子出面。</p>

“不过，省里会拨一笔扶贫专款给你，让你试试三年内，能不能解决全乡温饱问题。”</p>

胡骄迎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咬咬牙问，“拨多少？”</p>

“120万。”</p>

胡骄心里默算，两乡两万人，人均六十块？“市里和县里呢？有没有打发点的意思？”</p>

胡建国欣慰了，儿子并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愤怒的情绪，这点不错！</p>

“市里决定跟上省上步子，按一比一拨款。县里就别想了，仝县全县一片赤贫，能按时把救济粮发下去已经不错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p>

胡骄苦涩地笑着，刘洁的话让他心里塌方，而父亲的消息，差不多让他绝望。胡骄可没觉着自己有多了不得，这么多年来，全市干部想了多少办法？</p>

“爸爸，我要说有信心，你信吗？没调查没有发言权，现在谈信心，言之过早，先下去看看再说吧。”</p>

胡建国只得安慰儿子，“确实，这事落到谁头上都得犯嘀咕，千年铁树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有人发话，大才子就要拿出实际成绩出来，可我不这么看，大才子也是人呐。放心吧，你还年青，呆完三年回市里。嗯？”</p>

胡建国越是这么说，胡骄反倒觉得越不舒服，虽然被人扣了一顶“大才子”的帽子，借此打击。可胡骄不想轻易认输，万一自己到铁树乡正好轮到千年时间开花呢？</p>

胡骄同时很理解父亲，如果堂堂市委组织部长舍不得把儿子下放到最艰苦的地方，那别人会怎么看？</p>

人人以为有个当大官的爹，就是近水楼台，殊不知父辈如果清正为官，作为儿子就要比别人负出更多艰辛，还不一定能获得认可，做出成绩来是有个当官的爹，做不出成绩来，还是“枉自有个当官的爹”。</p>

不过还好，胡建国调离凤凰，这让胡骄觉得头上的压力要小些。估计调离胡建国的大人物没想到，胡骄竟然巴不得不在自己老爹手下干事。</p>

“第三个事情呢？”胡骄干脆抛开关于铁树乡的苦恼，他隐隐觉得，第三件事情比前边两件还重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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