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霓虹大多总是红色？

我听说是因为红色光芒的波长很长，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就如同溅在墙上的血迹一样，还没走近，就能够感受到呛人的腥气。

这个片区，是本市有名的红灯区，流连的人杂乱而繁多。在光怪陆离的灯箱照射下，每个人的面庞都变得模糊而不可分辨。这条喧闹的街道算下来已经走了少少三年有余。从第一次经过，被这里灿烂的黑暗吸引，做了Rlub的女公关，到现在，好歹也成了不红不黑的小角色。

其实，我只是喜欢看那些女人抚首弄姿，费尽心思去讨好那些男人。因为我学不会，所以我喜欢。而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性子，也有奇异的追随者吧。比如从刚才开始，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某个男人。

脚步很轻，但是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却很浑厚圆润，是双不错的鞋子。衣袖的摩擦也很干脆，走路不拖沓。呼吸舒缓，不是常见的色狼。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随他去了。

“琉璃姐！”

猛地被人扯住了手，我回头，是同在俱乐部里上班的女孩。似乎是今天新来的，好像叫做樱桃。

“琉璃姐，我是今天来的樱桃呢！你回家也是这条路？”她顺势挽起了我的手，费力地蹬着她那不大的双眼。

我趁着被她拉扯着转身也扫了一眼身后，却没找到那个预想中的身影。

“琉璃姐，你家在哪里呢？”樱桃扬起她那搽着厚重粉底的脸，深紫的眼影与她一身的稚气丝毫不吻合。

“我家？嗯？离这里不远。”我含糊地回答，并不想同她深交。

“我家也是呢！”她听了却异常兴奋，“琉璃姐，以后下班等等我嘛，顺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嘛。”

樱桃是我向来避而远之的自来熟类型，这样的孩子似乎都不怎么会看别人的脸色，对方用不着说话，也能神神叨叨自言自语好一阵。好在我租住的地方就在这片区的边缘，离开俱乐部走过两条街就到了。

平日里这条路并不长，然而今日有了她的聒噪，我很是心烦。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顿在小区门口，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到了。

“琉璃姐，我到咯！”她终于放开我的手臂，残留的热度有些觉得反胃。

我顿时不知悲喜了。确实前段时间有注意到新的住户搬进来，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巧。

“咦？琉璃姐，你不继续走了吗？”她见我怔在原地，又凑了上来，“莫非……你也住在这里？”

我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耶！好棒！”她竟然就跳起来了，一副虚伪的雀跃的样子，“琉璃姐，那以后上班下班我们都可以一起呢！”

尾音拖得很长，鼻音太重。做作的发音和强硬的笑脸，这些年来我见得太多。

“这……”拒绝的同时还必须保持微笑，“我平时白天也常在外面，到了上班时间就直接去了，不会经过这里。”

“?？琉璃姐很忙呢。”她撑手托着腮，“白天是做正常的工作吗？”

“嗯，你住在哪栋？”我岔开话题。两个穿着有些暴露的女人大晚上得站在街头实在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周围走过的人，睁着他们醉醺醺的迷眼，暧昧的注视，让我浑身不自在。

“从左顺数下去的第二栋。”她朝小区里指了指。

“我在后面那一片呢，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我扶着她的肩，推搡她进了大门。

“嗯，琉璃姐你真好。”她碰上来紧紧地楼了我，然后迅速放开，挥挥手便走开了。

我一向憎恶同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心里盘算着身上这件衣服是不是要多泡些消毒液，还是直接扔了省得看了心烦。

我租住的屋子，没有床，在地面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

人偶并不需要睡眠。我在夜间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打开电视，然后在嘈杂的声音里发呆。喧闹一些，我才会知道，我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我仍未脱离苦海。

过去我的生活，不需要这样费神。那个时候，素离上神会告诉我一切。因为第一眼挣开，眼眸里就映着她美丽的面容。她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在她的眼里，我是个可爱的姑娘。

而在其他上神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同上神素离长得一样的人偶。

她手把手教我如何杀人，如何将那些有罪之人四分五裂。我第一次学会了，如何将指尖延伸出去的白线，勒进那些*的一尘不染的身体里。然后去倾听，他们声嘶力竭的喊叫。素离告诉我，那喊声里有凡人一辈子的悔恨和惋惜。

素离上神总是穿着纯白的衣服，而我，总是被她装饰成鲜红色的。她从未给我起过名字之类的称号，永远都是“你、你、你”这样地叫唤着我。

她说，车裂中的鲜血会染上裙摆，穿着红色的服，便不会发觉。

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要按照她的话语去做就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当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尸海中。我是人偶，不需要睡眠，可是为什么我会醒来。撑着泥泞的地面站起来，浑身沾满了黏著的血污。一眼望去，只能残破的断肢和老旧的白骨。

尸海所存在的，只有残肢和已死之人的怨气。

在那里我学会了怀念。

我想起神界的雪湖，素离搂着我，诉说她如何如何爱着洁白的雪，一面朝我冰冷的双手呵气。我并不冷，更不能感知冷。但是她仍旧执拗地想要温暖我。而这样温柔的素离，怎会将我抛弃。

所以我来到这里，一定是无意中被她遗落了。

说不定，素离上神，还在找我呢。你看，我就是这样傻傻地一直在等，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能等到。这个城市的夜在灯火的映照下却显得格外黑暗，仿佛只有光能够照到的地方才是明亮的。我扶着窗，指尖轻轻抵着沾了水渍格外模糊的玻璃。

谁来带走我吧。谁都好。

第二天照例在八点半的时候出门。

八点半正是普通上班族们忙碌的时间，混迹在庞大的人流里，踱着清闲的脚步。我白天并没有工作，这只是最近的爱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他们生活的方式。也许我真的该认命做个凡人，像他们一样地生活。不同之处只是我的时间太过漫长。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是这个城市的中心湖泊。市民给它命名叫东湖。

我认识湖里的鱼精，那个鱼头人身的家伙。

鱼精并没有人类想象得那么美好，至少外表上看来。不是人身鱼尾的美丽少女，只是鱼头人身还不停流出涎水的怪物。

我的同类。

“在这湖底有一块大石。”它张大硕大的鱼嘴，布满细牙的下吻，一张口说话便散发着氤氲的腥气，“听说如果找到那块石头抚摸它便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这不是鱼精寻找替身的谎言么？”这样的神话我从未听闻过，不如说是谎言来的让人信服。

“咳”鱼精似乎被呛着了，“你要知道这传说没有多少人信啊，我做鱼精都两百多年了，至今没有一人投湖来找过。”

“你怎么成鱼精的？”这么笨的鱼精很少见。

“太久了，忘记了吧。”它用手挠了挠腮。

也许它只是不想回忆。这座城市纵使黑暗颓废，可唯一的优点就是自杀率低得惊人。鱼精活在这里，着实是个悲剧。

以行尸走肉的形态存在着，还不如死去做一缕亡魂。

原本想要直接去俱乐部报道，结果发现忘带了腕表。无奈之下只好返回，心里暗暗祈祷不要遇上樱桃。

进大门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在围观着什么，我并不是好奇的人，以往遇见这样的场景也是避而远之。可是这一次，却凑了上去。

地上伏着一个人，身旁红红白白一片，血腥的气味压着密密麻麻的人往外扩散。

浅粉色的吊带蓬蓬裙，被血污和脑浆染得一塌糊涂，但有些眼熟。

是樱桃。

栗色的头发散乱地埋着她的脸，整个脑袋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轮廓，在重力的牵引下变得有些畸形。

“别看了别看了。”两个管理员挤进来，把人群向外推搡。

突如其来的强大推力让我一时没有站稳，微微踉跄了一会，但很快有人从后面扶着。待我站稳了回头，却又不见了人影。

“听说这姑娘是外地人。”不远处的管理员低头窃窃私语，我所处的距离恰好能够依稀听见。“报给警察局太麻烦了，要是传出去我们这块以后就别想租出好价钱，要不然……”

突然间他测了侧脸，望向了我，抽紧了脸上的横肉：“看什么看！滚远点！”

我当下走开，不想招惹那不必要的麻烦。

在拐进楼道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只见他们把樱桃装进了一只麻袋，淋漓的血液擦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看上去很是狰狞。

他们要把她扔到哪里？

虽然有疑问但是却没有兴趣，我不想多管闲事。横竖，也只是一条性命而已。这个世上的人多得是，何劳我去操心。

取了忘记的腕表，再下楼时发现那里早已经清理干净，血迹上撒着黑色的煤灰，粗陋地掩饰过去。管理员自然不会多管闲事报给派出所，对那些人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若是传出去这房子就租不出去。

这些凡人如同金鱼一样，记忆短暂而浅薄，贪欲葱郁而疯狂。

“Rlub”的外墙张贴着巨大的海报，顺数第三便是我，照片经过处理，显得那样不真实。若不是我认得那身长衫，还真就找不到自己在哪里。

店里的小希是个很活泼的女孩，稚嫩年轻的长相，浑身散发着青春期半熟的感觉，是已经有一定家业的大叔们最喜欢的类型。而指名我的，多是年轻的花花公子。

冷，而不木。

这是俱乐部的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我身上具备有这样的风情。

这样特殊的感觉给了我不错的人气，每周的排名勉强跻身前三。我并不喜欢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我还要靠这张亘古不变的脸吃不知道多少年的饭，不想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何况像这样的人物，通常没有朋友，处处遭人嫉恨。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这些，即使我真的很闲。

俱乐部开门迎客的时间是夜晚8点，我坐在专用的明亮的梳妆台前，开始用那些化学物品涂抹自己的脸。

“那个叫樱桃的怎么第二天就迟到了。”听见店长在墙角议论，继而转向我，“琉璃，你知道樱桃去哪了么？”

“唔？”我摇了摇头。

“小希说昨晚看到你们一起回家，你不知道吗？”

听吧，这就是我最讨厌同别人深交的原因。仅仅是这样，就好像被人托付了全部一样。我只是摇了摇头，没做什么表情，这样才能洗清干系。

我懒得多事，反正她的噩耗早晚会传到这里。隔离，粉底，遮瑕，然后是细部的描绘。

我现在要做的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