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直到吕蒙做完早锻炼，邓当才回到坞堡。一夜没睡，奔波三处，他脸容颇为疲倦，但眉角之间却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恭喜姐夫了。”

“阿蒙，这次多亏你了。军司马啊……”邓当兴奋地拍了拍吕蒙的肩膀，“如果不是你的谋划，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升到呢。我自家知自家事，并没有良将之才，初投孙将军时，便是屯长，可征战一年半，到孙将军战死时，还是屯长。军司马啊，如果积功升迁，只怕要十年八年吧，那还得运气好，不在中途战死。”

吕蒙微微一笑，和姐夫相处一个月多，他对邓当的能力已经足够了解。邓当是一名优秀的低级军官，合格的中级军官，再往上就能力不足了。

不过邓当也是妄自菲薄了，原本历史中，他投孙策，五六年内，在孙策死前就做到别部司马，比军司马还高了半级，可惜没多久便亡故了。

邓当来回走了几步，又有些患得患失：“阿蒙，万一孙郎不承认怎么办？”

四屯合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孙策希望看到的。在江北，孙策手中兵不满千，将领却一大堆，程普、黄盖、韩当、朱治、吕范……随便掰掰手指，都能数出十几个，这些人挂着别部司马、军司马的头衔，手下却只有几十个士卒，急需补充兵员。现在这边四屯合一，自己组成了一部，希望得授军司马，但总不能让程黄诸将带的兵比你区区邓当还少吧？

“放心吧，姐夫。合并之后，你带精兵四百去投，孙策就必须给出军司马的职位，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为孙家效力的，是符合孙策的根本利益的。孙策为人豁达，只要我们勇于作战，他便不会计较。”吕蒙侃侃而谈，“而且，孙郎这三年来也并非无所事事，他结交豪杰，造访名士，声誉满布江淮。一旦起兵，应者云集，现在缺兵的状况，马上就会缓解。”

史载，孙策离开寿春时，兵才千余，到达历阳时――历阳、寿春同属九江郡，还没走出郡――便已经有六千多人了。一路来投者络绎不绝，所以邓当的担忧根本没有必要。

“那就好，那就好……”邓当喃喃自语，邓、徐、成、宋诸人，对孙家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忠诚的前提下，如果有升官发财的机会，也绝对不想错过。

邓当刚睡下半个时辰，徐顾、成当、宋定就先后来访。连夜达成了初步协议，但具体的细节和利益，他们还要进一步磋商。四个土豪都是粗人，虽然交情都很好，但牵涉到各方利益，该争就争，该骂就骂，一直争吵到傍晚，出来时却都带着笑，总算达成了一致。

邓当出任合并后的军司马，徐顾做军假司马，成当、宋定则是两位军侯。空出的四位屯长，则每家各出一人。

虽然吕蒙已经显露了才能，而且在邓当屯内，也是广受认同，但毕竟才来一个月，邓当考虑再三，还是把屯长之位交给一个叫邓昌的队率。吕蒙升任队率，不过并非接替邓昌，而是新组一队。军司马，已经可以组建一队亲兵了。

一伍五人，一什十一人，一队五十六人……军司马，如果属下满编，算上亲兵队和各级军官，将超过五百人。但现在四屯合并，也只有四百人。兵额争来争去，吕蒙的亲兵队便暂时只编两个什，连他二十三人，缺额只能日后补充。吕蒙并没有计较太多，一旦开战，孙策连战连捷，刘繇军队数万，降兵不计其数，还怕没人吗？等那时，他想来不仅仅是队率了。

吕蒙成了亲兵队队率，谢旌则升任亲兵队第一什什长。第二什什长是一个叫邓八的人，是邓当的同族，虽然能力不算出众，但勤恳踏实，和吕蒙的关系也不错。

徐顾三人已经知道是吕蒙建议的合并，对邓当这个外弟不由大是欣赏，历史上他们和吕蒙本来就会成为好友，此时一日之间，便和吕蒙称兄道弟起来。

宋定只有四五十人，却一下子成了军侯，兴奋之余，忍不住说道：“子明，你说我们要是再和徐逸、袁雄他们联合……嗯，组一营还不够，但我们可以去吴郡其他县内，再找一些豪族，来个大联合，大家岂不是能更进一步？”

“万万不可。”吕蒙一口否决，“孙郎自身不过一校尉，程黄诸将也不过别部司马、军司马，真要大联合，置他们于何地？反而会招来祸端。”

何况邓、徐、成、宋合并，姐夫能独占鳌头，要是和徐逸、袁雄合并，轮得到姐夫吗？

宋定尴尬地笑笑：“唉，是我贪心了。老邓，子明年纪轻轻，却目光深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邓当哈哈大笑：“子明是我外弟，要是能成为大将，扬名天下，我邓某也会沾光。说不定将来，我们几个还会到子明麾下任职呢。”

富春城内，徐府。

徐琨回到府内，他昨日拜访邓当、袁雄、徐逸，一帆风顺。今日满怀希望想要再接再厉，去了东乡，却听下人说徐逸去邓当坞堡了；再去南山，成当竟然也去找邓当了；最后到西亭一看，宋定果然也不在。这四人到底搞什么名堂？徐琨满腹疑惑。

三地都是富春下面的乡里，他回到富春城内，已经傍晚时分，本来想追到邓当那里看看情况，终于还是忍住了。回家见了妹妹，忍不住将今天的事拿来一说。

徐琨的父亲徐真，无心仕途，反而喜欢航海经商，带着妻子孙夫人常年在外，难得回家。徐琨自己又先后追随孙坚、孙策，这次也是为了联络孙坚旧部，才返回富春。徐家管事的担子，便落在年纪还轻的妹妹徐蕙身上。

徐蕙年仅十四，已经出落的楚楚动人，而且自幼博览群书，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又是持家有方，美而惠的名声不仅富春，都已经传遍整个吴郡了。每次徐真远航归来，吴郡各地豪族便闻风而动，媒人络绎登门，搞得徐家烦不胜烦。

“这有什么难猜？无非是四屯合一罢了。”

书房内，徐蕙翻着书简，手上还把玩着占卜用的蓍草，和兄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漫不经心间便给出了答案。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妹妹轻轻一点，徐琨便已经明白过来：“邓当想做军司马。”

“这……”徐琨有些坐不住了，“伯符那边都已经计划好了，这些士卒会分配给程黄诸将，邓当他们私自抱成一团，这不是乱来嘛。”

徐蕙不知道卜了个什么卦，轻轻笑出声来，或许也不在卜卦，只是拨弄着玩，道：“各家追随孙家，若是只能做牛做马，不能升官发财，谁乐意？”

反正她徐蕙是不乐意的。

这些年来，父亲经商赚来的财富，八成用于支持孙家；哥哥跟随孙家征战多年，族人门客家仆折损大半。徐家原本是富春第一豪族，连年折损之下，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虽然哥哥得了个偏将军的官职，但有用吗？以将军之尊为一个怀义校尉奔走，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把你当将军看。

父亲航海，风险莫测；哥哥从军，兵凶战危；她十二岁就开始主持家计，千般劳累，百般委屈。父兄愿意做牛做马，她可不愿。对于邓当等人的私自合并，以求进阶，徐蕙反而有几分欣赏。

徐琨知道妹妹对孙家有些意见，再次强调道：“我和伯符自幼一起长大，他真的有明主之相，有明主之才。大丈夫得遇明主，能尽展所能，已经是人生大幸，夫复何求？何况我和他兄弟情深。妹妹，我知道你持家辛苦，可是最多再辛苦一两年，等伯符横扫江东，我徐家难道会没有回报吗？”

对于孙策能横扫江东，徐琨深信不疑。说着说着，他忽然失笑，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着孙家强盛之后，徐家也随之光大门楣的念头。连自己都如此，那么和孙家并无骨肉之情的邓当等人，私心更多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忠心和私心并不矛盾，只要他们忠于孙家，不就是一个军司马吗？不用伯符点头，他徐琨便可以给出承诺。

徐蕙脸上讥笑一闪而过，她当然清楚伯符表兄的才能，确实是当世英雄。可是和哥哥只看到优点不同，她还看到了孙策的缺点，虽然在他光芒万丈的优点面前，绝大多数人会忽视他的些许缺点。

虽然是英雄，但也只是匹夫之雄，徐蕙心中冷冷下了判语，和多年后郭嘉对孙策的判断一样，她也认为孙策轻而无备，若有刺客，杀之如杀一匹夫。

徐蕙虽然不喜孙家，但作为表妹，也不愿看到表兄横死，她不是没有提醒过孙策，但一而再、再而三，孙策自恃勇猛，都没有放在心上。哥哥那边她也说过，可哥哥深信孙策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要说几个刺客，便是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将出来。既然如此，徐蕙便冷了心。

若是孙策遇刺，英年早逝，孙家会如何？多半由仲谋继位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氏兄弟中，哥哥和孙策不分彼此，对年仅十一岁却性格脾气最像孙策的老三孙翊也极为喜爱，偏偏和孙权之间彼此看不对眼。

“对了，我这次回来前，舅母那边透露了一些意思，嗯，她有亲上加亲的想法，这个……”在妹妹清冷的目光直视下，徐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徐蕙才色兼备，其他豪族都想娶走，吴夫人那边自然也有心思。亲上加亲……伯符已经娶妻，徐蕙不可能做妾；仲谋现在十三岁，却已经和会稽郡山阴县的书香名门谢氏订了亲。

难道让我嫁给孙翊这小毛头？做梦！徐蕙手一挥，五十根蓍草散了一桌，徐琨愣是说不下去。